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在晋阳城整饬道路,洒扫各处要道的尘土,尤其最近这几天常有细雨绵绵,道路也变得湿滑泥泞,有些路道还拖浆带水,不得不用泥土夯实填补。
万一天子赶来时,有随从驰马行于此过,马蹄打滑惊到了陛下与太子,那并州刺史毛玠和晋阳的所有官吏都要被问罪。
除此外,还有并州各地的粮草调度是否到位,进贡给天子之物有无放置于行宫。
晋阳驻军也要去肃清山里盗匪贼寇,断绝有胆大包天之徒,敢袭击天子中军。
此刻任何的迎接礼仪,都比刘备做汉王时,要繁杂许多,而且也不可避免。
官吏和地方豪族、士族需要穿着冠冕在晋阳郊边行叩拜礼迎天子,众人提前演练迎接事宜,确保礼仪无误,避免失仪获罪。
何况当今天子与光武类同,非常喜欢亲自过问吏事,要是面对户籍、赋税、刑狱、农事、水利等方面的询问,官员半天回答不上来,只能结结巴巴地解释,恐怕会直接当场黜免。
天子在用吏一事的慎重上,可不会给人情面,凡想着偷奸耍滑,尸位素餐的人,一有发现就罢黜到底。
……
十月二十八日,天微微亮,晋阳城外就已锣鼓喧天,鼓乐齐鸣。
三百名长相姣美的舞女、乐女立于道路两侧奏乐,又以武德舞置于最前边以迎天子。
并州刺史毛玠领着一众官吏昂然挺立,站在最前面任凭日晒而不语,官吏身后就是当地士族、豪族的宗长,还有他们宗族里的杰出子弟。
再往后面则是一些军府的军吏与法吏,还有西河郡闻讯而来的部分匈奴贵族,则是成千上万围观的黔首百姓,站在最后带着好奇的心翘首张望。
这些百姓里有很多是当年黑山军民,张燕率他们顺利投降后,朝廷下令把他们陆续迁移到了太原郡安顿,还分发荒地开垦,虽说也有少部分因为缺粮饿死,但大多数人还是凭借朝廷的赈灾粮存活了下来。
黑山百姓皆听闻那一段时间是汉家天子带头节省粮草,把三餐变成了两餐,各地官吏也争先恐后地效仿,这才终于多抠出点粮食,不至于让黑山百姓在迁徙的途中纷纷饿毙。
哪怕后来,因为缺粮导致百万黑山军有些动乱,也很快被他们内部渠帅压了下去,把一些带头挑事的人,直接行重法诛杀全家,以此遏制流言蜚语。
在常山郡任太守的张燕,听闻有人造谣说汉室将骗杀百万黑山军,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一旦有人不明事理的人听信了这谣言,卷动的人越多,搞不好刚镇压的冀州豪强又会复起举兵,到那时并州、冀州、幽州极有可能同时大乱。
那时朝廷为了控制局面,不大肆诛杀黑山军也不行了。
张燕想到这里,立马书信给黑山数十渠帅,苦口婆心劝诫他们,千万别在关键时候犯浑。
然后把天子节省粮草之事详细告知众人,不少渠帅将信将疑,毕竟想要安置百万人的难度实在太大。
他们藏在太行山脉,几乎每月都要下山抢夺粮食粟米,才能勉强维持生计,即便这样每年也有近万人饿死。
如今朝廷去哪寻来能让他们度过几个月的粮食,何况这些官吏会有这么好心?
要知道黑山军的前身就是黄巾军,黄巾因何而起,大家皆心知肚明。
有些渠帅仍然不相信汉室官吏会变得心慈好善,或许正如谣言所说,将他们骗出山里,再率军剿杀。
哪怕二千石太守熟读儒家经典,也能干出这样的事情,还能用孔子的话反驳:要盟也,神不听!
被要挟的盟誓,上天神灵听见了也不会当真。
这些官吏能把约定好的事,背弃的心安理得。
黄巾起兵以来不知受骗多少,早就对汉室信用大打折扣。
黑山渠帅做梦也没料到,汉家这回是真打算安置黔首百姓,源源不断的粮食运到了并州,早些下山已分到田地的百姓,也高兴的上山呼喊。
若是遇见不肯下山的人,农学僮便会带着百姓,把一些锻造好的铁制农具放在山脚下,任由黑山军拿回山里,让他们能更好的开垦山地,省得收成不好在山里饿死。
这种做法无疑让黑山百姓面面相觑,不知山外官吏到底想做什么,他们躲在山里就算开垦荒田,朝廷也难收赋税,收到山里来。
给他们铁器农具完全是吃力不讨好,非但没有成效,反而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想到随着越来越多的渠帅看见粮食后,又见到山中骨瘦如柴的军民百姓,想着与其在山里苟活,还不如再相信张燕与汉家天子一次。
于是硬着头皮带黔首百姓下山,发现都是真发粮,才打消了顾虑。
因此并州至少有数十万百姓,对天子感激不已,听闻天子将要到来,哪有不来迎接之礼。
在并州众多官吏中,还有一人身材高壮,站在人群中也鹤立鸡群,此人正是从雁门郡阴馆赶来的吕布。
“孝先啊,今日气色不错,昨晚歇息可好?”
吕布站立了许久,有些按耐不住的张望远处,却并没看见有信使策马而来,不知天子何时才能到。
有些无所事事,故将目光转向身旁目不斜视,神情严肃的毛玠,笑着问道。
听见吕布忽然牵挂他的状况,毛玠虽有不解,却仍极有礼貌地侧身拱手:“多谢吕君侯牵挂,玠昨夜为今日迎陛下之事,忙乎甚多,并未安稳入睡。”
毛玠这一番解释,立即让吕布感觉到尴尬,明白自己张嘴又说错话了。
天子即将到来,作为并州刺史还能酣睡香甜,只能说没把天子放在心上,此为怠慢之罪。
换做其别人恐怕会直接让他下不来台,好在毛玠心性温和,没有与吕布一般见识。
“还望孝先恕罪,布……不善言辞,但此心却感激孝先为我解围之事。”
吕布用手指着自己的胸膛,真诚说道。
当初雁门豪族拂了他的颜面,是刺史毛玠亲自帮他开解众人,还关心他有无在并州遭受排挤。
这种待他极好的同僚,整个朝堂也没几人。
后面书信往来,更让吕布感觉两人性格极为契合,有毛玠在后边运输粮草,才能让他安心驻守在雁门,抵御附近的匈奴、鲜卑。
况且《尚书》有载:奉先思孝,接下思恭。
奉先与孝先,确实是有难得的缘分,恰巧他年岁又长于毛玠,若效仿陛下结拜成兄弟,他为兄长,毛玠为昆弟,那该多好。
吕布目光瞥向前方,心底却在感慨。
第442章 匈奴内乱
好在毛玠不知旁边吕奉先的想法,否则不仅要断然拒绝,还要和他彻底避嫌,表奏陛下自己调离他处。
一个是朝堂的征北将军,率军驻扎于并州边郡,一个是并州刺史拥有监督各地太守的重权,且得天子授权,情况紧急下还能调动军府士卒平叛乱。
只要吕布意图结拜的事情稍微传出去,两人都可能吃不了兜着走。
就算天子格外相信,朝堂上的众多大臣也不会相信,两人不会沆瀣一气,暗为盟友。
再加上并州情况复杂,大部分郡县为蛮夷胡人所占据,原五郡又是吕布的乡里,陛下能把吕布调来此处驻守,也是说服了九卿与六部。
亦是回报吕布助刘反袁的情谊。
“此小事一桩,何须吕君侯一直牵挂,安抚调节为刺史之责也,此可谓玠分内事……”
毛玠忍不住回头,对吕布作揖拱手,轻声笑了笑。
“哎,话不可如此说,布奔走四方多年,流落他乡,遇见了不少徒有虚名之辈,如汝南袁氏兄弟皆为庸才耳,为臣者能谦虚做到分内事,也当少之又少。”
“王公当年若是听从我言,也不会被李傕、郭汜二贼反攻长安,更不会诛害蔡美人之父,使东莱王颠沛流离多年,差点亡故于河西。”
吕布说到这里摇头叹息,就算有祁县王氏宗族子弟在场,他也敢直言不讳说:王公就是轻视他吕奉先,不听从建言,才惹祸上身。
若听从意见,最后放过了蔡邕,不仅能给祁县王氏留下人情,也能给他名声稍微好点。
奈何,奈何!
毛玠闻言,不觉心中一怔,本欲开口说些什么,还是止住了。
“嘚嘚嘚……”
忽然响起了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信使挥动手臂,高声呼喊。
“报!中军骑兵已至晋阳十五里外,各地传舍、邮亭守卒按照文书律令守备各处。”
“报!!虎贲骑军已到城外十里,汉骑另一侧有匈奴骑兵三千余人,奉陛下口谕令晋阳军吏向前迎匈奴骑兵,领其驻守在羊肠坂,虎贲骑依照原定位置驻扎不变。”
晋阳城郊外,毛玠与吕布及诸多并州官吏皆在望眼欲穿地等待迎天子,让连续两次传令,搞得瞬间情绪紧张。
毛玠快速一边吩咐军吏主动将匈奴骑兵带去羊肠坂,一边让官吏与士人整理衣冠,迎接陛下绝不能有丝毫怠慢,否则罪责可大可小。
如今御史台的官吏行走天下,可谓睁大眼睛到处找不同,好在他们只有弹劾表奏之权,与孝武时期的绣衣御史类同。
“陛下将至,诸位快快整理衣冠!”
驰道两侧有骑兵立即奉命,策马奔走呐喊,然后反复巡视道路有无人大胆阻拦,同时让准备围上前的百姓往后退,防止有人趁机作乱,甚至谋害天子。
毕竟并州的情况,与许多地方不同,毛玠不敢保证人群里有无利欲熏心之辈,也不会选择冒险。
各家士族与豪族宗长整理衣冠之际,变得紧张起来,有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见天子。
听闻天子威仪不凡,举手投足就让官吏战战兢兢,更叫奴婢、僮客、田地隐瞒了许多,赋税皆在虚报的豪族们心底忐忑不安。
除了一些豪族,还有晋阳王氏唤来主动归降的匈奴大当户等贵族,也在提心吊胆地张望前方,心口仿佛被一块石头堵住,思绪绷得很紧。
这几年匈奴诸王不是没听说过河东匈奴被汉家编户齐民,连贵族也尽数调至关中与雒阳的事。
也并非不知晓张辽与吕布的名声,以及张辽、李典先后调任上郡与西河太守的变动。
但是没有用,谁敢拍胸膛保证汉家天子一定会对南匈奴动手?
包括新任的左右谷蠡王、左右日逐王、左右温禺鞮王在内,没有人敢笃定汉室会出兵匈奴。
因为没必要,南匈奴不同于北匈奴,是属于彻底归顺大汉,汉家需要打仗他们就出兵去办。
虽说先前起兵杀羌渠单于,有反叛汉家之举,实际算起来是匈奴不服孝灵皇帝的事。
如今天子又不是光武后裔,与他们各部落未有过争执,也无从交战。
再说天子即位时,强令各部落诸王前往长安觐见,各地诸王犹豫再三还是去了,结果至今仍然在蛮夷邸作客。
就算天子要对草原胡人动手,也不应该是拿他们匈奴动手,当初袁绍想让他们匈奴出兵,直接就被诸王拒绝了。
只有并州北部的鲜卑人与幽州东部的乌桓人,接受了袁绍的册封,选择与刘氏作对。
哪怕如今朝堂准备重新树立威望,也是应该出兵幽州,一举荡平并州边界的鲜卑与三郡乌桓,怎么就冲他们匈奴来了?
据闻汉家天子将率军抵达晋阳,让几乎摸不清头脑的匈奴诸王聚集于单于庭左国城,一合计都觉得不对劲。
并州除了匈奴部落以外,恐怕没有什么东西再值得刘氏天子亲自来处理,何况这又不是汉初白登之战的前夕。
那时是匈奴强盛,故高祖刘邦从长安出发,先抵上党,再居晋阳,使斥候探冒顿单于所在,遂引军向北追至平城与匈奴交战。
现在汉室和匈奴并没有利益纠缠,于情于理也不应该来与他们决战。
总不能汉军打着白登之围的名头,以此为由出兵报仇吧?
诸王商讨了许久,也找不到汉家动手的原因。
左日逐王却偏激的认为刘玄德有高祖刘邦之风,又用兵不拘于常理,看似反常的事,极有可能施行。
最好应该联合鲜卑可汗步度根与轲比能,提前做好反击汉军的准备。
右谷蠡王听罢立即摇头,他主张不可轻易激怒汉人,应遣使者去和朝廷交涉,彼此避免误会。
不然一旦双方交战,汉军死伤多少不知道,但南匈奴绝不是大汉对手,哪怕有鲜卑参与,也不一定能赢。
在匈奴诸王交谈间,不同的态度导致他们分成两拨人马,到最后站在右谷蠡王这边的人比较少,选择左日逐王的人更多。
皆认为汉人将要对匈奴动手,否则天子不会来晋阳。
单于庭左国城爆发了一场混乱的交战,右谷蠡王等人被留在了王庭,只有少量贵族逃了出来……
第443章 抵达晋阳
晋阳城外所有人皆在翘首以待天子,任由额头细汗流下,等了也不知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