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乡人家 第253节

  方初摇头道:“小弟几个胆子,敢驱使利用巡抚大人!此前江明辉凶杀案已经了结,证实郭姑娘是被冤枉的。小弟想,巡抚大人上奏正当其时,安抚郭家,安定民心,彰显大人为国为民的襟怀。至于夏大人所行所为,乃至于将来会如何,与巡抚大人有何干呢?巡抚大人可不曾有半点徇私。”

  他特意在“将来会如何”几字上微微加重语气。

  高大少爷看着他,目光意味深长。

  方初并不紧张局促,从袖中拿出一条小毛巾来递给他,说:“这是郭家新近研制出的棉毛巾。大爷请摸摸看,比以往咱们用的布巾都要软。听郭家说已经送了一批进京了。治下出了这样的人才,也是巡抚大人治理有方,正是巡抚大人的功绩!”

  高大少爷眼睛迅疾亮了起来。

  “巡抚大人的功绩”打动了他。

  他觉得父亲受之无愧。

  郭清哑,上次可不就是在父亲庇护下才得以沉冤昭雪吗!

  他郑重问道:“夏家求亲在这毛巾出现之前,还是之后?”

  方初道:“之后。郭家是在三子婚宴上将些织废的毛巾拿来送人,好的都进上了。听郭家大爷说,将来等上面批准了,这毛巾与其他新品一样,也授权给其他商家织造呢,绝不会独揽。大爷想,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高大少爷哈哈大笑道:“这还用说!这个郭家,有些意思。”

  跟着又道:“这件事愚兄知道了。贤弟但放宽心。”

  方初听见如此说,总算一颗心落了下来,眼底笑意浮泛。

  高大少爷收了那条毛巾,状似随意地看看方初,很想问他为何如此帮郭家、帮郭清哑,只是因为与郭家有合作关系吗?

  心里掂量了下,还是没问。

  反正高巡抚请奏前也会调查,只要不假就成。

  二人又小坐片刻,并去了酒楼用过饭,方初才告辞。

  方家就在府城,他晚上便回家住了。

  次日,他拜访了几个人,调查了一些事,三天后才启程回霞照。算上来回途中耗去的时日,这趟出来前后共花了七八天的工夫。

  到达霞照的时候,正是午后。

  已是十月下旬,天空阴沉沉的,即将降下今冬第一场雪。街上行人并不匆忙奔走,神情坦然,仿佛期待这雪。相比干冷冰冻的天气,人们还是喜欢下雪天。百姓们喜欢雪,是为了来年的收成;文人雅士喜欢雪,则是喜欢雪的洁净和诗意。已经有人在筹划,等下雪了去法华寺观梅,去田湖赏寒雪。

  这样的情形下,方初听见街上人只言片语:郭姑娘答应给夏大少爷做妾,夏家已经送过聘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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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反目(二更求月票)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去茶楼打听。

  原来,郭家在霞照的西坊被封后,紧接着绿湾村的西坊也要封。郭家人便不怕,但织工心不能散,郭家的声誉不能毁。封几天可以,若是接连封一月两月,再被上面官儿一拨拨查来问去,根本耗不起。

  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段,不知多少商人破家在这上头。

  做妻也好,做妾也好,清哑都是不会认命的。

  她心中已有了打算,所以封坊的消息一到,便立即决定先答应下来。她可不想郭家辛辛苦苦劳累两年的成果付诸流水。横竖妻也好,妾也好,结果都一样。

  于是郭大有进城,告诉郭守业和郭大全答应夏家,只提出一条要求:一年后清哑再进夏府,因为她要在郭家研究毛巾。若是夏家不答应这条,那郭家便坐等朝廷来人处置。

  夏家赶忙就答应下来。

  夏织造得意极了,心想:“哼,再疼女儿,也舍不下家业!”

  至于郭家的要求,在他看来等于没提——夏流星尚未娶亲,当然不宜先纳妾。郭家就想现在送女儿进门,他还不让呢。当夏家真那么容易进的!

  夏流星却有些担心:一年太长了,变数太多。

  清哑之前的态度,加上众人的阻挠,让他心里有些不踏实。

  鲍长史便为他们出主意:要夏家先送聘礼定下此事。

  妾哪用正式下聘,不过是想向人宣告此事而已。

  如此一来,名分定了。便再无转圜余地。

  夏织造告诉郭守业说,清哑不是普通的妾。他和儿子都十分看重,所以当妻一样下聘。若非碍于官场规矩,是不会委屈她做妾的。这是安抚的意思。

  郭守业唯唯诺诺地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夏织造看他那副嘴脸有些不舒服,但不想节外生枝,所以忍住了。

  夏流星携带丰厚聘礼,亲自去绿湾村郭家。

  方初打听清楚后,好容易巩固的心防再次崩溃,心猛然大痛,怒火也迅速被点燃。不断向四周蔓延,要焚烧一切!

  毁灭之势不可挡!

  他怎么也不能相信,郭守业父子会屈服。

  这还不是做妻,是做妾!

  想想锦署衙门封停的举动、封停的理由,似乎又必然。

  他一言不发地走出茶楼,圆儿和黑石急忙跟上。

  至门外,他先对圆儿命令道:“你这就回家去,告诉老爷和太太,就说我去谢家退亲了。”又对黑石道:“你去严家请舅舅。就说我要与谢家退亲,请舅舅来为外甥做主。”

  那两人听了都发怔,都不动。

  方初喝道:“还不快去!”

  两人才急忙招呼小二牵马来。

  圆儿心细,颤声道:“大少爷。你先等等,等我把老爷太太叫来了再去谢家。不然……不然……”

  他嗫嚅着不敢说“不然谢家人一怒之下打少爷怎办!”

  方初目光凌厉,道:“走你的!”

  那马正牵来。圆儿不敢再说,和黑石匆匆离开。

  方初牵着马。仰面看沉沉的天空,心想。若连这点都应付不来,枉做了方家几年少东。

  他若回去请父母来谢家退亲,肯定请不动,所以他让圆儿回去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去谢家了。父母听了这消息,一准急急赶来。至于严纪鹏,是他的娘舅,他是请他来为自己撑腰的。他一向不喜谢家,一定会支持他。

  天终于下起雪来,是细细密密的雪粒。

  行人纷纷躲进街两旁的店铺、宅院,独方初一个不紧不慢地走在街上。人们只看见一个穿藏蓝斗篷的少年在长街上踽踽独行,仿佛迎着飞雪而去。

  忽然,长街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若非天下雪,街上行人稀少,他这样纵马疾驰,肯定要招来一片谩骂。可是这会儿显然没人管他,马蹄声一直奔方初身后撞来。

  方初恍若无闻,等那声音擦肩而过。

  谁料却没过去,马儿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他懒得转头,等来人开口。

  等了半天没有声音,他不耐烦地转头一看,原来是韩希夷,正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他的从容潇洒风采仿佛被这雪天给冻结了,浑身上下竟显出严肃和冷然来。

  “你从哪来?”

  方初尚沉浸在愤怒毁灭的状态中,声音刻板,甚至带着一丝不善,一面心中又想“希夷定也是为了郭姑娘的事,才变成这副样子。”

  他上次就看出来了,韩希夷喜欢她。

  “跟我走!”韩希夷丢下这句话,催马先走了。

  方初二话没说,翻身上马跟他去了。

  两人来到杏花巷附近的河边,勒马停在一棵大柳树下。

  方初见是这里,心中微定。

  从这去谢家很近。

  他看向韩希夷,张口道:“希夷……”

  “你为什么要退亲?”韩希夷打断他话,“可是为了郭姑娘?”

  方初双眼微眯,“这是谁告诉你的?”

  韩希夷道:“别问是谁,你只说是不是?”

  方初道:“是谢吟月!”

  他口气很肯定。

  韩希夷见他直呼谢吟月,口气不同往日,心中一阵伤痛袭来,“你怎可如此对她?当年,你是怎样求亲的?”

  方初听了一滞,心中怒火被压下几分,眼前浮现一个稚嫩的少女形象,从容端庄,又不失活力,飞快地瞟他一眼,然后微笑垂眸,这是充满锐气的谢吟月。

  他便觉得有些心神恍惚。

  然紧跟着,耳边就响起《广陵散》的曲声,又是一个杀伐决断的谢吟月呈现眼前。这时她毫不掩饰对郭清哑的狠绝;再一转,是她在锦绣堂失败后。在他面前讥讽郭清哑公开织布机的举动;然后在船上,她握住他手。恳请他不要插手江明辉凶手案,那时她开始对他用心机了;再然后,在监牢内她悔恨认错,那时她开始敛藏真面目;最后,人前称赞郭清哑的谢吟月,已趋于完美,趋于无形。

  沿着这轨迹,他瞬间经历了一遍过往的人生。

  当他恢复清明,眼中坚定不减。怒火夹着伤痛。

  他问韩希夷:“你为何认我作至交?”

  韩希夷心中一动,却不肯回答。

  至交也有犯错的时候!

  方初又道:“你既认我做至交,为何不肯信我?”

  韩希夷道:“你背信弃义,让我如何信你!”

  方初道:“你怎知不是她背信弃义?”

  韩希夷冷笑道:“是你要退亲,反说别人背信弃义!”

  方初看着他想:“谢吟月对他影响至此!”

  韩希夷见他不语,以为他理屈词穷,遂克制自己,放松语气道:“一初,我知你担心郭姑娘。还有一年工夫。我们一起帮她。但是,这件事与谢大姑娘无关。那天我也在场,是昌儿说你去江上听琴了,夏流星才要去的。谢大姑娘因为挂念你。也说要去,并非刻意引夏流星去。郭姑娘本是个出类拔萃的女子,我便心仪她。没有人促成……”

  他看着方初,首次坦诚自己的心思。

  更传达了一层意思:这次。你难道又要与我争?

  方初干涩道:“希夷,我也告诫你一句话:既心仪她。就一心一意待她,别管不相干的人!我和谢大姑娘之间的事,与别人无关。你若还认我做至交,就请相信我。”

  韩希夷见劝不动他,虽早预料到这结果,依然失望之极。

  他愤怒道:“你背信弃义退亲,还会令郭姑娘清誉受损。一次伤害两个女子,你还想让我认你做至交?”

  方初道:“郭姑娘纯善无邪,不是她谢家人能污蔑的!过去不能,现在也不能,将来也休想能!!!”

  他看着这个从几岁开始相交的朋友,心中痛怒交加:

  为了谢吟月,他要跟他反目了吗?

  谢吟月,他由衷佩服她!

  他忽然对韩希夷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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