车夫一扬鞭,马车启动,竟把方瀚海撇下了。
方瀚海是跟她一块坐车来的,如今当着一群下人面被撇下。又不好撵上去,只得对一牵马的随从喝道:“马来!”
那随从急忙将马牵到他面前,低头不敢看他。生恐被迁怒。
方瀚海翻身上去,策马疾驰。追着严氏去了。
谢家门前安静下来,只留下一片凌乱的脚印。
雪花恣意飞舞,很快,这些脚印也被白雪填平,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什么事都未发生过。
方家,方氏夫妇到家后,严氏将所有下人都撵出屋去,闻讯赶来的方则和方纹也喝令退下,然后直逼到方瀚海面前,厉声质问道:“你说,你到底在算计什么?你连儿子都算计,你还是人吗!你今天不跟我说清楚,我就跟你和离!我跟初儿过去!”
任凭她如何叫喊,方瀚海都垂着头一声不吭。
严氏气得在他面前来回走动,发泄几句,又走一圈;走一圈,又停下来数落几句。见他总是不理,她越发生气,恨不得抽他两耳光。可是,她再厉害,也是大家子教养出来的女子,动手打丈夫,她还真做不出来。
也不知发泄了多久,外面天都黑了。
方瀚海忽然在她一次转身的时候,起身走了出去。
严氏再转过来,便发现屋里没了人。
她追到外间,也没找到,方瀚海已经走了。
她高喊杨妈妈,“老爷去哪了?”
杨妈妈急忙进来,低声道:“老爷去了书房。”
严氏便又追去书房。
然方瀚海在里面把门拴上了,任凭她如何捶门也不开。
这一关,就是一天一夜。
严氏病倒了,方瀚海把自己关在书房诸事不理,方则被大哥退亲传闻搅得又痛苦又难受,强忍悲伤打理内外家务,一面还要派人出去找大哥;方纹在母亲床前照料伺候,一面心忧大哥伤势和下落。
然方初竟音讯窅然,连严纪鹏也没找到他。
严纪鹏顺着马蹄印追赶方初主仆,半途中发现马蹄印分作两路,他便也和随从分头追。追到江边不见人影,估计他们是坐船离开了。对着滔滔江水,船来船往,谁知哪条载着他外甥?又怎知他去向哪里?
无奈之下,他拨转马头回来,找到走另一路的随从。
随从说,他一直追到城西一家门前,听说刘心住那。可是他去晚了一步,刘心已经坐车走了。他顺着车辙追赶,也追到江边不见了。
严纪鹏想,方初定是叫人接刘心在某处与他会合。这个地方一定要走水路去,还是方初的私产,算起来只有乌油镇那个做竹丝画的园子符合条件。
他一面着人去方家报信,一面带足了药品连夜坐船去清园。
可是,清园管事说大少爷根本没来,严纪鹏便懵了。
※
方家和谢家终于退亲了!
这消息根本掩不住,次日就传遍霞照。
韩希夷自然对这结果不意外,只是在听说方初被方瀚海剥夺家主继承权、驱逐出族、斩手断绝父子关系时,整个人僵住,如木雕泥塑一般。
“你既认我做至交。为何不肯信我?”
“你怎知不是她背信弃义?”
他耳边响起昨天在河边方初说的话。
他心悸了,动摇了!
在书房呆了一个时辰,他才换衣匆匆出门。
他带着随从去找方初。
大雪落了一天一夜,地上积了一尺多厚。
首先,他奔向城西刘心的住处。
那里没有人。
隔壁街坊说昨儿傍晚刘大夫跟人坐车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韩希夷想,不在这。肯定去了清园。
他便又回去。吩咐预备船,赶往乌油镇的清园。
结果,清园管事也说大少爷没来。
韩希夷还不信。硬是进去找了一圈,没找着,才信了。
出来后,对着茫茫雪野。他的心前所未有的茫然。
※
暂放下方初不提,再说郭家。
因夏流星坚持要去绿湾村下聘。所以郭守业和郭大全便带着郭勤回乡去了,只留下郭大贵照料坊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郭家怎么也要给夏家面子,人家送礼长辈不能不在。
次则是郭大全怕二弟应付不来夏流星。特地赶回去。
夏流星乘坐精致华贵的画舫、携带几十抬披红挂彩的聘礼去郭家。船到绿湾坝码头,闪瞎了一群庄稼人的眼睛。
他们看的都是表面荣华,哪知底下的内幕。
就听大家嘴里纷纷议论:
“清哑算是熬出头了。从今往后就享福了。”
“可不是。听说那家子当大官呢。比县太爷都大。”
“郭家这下子要大发了!”
“我就说,江明辉配不上清哑。”
“那是。”
……
待夏流星下船在人前一亮相。众人更是倾倒。
他们心中想:嫁入大官家做妾,那人恐怕就不怎样。年纪大是肯定的。就算不是老头,也要有郭大全那么大年纪才说得过去。谁知夏流星竟是这样风流俊秀的翩翩少年,满腹诗书的模样,怎不叫人羡慕嫉妒恨!
夏流星对这情形很满意,当下命奏鼓乐,抬着聘礼上郭家。
他也不嫌弃村路坎坷,走在队伍最前端,沿途引得绿湾村男女老幼都来观看,一直追到郭家院门口;连鸡狗都撵着队伍跑,因为一路上喜婆子大把撒彩纸包裹的糖球儿、点心块儿。
郭俭也跑出来看了一回热闹。
看过心想,小姑的夫婿果然越换越好。
郭勤回来了,拽他进内院找清哑和巧儿。
清哑正在织机房,手里拿着硬笔和本子,蹲在织机旁盯着那连杆支架苦思,想如何才能将这木制机械弄活了,乖乖地帮她把毛巾给织出来。
外面鼓乐喧天,她充耳不闻。
郭勤兄妹三个进来,叫“小姑。”
清哑方才惊醒,站起来对郭勤道:“勤儿回来了。”
郭勤笑道:“回来了。爷爷和爹也回来了。”
说完看着清哑有些迟疑,不知要不要提夏流星其人。
郭俭已经抢着道:“夏叔叔也来了。送聘礼。好多呀!”
郭勤忙捣了他一下,示意他别说,一面偷瞄清哑反应。
清哑却若无其事,走到桌边坐下。
郭俭还不知觉,跟到她身边问:“小姑,这个换了还换吗?”
清哑转头,奇怪地问:“换什么?”
郭俭道:“小姑的女婿。换了夏叔叔,还换不?”
郭勤急忙呵斥弟弟:“你别乱说!”
他大约知道一些这件亲事的内幕,半懂不懂的,觉得弟弟不该在小姑面前提这话,但究竟怎么回事,他也糊涂的很。
巧儿也糊涂,也想问呢,见郭勤这样,忙机灵地把话缩了回去,谨慎地看着清哑,看她怎样对郭俭,自己也好随机应变。
郭俭撅着嘴,委屈地看着清哑。
清哑瞅着小侄儿,很想给他一巴掌。
可想想他不过是天真稚子,不是有心的,自己从张福田换到江明辉,又从江明辉换到夏流星,他看糊涂了,觉得这个也靠不住,所以才问还换不换。
小孩子不懂事,她可不能任由他们瞎想,得解释清楚。
于是,她认真对他们三个道:“这个姓夏的不是小姑夫婿。”
巧儿见清哑回答了,忙问:“那还送礼?”
清哑道:“这是暂时的。过渡的。”
这回,连郭勤都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希望她解释。
清哑想这不好解释,得用个形象点的,于是费力地说道:“过渡的,就是……好像搭船过河,过了河就下船了。不像咱们自己家的船,天天要用,能用好多年,一辈子。”
郭勤恍然大悟,兴奋道:“对了!爹和娘就过了好多年。”
清哑赞赏地对他点头。
巧儿领悟力极高,忙道:“那这个夏叔叔也要换?”
清哑坚定地说:“要换!时候到了就下船!”
郭俭关心聘礼,忙问:“下船了,礼退不退?”
郭勤道:“当然退!谁稀罕他臭东西!你不许碰他东西!”
他这会子完全明白过来了。
郭俭和巧儿齐刷刷点头。
清哑怕小孩口没遮拦,又叮嘱他们不得在外说这事。
巧儿就问干嘛不现在把他赶出去。
清哑便说他们家官大,郭家惹不起。
郭勤脑中灵光一闪,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是他新近从严暮阳那学来的,正好用上了。
郭俭和巧儿听不懂,看他的眼光就有些懵。
郭勤也想词解释,还真给他想出来了,道:“就是说,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意思。打不过就讲和。等打得过了再打。”
“哦!”
郭俭和巧儿这回都懂了,而且认定:这个夏叔叔不是好东西,欺负小姑,欺负郭家。哼,等过了河,下了船,郭家再跟他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