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心底直觉告诉他,李、郭二人对他的热情与耐心快要消耗完了。
若计策再出错一两回,恐怕就会大难临头,既然长安不可久留,还是早做打算为妙。
贾诩不由忖度道。
就在此时院外传来疾速的脚步,李傕属吏附耳私语,让其蓦然大惊失色,手里的酒具也无声滑落坠地,里面的美酒瞬间撒了出来。
而李傕的眼神仍然充满了难以置信,张大了嘴巴,不禁失声道:“刘备怎会如此大胆,竟然敢致朝廷于不顾……”
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李傕如同受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刹那间让他思绪模糊,无法正常思考。
只在嘴里喃喃细语道:“刘玄德怎么敢如此,他怎么敢致天子于不顾,他不是汉室宗亲吗?怎敢如此叛逆?!长安天子还有何用……”
郭汜见李傕不知为何就心神恍惚,搞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急忙问是何事?
李傕这才醒悟过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道:“刘玄德布告天下,将于正月前往雒阳祭祀宗庙,然后依照太祖高皇帝盟誓,邀功臣见证其杀白马,以安汉家功勋,进为漢王!”
自封什么王不好,偏偏是汉王。
恰好汉帝在他们手中成为傀儡,而刘备这个汉王还光复雒阳,能够亲自去祭祀宗庙。
刘玄德讨平天下这么多的州郡,待正月过后,他们手中天子还有什么用,关东人心全归复到雒阳了。
毕竟雒阳为汉室京畿之地,已近乎两百年之久,比长安更深入人心。
郭汜虽说也震惊于刘备的大胆,却没有李傕想到那么深远,反而疑惑问道:“刘玄德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自封为王,我们何不发诏书给关东诸侯,使其合力共讨之,以此击破刘备,解你我心腹之患,岂不是更好?”
李傕闻话忍不住冷笑连连,直言说道:“我此刻算是明白,为何刘备会突然兴兵攻打张扬,原来早有不臣之心,欲为帝耳,征讨河内是假,收复雒阳是真。”
“只为截断关中朝廷诏书,也使各处进贡断绝,让天下尽起轻汉帝刘协之心,当真工于心计也。”
“可惜当初,傕未能识破此策,不然必率军击之。”
说到这里,李傕不禁扼腕长叹,为何那就没看懂刘玄德之策,使得其步步为营,最后让他们掌中的天子与三公九卿,都成了无用之物。
就算把讨伐逆贼刘备的诏书发出去,其他诸侯也不会当做一回事。
因为他们凉州人早把长安天子的尊严,践踏了无数次,怎么会因一道诏书去征讨十战十胜,百战百胜的刘玄德。
眼下哪家诸侯闻刘备之名,不会股战而栗,魂飞胆颤。
就连他李傕也是一样,让他率凉州军奋勇向前,力求速死地去阻止刘玄德进封汉王,还不如在长安享受美婢和美酒,多快活几年再说。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凉州军在这几年的纵欲享受下,早已不是那桀骜难驯,攫戾执猛的凉州兵卒了。
恐怕仅与青州军正面接敌,就会直接被杀崩阵脚,然后全军溃退逃命。
抢掠了无数钱财细绢和婢女的凉州兵,享乐还来不及,怎会有勇气与敌军推锋争死,裹血力战到底。
别说驰骋天下,有战必胜,攻必取之誉的刘玄德,就算马腾、韩遂等人,他都忌惮不已。
李傕心里叹气,凉州军就快变成待人烹煮的牛羊鸡鸭了。
将目光落在贾诩的身上,再度拱手请教道:“文和,此危亡之时,有何策教我,可救下凉州袍泽?”
贾诩沉默半晌,久久不开口,余光瞧见李傕与郭汜神色渐渐不悦,无奈道:“为今之计,只能择一处险要之地,修建关隘,死守关中,待天下有变,再因时而动,否则擅自出击,定遭强敌所破。”
别想着折腾了,折腾也没用,过几年一齐上路罢。
第299章 刘表:我舍不得啊
建安二年,孟春正月十八,风和日丽晴朗,微风吹拂,雒阳城外草长莺飞,春意盎然。
四面城门十二座,东城垣三门,自北向南依次为上东门、中东门、耗门。
西城垣三门,由南向北依次为广阳门、雍门、上西门,北城垣有两门,由西向东依次为夏门、谷门。
南城垣设四门,自东向西依次为开阳门、平城门、小苑门、津门,十二城门每门各有三个门洞,平时关闭中门洞,开通两边。
城内的南宫和北宫分别占据了南、北两半部分的中心位置,宫墙占据面积很大,墙殿堂楼阁鳞次栉比。
不过此刻在董卓的焚烧之下,都已成了残垣断壁。
雒阳内外带甲持械的军士,人人皆满脸肃然,像山峰一样高耸而坚定地直立着。
近来的雒阳仿佛恢复了,十年前那的繁荣昌盛的景象,即便只是重建了四分之一,南、北两宫中的前殿、乐成殿、灵台殿、嘉德殿、和欢殿、玉堂殿、宣室殿、云台等诸多宫殿庭院、池园还未来得及修复。
许多残破的城墙,仅仅只是堆了土垒与木栅,进行填补整修。
雒阳的街道上人稠物穰,正是热闹之时,为了不错过玄德公的封王盛事,不少士族与豪族,携带着自家的亲眷,奴婢与僮仆,还有一些随从乘坐马车,在临近京畿之地的颍川、陈留、河内、以及南阳、甚至并州上党郡提前赶来。
有些豪族一到雒阳才发现,城中的宫殿几乎没有修缮,有的是已经被拆除的闾巷墙垣,新建的宗庙、社稷、道路,以及整修和扩大了百姓的居住之地。
除了从洛水修建水渠,引水进城以外,还大力开凿了近三百九十口的水井,以解决城中百姓用水问题,水井不同于各处常见的圆形与方形,反倒是中间有了十字,形成一个田字形的井口,无论百姓还是军士在城中打水时,四口皆可用桶取水,提高了使用效率。
水井附近有划分的黔首百姓居住区域,眼下城内百姓较少,因此许多屋舍都租赁了出去。
其中租赁最多的便是来自中原各州的坐贾行商,如荆州、豫州、兖州、徐州、青州、甚至并州的商旅在此贩卖驮马、驴骡、牛羊,有的在此贩卖布帛细绢,有客商在侩卖粟米与小麦、也有青州商徒在此买卖改良后的左伯纸、茶叶、细盐、糖。
尤其是摆出来的那稀少葡萄酒更令人瞩目,当初十常侍之一的张让权倾天下,多少人想要贿赂而不得,扶风平陵人士孟佗用一壶葡萄酒,以贿赂宦官张让,终获得凉州刺史之职。
自从张骞凿空西域,各种稀奇之物流入汉地,就包括了蒲陶(葡萄)酒,流进便深受权贵的喜爱,可惜因种植影响与酿造方式,汉人自己酿造果酒,要么口感不佳,要么数量稀少。
见青州竟然有蒲陶酒,荆州当地赶来的士人皆忍不住驻足观望,在荆州蒲陶可是稀奇之物,平常可根本看不见,也就在雒阳能够看到。
“始宗,真没想到雒阳会来如此多的贩卖客商,我听闻待京都修缮后,百姓与官吏都可定居城内,城外破损的城墙,之所以还未修复,就是为了便于日后拆墙扩充雒阳城。”
“听说欲将雒阳变成能容纳数十万人口的都城,诸多已然荒凉的苑囿如灵囿、芳林苑、西苑、鸿德苑、灵琨苑、菟苑等扩进城中,为里巷院宅所在。”
“倘若雒阳修缮完成,必然会远超过昔日也!”
时任荆州从事中郎的韩嵩对同行的刘先感慨万千道。
身为南阳人士的韩嵩还不知道南阳各族,已经决定效仿颍川郡携名上书给刘使君,在进封汉王之前,兼领南阳太守,邀玄德公率兵驻军宛县。
只因他韩嵩为刘表所亲近,先被拜为荆州别驾,后又改为从事,为防走漏了消息,投靠了玄德公的南阳豪族,特意将其排斥在外,以免受刘景升重用的文聘察觉出异样。
同行的荆州别驾刘先,也由刘表派来京都雒阳,好看看天下人对刘玄德用高祖盟誓,以定宗庙之功,进汉王的举动会有什么反应,是诸侯群起讨不臣,还是趋炎附势,攀龙附凤,并乘天衢。
这也将决定荆州对刘备的态度。
章陵太守蒯越听到刘玄德击破袁绍,使得河北大乱,又欲在雒阳祭祀宗庙,以功封王之事,内心顿时震惊无比,立马写书信建言道:“袁氏一败,河北当决胜矣,刘公伟气雄才,匡汉家,伸大义,驱策贤豪,振扬武烈,挥旗击鼓,扫荡除凶,为天下之雄尔。”
“自古及今,顺天应时者,故能立天下之大事,不计荣辱者,故能立天下之大名,不施而得报,不劳而有功者,未之有也。”
“景升公拥旄为汉臣,当不可与刘公北面交恶,亦不可待时而动,待价而沽,尽早扫榻相迎,以彰宗室依附之心。”
“勿忘徐州牧陶恭祖表任刘公为州牧之意也,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蒯越的一番肺腑之言,让刘表既感动又惊恐,感动的是蒯氏还念及多年恩主情谊,有事则直言相劝。
惊恐的则是刘备击破袁绍后,若再占据河北各州,以如今的威望来看,届时其挥师南下,哪怕他为了权力想抵抗,也会被荆襄各士族与豪族强架着肉袒面缚,左牵羊,右把茅的归降。
到那时就算有功劳,也全算在各族宗长与子弟的身上,与他毫无关系。
刘表想了许久,把刘备崛起来所有的事迹想了一遍,不觉叹息道:“刘玄德真乃绍太祖、世祖之业乎?!”
不是他刘景升想贪图州牧之权柄,而是当初仅凭一诏书,便驰马进荆州讨平了盗贼宗帅,安抚了各宗族,还打退了四世三公的袁公路,如此艰辛万苦才巩固了荆州。
眼下这么让他把荆州交出去,又如何能甘心,毕竟陶谦可是快要病笃,才将徐州交给刘备。
此刻荆州若为刘玄德所控,虽可高枕而卧,却再也不能从心所欲了。
难啊,难啊!
还是再等等看罢,多做一年算一年。
第300章 南阳:我先投了
在刘表辗转反侧,心烦意燥之时,其他人也在行动。
南阳郡邻近司隶,诸多士族与豪族听闻玄德公将择吉日、具礼仪,在雒阳以功进汉王,几乎兴奋不已。
有家世衣冠之称的宛县朱氏与张氏、赵氏、卓氏、任氏、吴氏,堵阳县韩氏、陈氏,章陵县谢氏、刘氏,西鄂县张氏,棘阳县岑氏、马氏。
新野县阴氏、邓氏、来氏、庾氏,湖阳县樊氏、虞氏,义阳县孙氏,鲁阳县樊氏,犨县延氏,筑阳县苑氏。
武当县顿氏、元氏、晋氏,阴县陈氏等大小士族豪族共计六十余家联合私议举事,各家宗族子弟皆有参与。
在南阳郡诸多望族之中,以新野阴氏、邓氏与宛县吴氏、棘阳岑氏为主导,阴氏有女为玄德之妻,而邓氏乃为邓禹后人与吴氏、岑氏情况相近,皆为光武中兴功臣之后。
阴氏宗长去岁前去平原郡,差点伸腿暴毙在半路,刘备观其已年岁颇大,担心舟车劳顿返回,真会一命呜呼,故留下他做客平原。
对方听了倒眉笑眼开,时常拜访夫人阴氏,又提出想见见刘永,纵使被阴珺婉言拒绝,也依旧满心欢喜,老脸褶皱都快要笑开花了。
整日里在平原县东瞧西望,不是拜访这家,就是作客那家,连同为中山靖王的刘氏,也递送拜帖去拜谒过。
没什么利益交谈,就简单问一问,玄德公如何在青州奋起诛暴,便把刘元问得羞惭满面,支支吾吾不能作答。
直到将对方送走,刘元才忍不住羡慕感慨道:“事有机缘,不先不后,实乃命运之谓也。”
真是走了狗屎运,若玄德公出身平原刘氏,哪里轮得到这老翁来此炫耀。
同样为中山靖王之后,为何便宜涿郡刘氏宗族出了如此子弟。
刘元抚臂喟然长叹。
在阴氏宗长忙碌于平原各处,却让阴氏子弟等待得急不可耐,数月没书信传回,还以为宗长负荆请罪不成,反在青州遭下狱了。
有族老怒目切齿拄着拐杖,又去将阴夫人的兄长阴孟、阴方狠狠骂一顿,两人原为袁术效力,在汝南郡为县令。
听闻刘玄德在沛地生擒了袁公路麾下大将张勋、乔蕤等人,还让孙伯符临阵反叛,连平日积攒的钱财也来不及带,吓得连夜脚底抹油弃官溜走。
生怕晚了一刻,就遭县尉带刀盾与弓弩前来擒拿,以索绳缚之送至寿春,让袁术泄愤诛杀。
回新野又见到宗族无人不对他们怒眉睁目,乡里的太公与老媪竟至还指鸡骂狗,骂他们盲眼无珠,犹如一叶蔽目,不见泰山,两豆塞耳,不闻雷霆。
而两人也是苦不堪言,有口难辩,谁能想到刘备会有倾天下之势,汉家宗亲遍布海内,谁知刘玄德才是光武。
在刘备一鸣惊人之前,哪家士族和豪族的目光,不放在汝南袁氏的身上。
怎么也不能怪他们眼神昏聩,要早知刘玄德才明勇略,非常人敌也,就算远在青州平原,爬也要爬过去为玄德公效力。
见阴孟、阴方躲在宅院终日不出庭门,阴氏众人的骂声才渐渐作罢。
虽说两人得罪了玄德公,宗族却也害怕将其逼死,怎么说也是阴夫人的兄长,为族人和刘使君出口恶气,便见好就收。
在阴氏千方百计联缀众豪族投刘,等待消息之时,过了许久,才有封信札悄然送至新野,打开一看只有寥寥几字,写着:“大事定矣,汝等无忧。”
让诸多南阳的士族与豪族将心放回了肚里,即便玄德公不是南阳人士,但有阴氏女为正妻,他们南阳人必定帮到底。
也就刘使君离太远,倘若在豫州或荆州,南阳各族定然罄其所有助公成大事。
纵使受袁术祸害过,也会拿出最后的余力,凑齐数万部曲,襄助玄德公匡扶汉室。
不为别的,只为复光武故事尔。
特别在获知刘使君已击破袁绍,恢复河北,指日可待,各家宗长更急于立功。
借着各家祭祖之时,悄然传递消息,共有二十三家宗族力量颇强的豪族约定在鲁阳计议南阳之事,邓氏宗长代替未能赶回来的阴氏宗长,暗地请各族议事。
见面便开门见山直言道:“今社稷有难,诸侯并起,各州分裂,惟玄德公屡破强敌,拨乱反正,以宁天下,海内英雄望风蚁附,先有颍川郡各族举郡归复,南阳为光武之乡,更应助汉兴刘,新野邓氏欲与各家共同举事。”
“刘景升此前应玄德公之求,差遣蔡氏率荆州水军,沿长江顺流而下,攻打寻阳、柴桑、彭泽三地,以救援扬州牧刘繇,却无所作为,以致刘繇兵败曹孟德之手。”
“荆州兵卒在彭泽县,更为曹操、曹仁所击破,主将蔡瑁也险被俘获。”
“据我所知,蔡德珪为曹孟德昔日故交也,出战的水军多是招募的新卒,竟敢下船陆战,此中事宜必然有异,刘景升虽为汉室宗亲,却首尾两端,枉为刘氏子孙矣。”
邓氏宗长说完,看了看诸位的反应,见众人皆攘袂扼腕,激忿填膺,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