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天下人焉知此世间还有刘备乎?”
“奉孝不瞒你说,天下诸侯我自始至终都没放在心上,能击败我的只有自己造成的疏忽大意。”
郭嘉听罢沉默片刻,然后伏身说道:“使君起细微之身,不顾险阻提三尺剑平天下之乱,远胜汉家诸侯,当功为最高。”
刘备听出来郭嘉的言外之意,让他时机到了该取则取,不要迟疑顾忌。
轻拍郭嘉的肩膀笑道:“奉孝之意,备已知晓,当取则取不作女子姿态,犹豫不决。”
有些人可以隐瞒能模棱两可,有些人则不能对他隐瞒,刘备真正的心腹谁没看出自家使君绝对非那种会甘愿把权力交给天子刘协,坦然在家宅死得不明不白的人。
在两汉功勋过高的大臣几乎没有好下场,何况刘氏宗亲,哪怕刘备只握青州一地也无法回头,违律的豪强虽被诛灭殆尽,但与其有联姻关系的各家看起来服服帖帖,只要刘备敢放下军权,立刻就死无葬身之地。
刘备暗想道:“我匡扶的整个天下,不是孝灵皇帝一脉的天子位,别想我把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拱手相让。”
想到太傅马日磾到了青州之后,整日在官吏之间宣扬让他奉迎天子,邀朝廷还雒阳。
身为宗亲应该尊奉天子刘协之言,让官吏人心有些惊疑。
使刘备蓦然明白,为何历史上马日磾出使寿春,结果被袁术戏弄而死。
连他都有些忍受不了,何况一心要当天子的袁公路。
刘备已打算待朝廷来使歇够了脚,赶紧把马日磾和赵岐送走。
……
十月二十七日,刘备率军日暮旦夕抵达离狐城下,先扎寨解甲宿营,待翌日清晨,二话不说直接使工匠、辅卒搭建冲车,两个时辰不到便杀进城中,县令、县丞、县尉皆斩杀。
昨天日落军吏就已写信劝降,到第二日破晓也无动于衷,县令等人以为城墙能坚守住一些时日,好要挟与刘备谈判。
刘备懒得多言,总有些看不清形势的蠢货,就让他们看看巨型冲车靠近城头时,倚仗有多无用。
大军休整一日,直扑句阳和成阳两县,这两地处在濮水北岸,只要遭强敌围攻连后路都没得退。
适逢其时,句阳县豪族魏氏族人来军营劝刘备退兵,愿意用粮草补偿军旅劳苦。
来人对士卒行礼自报道:“济阴人士魏讽,求见玄德公。”
第113章 魏讽:有人投的比我还快
句阳县旁濮水往北七里路,望去遍地朱黄的蒿草,荒丘没有几棵树木存活,偶尔有鸟禽掠过枝头。
刘备用辎重车朝外,大盾竖起扎成临时营地,千余辅卒工匠在一旁忙活挖壕沟、堆土垒。
横枪营不解甲原地休整,防有敌突袭,虎贲骑士卒给马儿喂食豆料,再刷毛安抚。
哨骑分散四周,登高探望。
刘备召集众人议事,忽地听军吏传报济阴魏讽求见,应道:“让他进来。”
少刻,和颜悦色身穿布袍的文士在军吏引领下,毕恭毕敬揖礼道:“济阴句阳魏讽,拜见玄德公。”
“讽此行,乃为玄德公送礼。”
“什么礼?”刘备若有所思,问道。
“送的是兖州济阴郡,不知玄德公愿收否?”魏讽直起腰,又行礼说道。
礼仪十分得体,有儒士风范。
刘备笑了笑,鄄城吴氏为他奔走也只拉动了巨野李氏,不就因为句阳、成阳、乘氏三县的豪强多有联姻关系,还彼此共同进退。
观望了这么久,他兵临城下之际,才终于想着靠过来。
这些典型的豪族,真的是谁强就帮谁。
见玄德公没有说话,魏讽以为自己话语间分量不足,遂道:“句阳魏氏、济阴文氏、乘氏马氏、成阳仲氏,仰慕玄德公已久,愿为公做力所能及之事,四家共出部曲六千人为使君效命,再赠送公,粟米八万斛,耕牛九十头,工匠六百人,布帛细绢各五百八十匹。”
别看魏讽若无其事般恭敬有礼,其实手里早捏了一把汗,但不能让刘使君发现罢了。
离狐县的豪族县吏,还有三老、县尉,这些坚持不降的人,连同他们的庄园连一天也没撑过去,就被青州军攻灭,族人死的死,散的散。
庄园里的钱粮、布帛、细绢、牲畜,以及依附的百姓全部充公,妇人、庶女、嫡女皆配与军吏兵卒为妻。
传来的消息,让濮水东边几家豪族胆战心惊。
不是说刘玄德仁厚,怎么在济阴就重拳出击了?
东郡的豪族不均在拉拢,也没见直接遭受诛族的,怎么如今不站队就剿灭处理,这谁还能坐得住。
想到乘氏县的李乾、李进有部曲三千之众,且传闻早和刘玄德有交际,其子李整先前运粮至鄄城说是卖给了吴氏,可谁不知吴氏和薛氏对刘备效了死力,连对度田也死心塌地的执行。
周勃率北军为刘氏左袒,这两氏则铁心为刘备左袒,全然不顾宗室刘岱。
眼下青州大军开到,是举族粉身碎骨,还是投降,几家不做考虑立刻选择降玄德公,乘氏李家平时遇事还会和乡人们商量,这几日各处宅门紧锁,唤族亲部曲全部收缩,不知在密谋什么。
同为乘氏县的马氏宗长一看,心里顿时咯噔,嘴里怒骂道:“好个李乾,欲拿我马氏人头去立功啊!”
为了不让李氏得逞,马氏联络有姻亲关系的各豪族商讨如何迎玄德公,总之不能落于李氏之后。
身为战国马服君之后,因于赵有功封赐马服,遂改为马氏以此为荣,分支乘氏历经数百年之久,怎会为刘岱而举族搭上去。
就算赵惠文王复生,马服后裔也不会为其卖命。
刘备沉吟片刻,这几家肯大放血对他来讲也是好事,三县可兵不血刃纳降,大军就能直指郡首定陶城,再攻下冤句则可震动陈留,迫使张氏兄弟举郡来降。
如今已快十一月,明年不打通河内郡与河南尹,待到朝廷归返雒阳见京都残破,万一天子刘协让亲近袁氏的公卿大臣哄骗去邺城就难办了。
袁本初挟天子以令诸侯带来的威望,可比曹孟德高很多。
幽州牧刘虞绝对会投靠朝廷,并州匈奴各部也会依附,以大义在手使兖州、徐州从背后攻青州,再以天子的名义来讨伐。
届时形势将急转而下。
刘备深思想道:“绝不能让袁绍得到天子,否则就大义将失……”
刘协与楚汉时期熊心的处境如出一辙,活着死的都会让人被动,你不去拿别人就拿来对付你。
可握在手里也会有点硌手,那些公卿大臣还有刘协后妃的外戚,肯定会跳出来恶心人。
刘备思索片刻,自忖以他的情况应不会像曹孟德一样,动不动掀起内部反叛。
毕竟怎么说孝灵皇帝传位的是皇子刘辩,而刘协是董卓弑君所立,要真在他眼皮底下搞事情,就别怪他效仿光武帝也弄一出不认更始帝的正统性。
“魏氏与各家对使君心往已久,却遭受刘公山阻拦,未能早日拜见还望玄德公谅解。”
魏讽赶紧下拜说道。
他悄然望着玄德公,本不敢再说话,可忽地见刘使君眼中竟然流露出杀意,让他背后瞬间流出冷汗。
不就是来晚了几步,玄德公何至于此啊,各家已经是拿出积蓄来投靠,再多就真拿不出来了。
魏讽心底叫苦不迭,下决心以后必熟练巧言之能,不求有张仪、苏秦、公孙衍的口舌,有半分郦食其的辩才,至少也能让他不负宗长所托。
听到声音,刘备回过神,轻笑道:“魏、文、马、仲四家的心意,备便收下了。”
“正巧乘氏县李氏也欲率部曲与我合军取定陶,你们几家可共争先登首功。”
这么多的部曲不拿来攻城消耗,刘备怎么也不放心,战时征集来厮杀,战后想办法把他们补进军府。
当初剿黄巾对付一些豪族也这怎干的,操作流程得心应手。
豪族部曲一旦到了手里,就别想他轻易还回去。
魏讽听见刘使君的承诺,顿时满心欢喜伏拜说道:“魏氏必为使君执鞭,效犬马之劳。”
此刻需替魏氏表态,其余三家虽共同进退又有联姻关系,归根到底在利益上当以魏氏为先。
他人往后边放一放,想必也能理解不会介怀,且还有人捷足先登。
“李氏果然投靠了玄德公,难怪一反常态。”魏讽暗道。
庆幸他们也投得快,不然便被李乾一干人里应外合给卖了。
第114章 糜氏妇要不起
“咚咚咚……”
钟声鸣响一声又一声,魏氏部曲有组织的集合,在领头人带队下纷纷接过武器。
族里有人在郡兵为军吏多年,阵形操练看起来有模有样。
魏氏宗长先入县城以年岁为由设酒宴款待,待酒过三巡之后,通过贿买诸多县吏的手段,将随从数十人偷偷带入县衙把库、府控制起来。
又使县卒屯长打开城门,迎千余部曲进城,经过一番厮杀把县卒冲散。
县令和县尉破口怒骂魏氏首鼠两端,身为兖州人,还要迎青州刘备入主济阴,张嘴谩骂的十分难听。
有族人欲要举刀将两人斩首,宗长魏应摆手道:“这两人要杀要剐,当由玄德公做主,我岂能代越诛灭。”
然后转身笑眯眯,对压在地上缚住的两人说道:“刘公山任你们为官,又非对我魏氏有恩德,如何不能反他,刘岱不堪造就难为兖州之主,此乃上天助玄德公所得此地,魏氏顺应天意借二位头颅一用,用完即还。”
“谁说无恩,刘公曾减免你魏氏田税,没想到你们今日竟然背之。”县令吐出嘴里的灰土,怒斥道。
“当今天下汹汹,有望一统四海者,方为当世英雄,刘公山水浅难容大鱼,非良禽久栖之所,也就你们这些愚辈看不清事实罢了。”
“呸,背主之贼,巧舌如簧厚颜之极。”县尉喋喋不休地骂道。
魏应冷声对身旁的族人道:“用刀柄掌嘴,打到牙齿脱落为止。”
好心情瞬间被此獠破坏,令他心里不忿。
谁都要脸面,本来还想对待阶下囚客客气气,结果给脸不要脸。
刘岱不过施了些恩惠,难不成魏氏便要做牛做马成为家奴不成。
魏应越想越气,却还有几分理智,出去前边咳嗽,边叮嘱动手的族人说道:“别把人打死了,这两人还有用。”
“是,宗长。”亲族恭敬回道。
待有人赶来汇报,玄德公准备拔营进兵句阳县,魏氏宗长赶紧命人缚绑好县令、县尉,主动带着全城稍微有名望的父老外出数里相迎。
半个月前,他年岁过高感染风寒未好,整日无精打采,陡然听闻刘使君率军将攻济阴,句阳很有可能首当其冲,吓得他立马哆嗦在榻席坐起,病一下就好了。
立即开始为家族奔走联系各族,不降者诛族,哪家不怕。
皆知刘使君想以一警百,令各豪族与郡吏慑服,他绝不敢杀戮太多而引起反抗。
但谁也不想挑头拿全族性命成为反例。
魏氏宗长管宗族数十年,自然懂得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时候不该做。
……
“玄德公!”魏应一把年纪拄着鸠杖前来迎接刘备,见到的那刻甚至还想下拜,刘备眼疾手快赶忙用手托起。
先前离得远没办法判断对方的岁数,只觉得魏氏主事人应该是个精神矍铄的老翁。
走近一看竟然发现对方有鸠杖,在两汉时期朝廷会赐给七十岁以上的老者用鸠杖,寓意进食顺畅,以示敬老之情。
以此推算魏氏宗长至少在孝顺帝刘保时期一直活到现在已历经五帝,算上刘协应该有六位皇帝了,可以说寿命非常能熬。
在朝廷天子都要尊老的情况下,刘备怎么可能会让他当着众人的面下拜。
“老翁年岁已高,不在家中修养怎能亲自来接?”刘备托起对方,遂笑问道。
这老头下拜绝对故意的,就不知是装模作样,还是实意归属,活的越久就越精。
“多少年没见过如刘使君这般有作为的宗亲了。”魏应眯着快要昏花的眼睛,仔细凝望刘备,然后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