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东海郡国郯县郊外,士人们人头攒动衣冠云集,成群结队等候在驰道边等着新任徐州牧左将军玄德公。
还有鼓、瑟乐女舞姬二百余人,静候在一旁。
十三日前刘使君回信给糜竺说他率千六百骑军和三千辅卒正前往徐州的路上。
糜竺收到信函惊喜不已,立即告知徐州东海的士族豪族准备迎接,不知哪一家又把消息流传到外边,顷刻间整个徐州闻风而动。
各郡各县的士族豪族的族长和宗长携带着宗族杰出子弟,许多宗长不顾须眉皓然忙不迭乘马车赶到郯县。
一时间前往东海郡国的道路人如潮涌,士人接踵而来,赶来的人群填街溢巷。
郯县好久没有这般热闹过,比前徐州牧陶谦去世时来祭拜的人多出了四五倍,全是各族名望之人亲自赶赴迎接玄德公。
不知陶恭祖泉下有知作何感想。
人多就易嘴杂,徐州郡县各宗长聚集到一块,光为了如何迎接玄德公事宜就吵的不可开交。
有人提议以长袖舞,选细腰长裙的貌美舞婢委地扬袖侧身而舞来迎使君。
又有人说用巾舞让舞姬持双巾踏鼓作优美舞姿展现韵律之美。
有士人摇头说道:“我听闻玄德公有高祖之风不爱美婢,每临行阵,亲当矢石,与士卒同执干戈,何不以干戚舞迎之?”
干戚舞乃执斧盾的舞蹈,在周代起流行千年。
话音刚落,就遭人反对干戚肃杀气太重,不如以金铎通鼓持铎,有磅礴之风。
有宗长摆手笑道:“玄德公既有高祖遗风,怎能不爱美姬,还是长袖舞最轻盈婀娜,甚为动人啊。”
每个说的都有理,其余士人纷纷为各种迎礼站台,嘈嘈杂杂连议数日皆僵持不下,谁也不肯退让。
最后糜竺见有些士人吵着想拔剑动手,才终于出来劝解纠纷,无奈说道:“诸位既然觉得都合适,那就都用罢,玄德公将至大家就别再吵了。”
“我这就书信一卷告知刘使君,徐州诸君的拳拳之心。”
众人揖礼赔罪,请糜别驾见谅。
……
郯县郊外,糜竺站在最前列领着数百士人望眼欲穿恭敬等候。
有信使前来传报后,士人更是整理衣冠,笔挺身姿目不斜视,他们辛辛苦苦赶过来,不是特意来出丑的,皆想给玄德公留下个好印象。
“来了,来了。”
“玄德公来了。”
只见道路尽头骤然出现数队骑兵并排而行,轰雷的马蹄声响彻天际,骑军高举鲜明旗帜,麾幡扬起哗哗拍打旗杆,每人皆三马一骑,举目望去延绵不绝,卷起漫天灰尘。
为首的骑将抬臂挥鞭勒马,马儿发出一阵嘶鸣,逐渐慢了下来。
其余骑军紧随其后,随着令旗减缓速度,动作几乎一致。
就算门外汉也看得出这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
当奔腾而来的千六百骑兵停在面前时,让吓得大气不敢出的士族豪族忍不住咽下唾沫,生长徐扬之地,哪见过千军万马冲阵的场面,不料今日却见到了。
“玄德公果然兵强马壮不可抵挡啊!”
不少人在暗地里叹道。
也庆幸自己没有托大,敢在当地坐着不动,不来拜见刘使君,想想自家千余部曲怎可能敌得过骁勇善战的骑兵。
有些人表面虽然恭顺迎接刘备,但心里却对其不以为然。
觉得刘玄德再怎么厉害,来到徐州想要治理好州郡怎么也要仰仗他们,若敢得罪本地士族和豪族,那徐州就将坐拥不稳。
如今陡然见到如此强旅,心中不免打起了鼓,不由怀疑十几家联合部曲外加丹阳兵卒,能不能敌得过这般赳赳武夫。
听闻刘玄德步军更胜骑军,战卒更善冲锋陷锐打崩敌对阵角,如狼似虎纵横河北与中原,所过处无军可挡。
不禁在人群中与其余各家悄然对视,微不可查的点头,皆暂时收敛了小心思。
另一边,随着刘使君率军到来,瞬息锣鼓喧天,鼓乐齐鸣,舞婢婆娑起舞。
“拜见使君!”糜竺带领士人迎前伏身拜道。
“徐州士人拜见玄德公!”诸多士族豪族的宗长及名士、儒士,尽数恭敬拱手下拜道。
刘备翻身下马,见驰道边黑压压的站满人,粗略数去至少有七八百人之多。
只有近百人能跟着糜竺上来迎接,更多的人在后边伸长脖子扬着头远望。
场面极像被拦在后面不能过来,又争先着想看什么珍贵动物一般。
令刘备不禁嘴角微抽。
连刘备都这样,护在旁的典韦与刘和更如临大敌,赶紧站在使君身旁挡在前面护卫,眼神凶恶的扫视人群,其余锐士营的将士也急忙上前按着佩刀持长槊把人群错开,小心翼翼打量众人。
这时候最害怕有刺客混杂其中,使君可是只内穿了轻甲。
虽说军士动作有些粗鲁,让士族皱起眉头,刘备却没有开口制止。
万事安全为首,即便糜竺已经多次检查过,但他仍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人越多越适合行刺。
世上拎不清的人比比皆是,很难说在场的人群里没有敢冒族灭风险而身藏利刃者。
见使君如此谨慎,糜竺却不恼怒,他也知道纵然检查数遍,此刻不一定就安全。
想刺杀者必然会想方设法混入其中,有青州军卒接手护卫之事,也算让他松了口气。
遂笑拱手对刘备道:“自董贼作乱以来,天下鼎沸群雄莫能制,生民患受难之苦,白骨露野无人掩埋,唯使君起於闾巷讨伐暴逆,奋汉家四百年余烈,以高祖、孝文之宽仁抚百姓,纳贤才,今收雒阳为天下雄尔,此为我汉室再兴之气也!”
“使君匡扶天下功高卓著,竺为公贺之!”
“为汉室贺,玄德公贺!”
“为汉室贺!玄德公贺!!”
士人以及更后面还没上前的人,听见前边响声也齐拱手,欣喜祝贺道。
这个时候谁敢不恭贺,那便是真正的汉贼,被士卒抓到当场砍成肉泥,也不会有人站出来斥责刘使君残暴。
只会拍手称快,齐声喝彩砍得好,然后冲上去狠狠跺两脚。
写徐州资料查的我头疼……而且失眠又没好,一天才睡了四五个小时,写的也头疼。
后面一章会晚点更新,我先去吃饭了。
第154章
刘备将马鞭递给典韦,拱手回礼笑道:“备在此见过徐州诸君。”
士人们一见皆躬身连连施礼。
“使君,我来为你引见众贤士。”糜竺作为迎接刘备进徐州的主事人,此刻只能由他来介绍徐州各士族豪族。
“使君,此位乃汉室宗亲东海王。”糜竺朝着身穿冕服的刘祇介绍道。
刘祇身材消瘦长须脸白,听到糜别驾引见,立即上前一步,没端诸侯王的架子,很识趣低眉拱手道:“祇见过玄德公。”
深知没有刘玄德收复雒阳,他的处境或许比此刻更惨,越发没人把汉家诸侯王当作一回事。
“备见过东海王。”刘备也笑着回应。
他的治下已有七个刘氏诸侯王,若包括徐州那就有十一个了。
这些东汉宗亲在王宫里贪图享乐,安然的收着封地赋税,如果不是乱世,他刘备连面见的机会都难有。
“郯县王氏,世出二千石,修注儒学诸经,宗族有名士王朗王景兴,先任徐州治中从事,此时则任扬州会稽郡的太守。”糜竺又引见同乡的王氏宗长。
听见王朗之名,刘备兴趣盎然笑问道:“此王景兴莫非乃世居东海之滨,初举孝廉入仕的王司……王君乎?”
“玄德公难道认识景兴吗?”王氏宗长言语间有些兴奋,小心试探道。
刘备想了想,忍笑道:“备略有耳闻王君辩才无双。”
他对王景兴不熟,对王司徒异常熟悉。
王氏宗长行礼退下后,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宗族王朗博学多闻,以校注儒家经典成为名士,玄德公在哪听说其辩才无双的,他身为宗长竟然还不知道。
糜竺又继续引见下一个,对刘备说道:“使君,兰陵萧氏乃初汉萧相之后,宗族有子弟为琅琊相。”
“见过玄德公。”萧氏宗长恭敬礼道。
刘备赶紧回礼。
心里却在感慨:“兰陵萧氏也是后世出名的望族啊。”
“使君,此诸位彭城县刘氏,楚元王交后裔。”糜竺对着刘氏远亲引见道。
这些人都是高祖异母弟刘交之后,世居于彭城郡国,数百年开枝散叶已分布在彭城县各地,如今特意赶来拜见刘备。
“我等拜见玄德公。”刘氏众人躬身揖礼道。
他们也是汉家宗亲,只不过论关系实在太远了,若要论亲戚关系,得从刘太公那里开始算才行。
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但也是宗族啊,见玄德公奋起那还不得赶紧过来拜会。
“楚王刘交后人,搞不好这群人里可能还有刘裕先祖。”刘备循声回礼,心里不禁想着。
接着糜竺引见了家传典籍有《礼》《严氏春秋》《小夏侯尚书》的彭城闾丘氏。
又有人踱步上前,糜竺笑说道:“此乃下邳陈氏杰出子弟,任典农校尉的陈登陈元龙。其父陈汉瑜此时任豫州沛国相。”
“陈元龙拜见玄德公。”头戴儒冠有一股文雅之风的陈登恭敬上前伏拜刘备。
而刘备则将他扶起,轻笑说道:“来时我路过沛郡国,令尊陈公放下公务乘马车亲到小沛相迎,令备颇为感动啊。”
“使君出身末微平定天下扰攘,盖有雄姿杰出王霸之略,下邳陈氏耳闻已久,即便万里相迎又何足道哉?!可惜阿翁年事已高,登又身有要事,否则必定前往雒阳相迎刘使君。”
陈登躬身一拜,真诚道。
刘备再度将其扶起,仔细打量一番,说道:“我在青、兖之间常听说徐州陈元龙谋略过人,为世之良才,惜路远不能相见,今日终得见其面矣。”
“登才薄智浅,不敢居谋略之士,不过任事则忠于职的安分守拙人罢了。”
陈登谦虚的回答道。
刘备见到陈登拱手时,恰好露出藏在袖里的牍卷,引得典韦瞬间将佩刀拔出“铿的一声!”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色变。
刘和也在拔剑,后边的锐冲营士卒快速围了上来。
事出突然,连站在身旁介绍的糜竺也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刘备不由摆手让典韦与刘和先把刀收起,再对陈登笑问道:“元龙衣袖藏着何物,将竹简置于袖不觉得重吗?”
而陈登被典韦森然注视,虽表面不改其色,心底却有恐惧感袭上心头。
若非使君反应过来扯住在旁燕颔虬须的熊虎之士,怕将瞬息拔刀将他人头劈下。
没想到他陈元龙刚才差点就死在此地了,不由一阵后怕。
陈登赶紧抖出衣袖里的竹简,两手捧起说道:“使君,前州牧陶公任登为典农校尉,乃劝民务农桑妥善种植谷物豆类为百姓充饥,减少战乱带来的饥荒,如今徐州各郡共有县邑六十二,定垦田有三十二万五千三百八十四顷,今岁拢收粟米豆料三百二十三万一千三百二十三斛,还望使君过目。”
刘备接过竹简仔细看着,然后笑说道:“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元龙任事忠于职责,的确可当良才之称。”
刘备看完耕田数量,就知道徐州非度田不可,西汉元始二年临近王莽篡位时,汉书定天下垦田八百二十七万五百三十六顷,各州郡也在不断的开辟荒地。
眼下徐州能统计到的耕田竟然才三十二万五千三百八十四顷,两百年来权贵蚕食耕地,尤其是桓、灵二帝期间,豪族士族到底隐藏了多少田地没有缴纳赋税,徐州比兖州的士族豪族还离谱。
难道是离司隶越远,胆子就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