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揖礼躬身,伏拜天下万民,再踏步走上台阶。
“这,这……这合乎周礼吗?”
太常的官吏们顿时有些懵住了,没想到天子即位还会对天下百姓揖礼,就算他们熟读周礼多年,也没找到这样的出处可以借鉴。
大王为何完全不按周礼套路出牌,如此盛大之事,怎么能乱拜啊。
有太常官员想提醒,却又不敢在这时候多嘴,只能看着新天子把周礼又加一个莫名步骤,让后世官吏能以此为鉴来整改了。
就在此时,百姓与士卒震天动地的喊声随即应起,尽数跪倒在地。
“陛下!”
“愿为陛下效死!”
“见陛下诚挚,岂敢不肝脑涂地而报。”
别说有没有见过,就是传闻也是从来没听过天子会在登坛即位前,转身伏拜天下万民的事,不说黔首百姓与兵卒为之轰然,连来观看盛典的士人与官吏,也包括在内被震得久久无言。
“此君在世,尧舜可比乎?!”
有耄耋之龄的老儒,忍不住颤声说道。
这是把天下人无论男女老幼,身份卑贱如何,都当作人在看啊。
要知道越是身份尊贵的人,越不把地位低下的人当人对待,以牲口的方式已是不差了。
而新的汉家天子却能折身礼拜,一拜下来,在场所有人谁敢不效死力乎?
这并非价值观破灭的魏晋,而是士之遗风的大汉,心神的强烈震撼,对于众人来说都是头一遭,随着时间更能传播到天下。
重恩下来,谁敢不以士人之礼报之,别说人群中的甘宁在热泪盈眶激动不已,就算劳碌许久的司马懿亦是如此。
跟着叔父诸葛玄前来长安的诸葛亮,望见这一幕,不禁牢牢地记在心里。
“天子真明主也,赤忱之心,使见者难忘……”
第405章 即天子之位(下)
刘备无暇去理会后面的呼声了,此刻他由太常官吏引着朝拜祭坛四角。
走到这一步,众官吏已悄然转换了称呼。
“陛下,此时应当领众臣伏拜昊天。”
于是刘备领着群臣,站立在坛上焚烧的火堆前,举酒三拜昊天。
太常的属官们在旁念念有词,嘴里似乎正在向上天介绍汉家新天子,构建君权神授之意。
接着便要拜高祖,行三跪九叩礼,以彰显复高祖之业。
“陛下,当置酒拜高祖了。”太常属官在旁细声,提醒道。
刘备接过递来的酒樽,先是恭敬地放置在高祖的灵牌前,接着往后微退,掀起舆服跪拜高祖皇帝。
礼毕后,原本应该由三公奉上玉玺与策文,如今换成了尚书令荀彧上前呈传国玉玺与祝文,然后再由新君宣读昭告,表明天命转移。
坛上摆放的牲、玉,已被举火燔燎,升天浓烟象征与昊天上帝沟通。
刘备背南向北而立,望着众多神像以及高祖的灵牌,再度恭敬行礼,打开告表,高声诵读道:“昭告皇天上帝、后土神祇,眷顾降命,属备黎元,为人父母,备不敢当,群下百辟,不谋同辞。”
“汉有天下,历数无疆,曩者王莽篡盗,光武皇帝震怒致诛,社稷复存。今董卓戮杀少帝,窃居神器,引天下祸乱,民不堪命,饿莩遍野,死者相枕,诸侯分裂社稷,汉家天命即将坠于地下。”
“备于平原发愤兴兵,平黄巾、讨公孙度于东莱、慑刘岱、降张杨、诛匈奴於夫罗于河内、破袁绍于河北、斩袁术于淮南,又平黑山百万,定关中、收荆、益,遂荡平天下,四海归服,上当天地之心,下为元元所归。”
“如今天下无主,天命不可以不答,祖业不可以久替,幸得高祖神灵以大风二授命,传国玺、斩蛇剑应而复现,备犹固辞,至于再三,群下佥曰:皇天大命,不可稽留。”
“备敢不敬承,谨择元日与百僚登坛,受皇帝玺绶,燔燎告于昊天,惟神尚飨,祚于汉家,永绥四海。”
“今大赦天下,改元建兴!”
就在刘备念完最后一个字,祭坛上焚烧柴木的浓烟被大风径直卷起数丈之高。
似乎真有神灵在天上应承了此事,连周围竖立的旗帜也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刘备抬头望向天空,只见蔚蓝的长空一洗无尘染,万里无有浮云。
百官之中记忆甚好的郭嘉抬头仰望,不觉心底震撼道:“这应该是第三次刮起大风了罢,究竟高祖魂魄在此,还是昊天应承降命?!”
难怪陛下才得天授,这又是高祖,又是皇天、后土,无怪席卷八荒,天下莫敌。
就在众多官员胡思乱想之时,负责祭祀之事的太常官吏很快反应过来,高声说了一句:“礼毕。”
紧接着给了尚书令荀彧,递过去一个眼色,百官在荀彧的带领下,立马伏拜在地,大声喊道:“天子千秋万岁!汉家千秋万岁!”
“天子千秋万岁!!汉家千秋万岁!!”
底下的数万军士立即跟着齐声呐喊,喊声震天。
“天子千秋万岁!汉家千秋万岁!”
附近赶来观礼的十余万百姓、士族、豪族子弟,还有士人儒者,皆跪拜齐呼共喊道。
众人声音洪亮,响彻长安数十里。
刘备望着跪拜的关羽、张飞、赵云、简雍等,微末之间便已生死相托的兄弟与挚友。
又看了荀彧、荀攸、郭嘉等一众为治理汉家呕心沥血的心腹之臣,还有北海赶来的诸多儒士,不乏有出自康成公门下的弟子,以及平原的刘氏、管氏、言氏宗长。
兖州东郡与济阴的薛氏、吴氏、魏氏,还有陈留的蔡氏,徐州糜氏、陈氏,涿郡诸刘,还有很多数不清的又熟悉的面孔。
有军吏士卒,有黔首百姓,更有随他出征战殁疆场的袍泽,哪怕过了十年想起来也宛如昨日。
这一刻,刘备不仅感受到了生人的目光,更感受到逝去之人的目光也在注视着他。
让他忍不住想喊道:“你们看,备许诺的天下大定做到了,不仅如此,我还要将这份安定,尽毕生之力,维持下去。”
“你们虽然来自青州,兖州,徐州,甚至豫州的袍泽,追随我舍命厮杀战死沙场,魂归西天,夜枕青山,却不仅只为刘氏而死。”
“我刘玄德发奋而起,是为了天下再无纷争,百姓无需再埋百草,妇人无需再流泪。”
“此时虽无法明言,但愿与诸位共享此功,备以汉家天子之名,请诸位魂魄归来,上坛伏维尚飨。”
刘备在内心大声道。
十年征战以来,他麾下已战死军吏、法吏、战兵、辅卒共计四万三千八百七十一人,死在了追随他统一天下的路上,别人忘记了这些人的姓名,但他还记得,且永远记得。
一缕微风拂过各营所属的旗帜,轻轻拍动着旗杆,似乎像在对汉王点头。
……
天子登坛称帝的仪式,极其繁琐又不得不为之,哪怕即位后,还要设郊坛择日祭祀五方上帝,(青帝、赤帝、黄帝、白帝、黑帝)完成天子礼制。
不过眼下却不用再管这些了,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天子即位后,不仅需要在宫殿颁布新朝的行政纲领,定好将来数年要做的事,更要让百官清楚天子想要做什么事情,让天下能往一块使劲。
绝不能天子搞天子的事,大臣做大臣的事。
除此外,还要议好功臣册封之事,以及处理前汉诸侯王与陈留王刘协,还有梳理天下积累下来的侯爵和治理四方的事宜,改革的官制该如何运作。
最重要的是,要来确定宗庙祭祀之事,不能学光武把这件事一拖再拖,拖了整整十九年,让天下人对此吵得不可开交,光武实在没办法,才将自己过继给了孝元皇帝。
光武帝按照族谱追溯,父亲刘钦与孝元帝属于同一辈分,因此将自己过继给孝元合乎礼法,但此时天子的辈分,却让太常官吏几乎要挠破头皮……
第406章 刘备:天子不如汉王舒服
在长安东郊即位,刘备与众多大臣在长安城小憩一晚,翌日清晨就启程前往甘泉山上的云阳宫殿。
留下部分官吏妥善安排准备归还乡里的黔首百姓,按照先远后近的方式遣散,务必不要出乱子。
至于赶来的士族、豪族子弟,愿意待在长安一时半会不走,那就先待着罢,省的和百姓一起拥挤。
刘备坐在摇晃的马车内,虽说头戴天子十二冕冠,身着华丽的舆服,看着威仪非凡,却并没有让他感到有多少自在。
哪怕许褚与典韦轮流在外面驾车,知道陛下不喜欢马车颠簸,特意放慢了速度,却还是让刘备感到头晕目眩。
他都已经不知多久没乘坐过马车赶路了,真有点不习惯。
托留侯在博浪沙刺秦皇的福,从那时起天子车驾的扈从护卫变得极其严格,不仅外出的卤簿规模变大,车厢要层层封闭,还要用各种旗帜作为仪仗,彰显壮观气势,以达到震慑人心的效果。
舍此外,还要带上诸多副车,例如前导的“象车”,载九龙华旗走在队伍的最前,这象车远大于一般的车驾,正是用从益州南部献来驯服的大象,由数名蛮人骑之。
大象到达长安之时,也引起了上千人的围观。
除了象车外,车驾卤簿还有驱邪的辟恶车,奏响鼓乐的鼓吹车,然后才是天子的金根车与旁边的副车,庞大的车队,前后左右皆有虎贲骑兵护卫。
带着众多大臣到达云阳宫,城门宫殿由锐冲营的将士接管,卫尉寺置于云阳宫城内,负责宫门安全,营房就建在宫墙内墙下,便于士卒到各宫门守卫与巡视。
车驾到了迎风宫前,立即有诸多宫人慌忙出来迎接,刘备将原先王府的僮仆、婢女,择愿意入宫者转为宫人,让她们先提前到云阳宫城,把修缮完的迎风宫洒扫干净,仔细擦拭灰尘。
由于家中长亲已过世,刘备不用去其他宫殿拜见长亲,故仅在迎风宫殿,稍微歇息了一个时辰,便召集百官上殿。
“传天子口谕,宣百官上殿入朝!”洪亮的声音在偏殿门外响起,许褚奉命而来隔门喊道。
群臣立马起身,整理了衣冠,在宫内侍人的带领下,趋步入朝。
随着三声静鞭应响,人人找好了先前预演过的位置,对着高坐在御座上的刘备,揖礼伏拜跪呼道:“愿天子千秋万岁,大汉长乐未央!”
刘备坐在上方就算有冕冠垂挂的十二珠旒,略微遮挡视线,也能将在场众多大臣的神情,一览而尽的收入眼中。
见众臣皆心悦诚服地俯拜,没人敢因站立位置而露出丝毫的怏怏不乐。
刘备遂抬手,轻声笑道:“诸位请起罢!”
看到众臣纷纷起身后,又复笑道:“朕之祖、父虽世仕州郡,奈何桑荫不徙,使得我少孤便与母贩履织席为业,若非二位叔父常以资助,岂有长大成人之事。”
“古人有云:受人之恩百世不忘,即追封为安平王、渤海王,着太常与宗正共商谥号。”
太常孔融、宗正刘和闻声,立马走出人群长拜衔命。
见两人行礼退回百官之中,刘备理了理思绪,继续说道:“朕出身微末,却能提三尺剑,回狂澜于既倒,支大厦于将倾,不使神州分裂,天命丧失,此亦仰仗士卒用命,贤大夫用心所致。”
“长安光明宫,为孝武皇帝所建,原为祭祀神灵之所,因董贼之乱,而一分为二,今将分裂的宫殿重新修缮,划为南北二宫。”
“光明北宫依旧侍奉神灵不改,南宫偏殿则将为汉家定倾扶危,立功而殁的士卒名氏刻于壁上,择汉初四百载来,为汉家立下汗马之功的诸位功臣,辞世俱以画像悬挂宫殿内享受祭祀。”
“刘氏与贤大夫、百姓共治天下,亦要为大汉功臣留下生前身后名,使天下为之传唱。”
天子此话一出,宫殿里瞬间鸦雀无声,许多大臣眼前陡然一亮,先前听着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听到后面,却忍不住想激动地拍大腿。
这哪里不对劲,分明是很对劲!
多少年没见过如此圣明的汉家天子,他是真的清楚大臣想要追求什么,在权势与身份已然满足的情况下,不就是想做些事情,求得留名于竹帛吗?
别以为就曹孟德想在碑上刻写征西将军曹侯墓,若是有选择把画像挂到宫殿里去,你看他还稀不稀罕只把名衔刻在石碑?
必然会更改目标,立志将自己的画像与先祖曹参画像,同挂在宫殿里,引得无数人羡慕。
这才是身为汉臣的最高追求,享受生前身后名。
至于天子附带的黔首士卒,此刻已经成了无足轻重的事情了。
“陛下敕令,臣等必当惟命是听!”
迎风宫殿里响起了群臣,再度跪拜之声。
就连关羽、张飞、荀攸、荀彧、卢植都忍不住流露出笑意,不管怎么说,此事必然有他们的份。
身为开国功臣,所追求的先是封侯拜相,封妻荫子,再则是名标青史,万古流芳。
有什么比把画像悬挂于光明南宫,更令人欣喜若狂的事,如果能此时进去,就算立马双脚一蹬,也有官员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