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韩希夷和方初出手帮过她,她也不会对谢吟月心软。
在这件事上。她一定会坚持到底!
韩希夷愣愣地看着她。她平静的眼眸一如往昔,除了刚才在公堂上,他还从未见过任何人事能令这潭秋波掀起狂澜。
严未央瞪了他一眼,低声道:“真不知怎么说你好!”
她没有像以前一样嘲笑讥讽他,反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通过这次的事,她看到了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韩希夷对着二人笑了,眼中星辉闪闪,柔和的很。
因柔声对清哑道:“我不会说的。姑娘请放宽心!天晚了,姑娘快请上车吧。回去可要好好将息。在牢里待了那么久。往后那些凉性的东西千万别吃,记得多用热水蒸泡几次。回头请刘心去给你诊诊脉,开个泡脚的汤药方……”
吴氏在旁听得一愣一愣的,觉得这些话不该从他这样少爷口中说出来,应该由有年纪的老妈妈说出来才对。
严未央眼神一黯,垂眸不语。
清哑谢过他,拉着严未央上车去了。
韩希夷在后看着一行人远去,半天未动。
秋风扬起他的斗篷,在夜色下格外飘逸出尘!
上车后,清哑拉着严未央的手,轻声道:“对不起。”
车厢里没有点灯,只有几丝微光从帘子缝隙处透进来,勉强能看清人的轮廓。两人挨在一起坐着,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严未央诧异道:“做什么跟我道歉?”
心里一转,隐隐有些明白了。
果然听清哑道:“我之前不是故意要瞒你的。”
严未央忙道:“这有什么。你也是不得以。这么大的事,你瞒着我也是应该的,倘或被人瞧出端倪来,岂不前功尽弃!也真难为你,装了那么些天。你怎么做到的?又不是一天两天。换上我肯定不成。”
清哑道:“我这性子,便是一两年不说话,也不是什么难事。”
静了会,又道:“进了那种地方,还用装吗?”
严未央心里一酸,紧紧握住她手,“郭妹妹,你受苦了。”
清哑轻声道:“也没什么苦。我在里面想了许多……过去的,将来的……还有江明辉,我……为他唱大悲咒……”
严未央也轻声问:“大悲咒?”
马车里似乎流淌着一股祥和的味道,或者说,是从清哑的声音里透出来的,令她不自觉压低声音。
她有些奇怪。
这时,清哑轻声唱了起来。
这支曲子,前世妈妈经常吟唱,她也常弹,用以静心。
以前不觉得有什么,在牢房里默唱的时候,才体会到妈妈的心情。这的确是抚慰心灵最好的佛音,能让红尘中苦苦挣扎的生灵得以静心,从而透过喧嚣纷扰的世事表面看清本质,体会自己的本心。
严未央顿时沉入祥和的氛围。
许久之后,她幽幽问:“你不恨他?”
清哑停住吟唱,道:“怎么没恨过。可是,从来没想过他会死。他还这样年轻,这样子被人杀死,我从来没想过……”
她脸上静静滚下一串泪珠。
“人性,是最不可捉摸的东西。”她轻轻吸了下鼻子,“严姐姐,谢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还肯帮我。你没觉得吗,我那天看你的时候。我差点就说话了。”
严未央呵呵笑道:“知道,是不是韩少爷抓蟑螂吓着你了?”
提起那件事,清哑也忍不住笑了。气氛轻松起来。
很快到了郭家门口,严未央对她道:“妹妹,你这一家去,肯定有许多事,又要陪郭叔和郭婶子说话,我就不进去打扰了。等明天再过来瞧你,咱们好好说话。”
清哑也觉天晚了。不好留她,因道:“好。”
严未央下车和郭家人招呼过,才带着墨玉等人走了。
沈寒秋没有走。被请进了郭家。
沈亿三和沈寒梅也等在郭家。
郭家早得了消息,做了许多安排:院内灯火辉煌,上房和厢房廊下都挂了一溜红灯笼;等众人一到门口,挑在竹竿上的鞭炮就被点燃。“噼里啪啦”一顿响。又有大花炮,足足放了好半天。
硝烟弥漫中,沈亿三带着留守的阮氏等人喜气洋洋迎上来。
门口摆了两个大火盆,阮氏喊道:“娘,叫大哥和小妹跨火盆。”
吴氏正牵着清哑,闻言忙道:“对,对!闺女,走火盆上过去。去去晦气。娘牵你,步子迈大一些——”因抬头问阮氏——“怎么弄了这么大一个火盆?你小妹跨不过去呢。”
细妹从后挤上前来。急道:“姑娘能跨得过!”
姑娘跳舞的时候,那身子别提多软了,随便一抬腿就能竖起来。
阮氏也笑道:“盆大些好!小妹,你就像跳那个舞一样跳过来。”
吴氏道:“哎呀这我还不晓得?我是说,她坐了一个多月,身子都僵了!”说到这,高兴的语气沉了沉,脸色就变了。
清哑眼见她变脸,急忙道:“我能过!”
捏捏她手,安慰地对她笑笑,又对郭大全道:“大哥先过。”
蔡氏正要催男人,一声尖叫传来“爹——”
郭勤不知打哪钻出来,一个飞跃,从火盆上跃过来,扑进郭大全怀里。
众人都大笑起来,都说他倒跳过来了。
郭大全搂着儿子,用力拍他后背,笑道:“死小子,还不丢手!爹这一身老皮都发臭了,你还往我身上钻!等爹跨火盆——”
说着,蔡氏早扯过儿子,郭大全果然跨过去了。
接着,是清哑,轻轻一跳,也过去了。
顿时,大家又掀起一波欢呼。
郭大贵、沈寒梅、冬儿、郭盼弟等人都在,还有西坊的仇管事等,围住郭大全和清哑,说笑阵阵。那情形,倒不像他们是坐牢回来,而是在外做官,如今衣锦还乡了一样。
喧闹好一阵,除了几个亲近的,其他人都先散了。
晚饭还没开始,因为清哑和郭大全要先进行大清洗。
后院,清哑回到上房西次间自己房内,只见巧儿正熟睡在床上,脸上还挂着笑,十分香甜。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她微笑想,心里莫名安定踏实。
阮氏亲带着两个媳妇足足抬了四桶水来,倒进隔壁套间大澡桶内。那水是用干艾熬制的,袅袅轻烟升腾,散发一股艾草的香气。
细妹将各样洗头洗澡的物件都准备好,喊清哑过去。
清哑也不客气,在细妹帮助下洗头、搓背……
一个多月没洗澡,若她一个人还不知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在牢里,她摒除一切干扰,所以并未觉得难以忍受——若是连外在的艰苦都不能克服,如何能心静呢——今日案子告破,回来后她便觉得浑身都不对劲了。
“去对二嫂说,再换一遍水。”她吩咐细妹。
“不用说,二嫂子早就准备要换的。”细妹笑道。
清哑仰头,靠在木桶边沿特制的圆弧形靠枕上,看着用去籽的丝瓜瓤帮自己轻擦胳膊的小姑娘。她睫毛湿润润的,不知是被雾气沾湿的呢,还是刚才哭的。不过,她眼里满满的欢愉却掩不住地流溢出来。
“细妹!”她叫她。
“姑娘?”细妹回了一声,是问声。
清哑静了一会,才轻声道:“害你担心了。”
细妹闻言手一顿,眼泪又下来了。
她委屈道:“我要去陪姑娘坐牢,官老爷不让!”
清哑微笑道:“坐牢哪能陪呢。”
细妹闷闷道:“这回姑娘吃大苦头了。”
清哑道:“没有。”
细妹不信,心想哄我呢。
清哑又道:“真的没有。”
正在这时,阮氏在门外问:“可要换水了?”
细妹赶忙丢下丝瓜瓤出去,道:“要换了。”
一面从旁边美人榻上拿了一幅厚棉毯过来,唤起清哑,将她整个儿包裹住,扶去榻上坐着,阮氏就叫那两个媳妇进来倒脏水。
清哑神情便有些讪讪的,想那水实在不好见人。
阮氏却只笑着,问她可困。
清哑摇头,她虽有些疲倦,却不困。
一时又抬进四桶水来,只倒了三桶进去。
清哑又去清洗,洗完又用剩下的一桶冲了一遍,方才觉得好了。
这次,不但阮氏在外候着,连吴氏也来了。
等清哑洗好,两人都进来,一面帮她穿衣裳、擦头发,一面和她说话,说不完的话;细妹则去收拾清哑换下来的衣物和洗澡用具等。
吴氏用一大块布巾包裹住她头发,反复挤压,将水吸干。换了好几块干布巾,才弄得头发没那么湿了。又用枣木梳轻轻梳理,梳理得顺了,再擦一次,然后披着。
弄好了,她看向清哑身上:穿了件粉色暗花玫瑰纹的交领锦衣裙,腰间束了一条两指宽的腰带,映着一头柔顺的黑发、清幽的眼神,脸颊光洁如玉,什么饰物也没戴,宛如水中才开的粉荷,亭亭玉立。
她便笑得眼睛都眯缝了,觉得怎么都看不够闺女。
清哑见她这样,对二嫂抿嘴笑了。
这个娘,原来就喜欢帮原主做红衣裳,觉得喜庆。
清哑穿来后,虽不喜穿太红的,却也不忍驳她心意,便织些浅粉、浅紫等娇嫩颜色,穿了娱亲。好在年轻就是资本,她肤色白,气质又安静,不管穿什么都别有雅韵。
阮氏目中也流露出赞叹神色,道:“妹妹瞧着真让人心疼。”
吴氏听了更喜欢,牵清哑手,道:“走,吃饭去!”
母女几个遂往前面去了,细妹留下来陪巧儿。
走在路上,清哑觉得身上像扒掉一层皮一般,加上穿着轻软垂滑的锦衣,浑身轻飘飘的,走路都飘。这才真正轻松了,从精神到肉体都清爽、轻松。她以为是回家的感觉,因为归家,所以安宁。
前面堂上,郭大全早已洗好出来,正和沈亿三父子说话。
郭守业和沈亿三坐在最上方,沈寒秋郭大有等分坐在下面。
郭大全一进门,郭勤就扑过去。郭大全这回没推拒,将他抱了个满怀,在他左右两边脸颊上各重重香了一口,笑道:“儿子,想死老子了!”
郭勤淬不及防之下被袭,眼泪忽然涌了出来。
这迟来的爱,他等了一个晚上!
他有些羞愧,将头埋在爹的胸前,不敢抬头。
郭大贵笑道:“哈哈,勤娃子臊了!”
其他人都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