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劝刘备尽早能够与光武一脉划开,干脆在此刻瓦当上就用先汉的风格,以彰显两家泾渭分明。
汉灵帝刘宏得罪天下百姓,得罪天下士人的祸不能接在手上,他将汉家威严扯到地上,只顾着自己享受,甚至允许赊账做官,上任后再补钱。
还嘲笑桓帝不如他,不能作家,无藏有私钱,如此无天子之相,威严扫地以至于把祸报到子孙身上,区区董卓就敢废帝杀后。
荀攸说得心灰意冷,明明天子富有四海,还要想办法将国库里的钱变成他的私钱,孝桓帝都能坚守住身为天子的底线,而孝灵帝……
刘备宽慰了他一番,心里却明白刘宏为什么观念尤为不同,那是因为在他想法里,家比天下重要,何况帝位又是捡来的。
小时候与其母董太后家中缺钱,有过拮据的日子,长大后必然会想办法弥补原来的创伤。
谁让外戚权贵和士族喜欢立小皇帝,便于掌控朝堂。
若效仿霍光立成年天子,就可以看出对方的心性,哪里至于反噬天下。
这个锅,凡参与的权贵皆要负责,真正无辜的是百姓。
刘备心底忖度道。
而荀彧在旁默默的听着,沉思了片刻,不由揖礼说道:“使君,半年前朝堂派遣太仆赵岐来传诏,封邺侯而摄冀州,依我愚见可以受命。”
“只要接受此命,便能更明公正气地讨伐汝南袁氏,使贼人闻风丧胆。”
“使君,此言不妥。”
不承想荀攸当场持反对意见,对荀彧一拜,又对刘备一揖礼,说道。
第232章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
“公达,为何不妥?”荀彧反问道。
神色略有些诧异,没想到荀攸会反对他的建言。
荀攸沉吟说道:“关中朝堂有异,神器被凉州贼子占据,以至天下滔滔,若再受命岂不是为贼寇所制乎?”
“孝灵皇帝早弃天下,让群臣远近莫不失望,使得黄巾四起,至今尚未平复。”
“幸天命有常,汉德盛明福祚孔彰,玄德公承续高祖之烈,上应天心下得民望,众吏献策,又内外同心,稽合神明。应当祭祀宗庙,再出兵讨伐敢乱我汉家者,岂不更为名正言顺?!”
荀攸毫不客气的反驳了族叔荀彧的观点,让对方愣在原地。
荀彧没想到荀公达从雒阳回来,犹如变了个人似的,先前还和他观念相近,此刻还需要尊长安朝堂,没想到如今却要直接把天子刘协给撇开了。
望见荀彧的诧异,荀攸轻微叹息,拱手解释道:“我在修缮雒阳时,曾在废墟里挖出无数骸骨,幼小骸骨者甚多,数可用万计,奉使君之命,将所有白骨埋葬于城北的北邙山。”
“又修建宗祠用以祭祀无辜丧命的士人和黔首百姓,那时有逃难返乡的百姓面对昔日门庭的残垣断壁与齐人高的蒿草,号啕大哭,在苍茫天地之间哀唱道:人之云亡,邦国殄瘁,瞻乌爰止,不知于谁之屋……”
“恰有荧惑星有异动,则有士人痛哭奔走于田野言汉家将亡,何处当有王者兴,有老叟遥指东方,以一人治天下,不役以天下奉一人,唯有刘使君也。”
“此难道不为应天心,而顺民意乎?”
荀攸拱手说得掷地有声,让堂下诸多掾吏陷入了沉思,荀彧自然也不例外。
只有吕布和张辽两人不禁对视,神色发窘有些面红耳赤。
吕布遂拱手对刘备,解释道:“玄德公,董贼行天怒民怨,罪恶昭著之事,布也有劝说,可惜此贼不听我言,欲手刃之,又恐其势大无法建功,只得包羞忍辱屈身事贼,于宫门内诛杀了董贼,已报汉家,望玄德公明鉴。”
心里也有些害怕,刘备翻旧账把他在雒阳干的那些事情拿出来治罪,索性将罪名全推到董卓身上,反正董贼也开不了口。
刘备见吕布惊恐不安的辩解,心想早干什么去了,稍微停住片刻才说道:“当年光武皇帝见赤眉军诸将,本欲治罪后念其有三善则既往不咎,备愿效汉家故事,念奉先得富贵而不忘故妻,又悬崖勒马斩杀董卓,三是痛改前非投效汉家宗亲,故而不予追究。”
“望奉先今后好自为之,勿再有一念之差,否则沉舟可补,覆水难收。”
吕布听罢,顿时大喜过望,有了玄德公今日的承诺,他就彻底没有担心了。
“多谢玄德公厚恩,布必为公效死力尔。”
吕布顿首叩地感恩拜之。
而正坐于高堂上的刘备隐约觉得,这场景怎么有点熟悉。
忽地想起什么旧事,不觉脸色一黑,赶紧让吕布起身,日后不准再拜,他受不起这份大礼。
众掾吏遭吕布打岔,纷纷在荀公达的话里回过神来。
荀彧犹豫再三,还是拱手道:“关中朝堂册封使君为邺侯,而邺通‘业’,有开创之意,起于邺者,乃取天下始业也。”
“先前星象之事,解为魏晋有王者兴起,若使君受命为邺侯封邺县,恰应之于魏郡,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承此天命,可使河北各郡望风归降,兵不血刃而天下平。”
“袁绍能聚士人于河北,舍去四世三公门生故吏之声望,还有则是借助当年党人遗风余泽,使君若能在讨袁檄文中对于党人抱有怜悯之心,必能令天下侧目,士族重新归心于刘氏。”
荀彧此话一出,连郭嘉、崔琰,还有刚来不久的鲁肃都忍不住望过去。
当年党锢之祸,情况十分复杂,况且又过了数十年,何必要旧事重提。
好在荀彧也知道自己话有所失,补充说道:“此乃彧一人之愚见,只为更快讨平袁氏,剪除其羽翼矣,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天下遭受战乱久矣,人心思安定,要是能令士族和豪族望风而投,岂不是更好?”
将心中深思熟虑的话说完后,荀彧对刘备揖礼再拜。
“文若啊,文若你怎么也开始被宗族影响了?”
郭嘉手握便面,暗暗感慨道。
颍川诸多士族见使君势大,大有一举兴复汉室之望,又想跑出来为他们争取利益,或许也是怕将来度田会度到颍川郡,想借机多拉拢些河北士族罢,只是到底是哪几家打算跳出来呢?
众人应荀彧的话,再度沉思之际。
刘备则笑起来说道:“但凡不被他人蛊惑,舍身敢于请命而为国家者,皆为忠良之士,比起只图虚名,仅以名望结交的清谈名士强了不知多少。”
“真正的‘士’常以天下为己任,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进也亦忧,退也亦忧,敬天爱民,所忧者乃是天下芸芸众生。”
“此‘士’即便身虽死,却能与日月齐光,为后世所记。”
“四百年前秦国李冰父子主修都江水渠,方便益州百姓灌溉田地,已有享誉数百年,以备所见哪怕千年后,我等皆已作古,李冰父子犹然名垂天下,而祭祀不绝。”
“假使诸位能为官如此,备又复有何求?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以自家门户私计为利,豪强抢占田地之时,能够对百姓多怀怜悯之心,又哪会有度田之事?”
“与其寄予希望于法不责众,还不如及时痛改前非,早日迷途知返,文若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刘备端起酒具,亲自走到荀彧案桌前为他斟酒,遂笑道。
不把思想给他们捋一捋,这还没平定天下,就要被桓、灵时期,苟延残喘的老家伙给带偏了。
那岂不是又要走上东汉党锢之祸的老路。
在刘备的心中,整日钻研典籍的士族不应被人带偏与他激烈对抗,恰恰应该共同携手,共创一个崭新的天下。
有揽英雄尽入吾彀中的豪情,亦有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的循循引导。
荀彧望见使君热忱期盼的眼神,也忍不住慷慨激烈,心情澎湃。
急忙起身不顾鞋履倒屣,深深拜道:“彧此生,岂敢不惟使君之命试听,从君以安天下四海之志,始末不渝。”
得使君如此拳拳之心的提点,怀君臣之至公,心神无贰,即便三代以来也少有这般仁厚之君。
颍川荀文若此生岂能不效死乎?!
荀彧长揖一拜到底,决心再也不受宗族影响。
第233章 典韦:我见一妇极美
“力胜者可以举大器,智胜者可以断大事,志胜者可以适大愿。”
“文若,努力奋勉!往者不谏,来者可追。”刘备将荀彧扶起轻笑,宽慰道。
为人主者,最害怕走着走着,自己变成了独夫,有什么事可以多推心置腹的沟通,一晚同榻抵足而眠说服不了,那就多倾谈几夜,总有说通的时候。
然后他再和荀文若、荀公达去说服其他重要的掾吏,把多数官吏说服了,上下齐心协力,那就政令畅通无阻了。
如同兵法,一人学战,教成十人,十人学战,教成百人,百人学战,教成千人,千人学战,教成万人,万人学战,教成三军。
汉家兴盛之初,绝对不能让某些士族来扯后腿内耗。
就在众掾吏在商讨河北之事时,忽然有加急文书递来平原,刘备接过打开一看,没有任何慌乱,反而抬起木牍,对众人笑道:“袁本初这回终于能抢先下手,已调度麴义进兵鄃县,与平原不过数十里之遥。”
“就是不知麴义想要主动与我军野战决定胜负,还是准备攻打平原县,好将我生擒活捉。”
刘备话语没丝毫害怕袁军一副陈兵来势汹汹的模样,谈笑复道:“既然袁绍已经等不了,那就满足他,先整兵而后击之。”
“传令开武库发放甲胄、矛、斧、枪、刀、大盾、弓、弩、箭矢等军械,工匠民夫继续打造武刚战车至少需要千辆,好对付袁绍招募来的乌桓与鲜卑的胡人骑兵。”
“先登营、声射营、铁甲营尽扎营至平原十里外,柴营补充辅卒好打造器械拒马,虎贲骑与锐冲营休整时日不变。”
“令军司马于禁留下部分兵卒以防泰山贼,其余征调屯兵高唐县,校尉赵震领辅卒屯般县,校尉韩牧统士卒驻军乐陵,骑都尉张辽率军驻守鬲县。”
“命沛国都尉管亥进军汝南剿灭逃窜的黄巾贼残部,下邳相太史慈驻军至淮陵以防淮南袁术异动,广陵太守陈登领李典、高顺,谨慎防范江东曹操。”
说到曹孟德,刘备就不禁想到自告奋勇的前往江东给其挖坑的辛毗,没想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复返。
后边隐约听到辛佐治被曹孟德强行扣在江东,辟用为吏不肯放回河北,让刘备有些哭笑不得。
想到曹操强扭瓜解渴,遂转头对旁边站立的许褚,肃然说道:“仲康,你这两日修书一封,替备去问问那谯县曹氏与夏侯氏宗长,平定河北战事已开,为何还不见曹仁、曹纯、曹昂,还有夏侯惇、夏侯渊前来投军?”
“莫非当日是在戏言打趣不成,望两家宗长多念曹相国、汝阴侯之隆,勿谓言之不预。”
乱说话来骗人是会有代价的,尤其骗他刘玄德,曹操跑去扬州隔着长江天险,就以为能高枕无忧吗?
就算和袁绍交战,我也要腾出手给孟德好好上一课,不能轻易让他在江东坐大。
刘备心里暗嘀咕道。
许褚听后,立即拱手趋奉而去。
而站立于身旁另一侧的典韦,见使君对曹氏、夏侯氏略有执念,然后想到了什么,俯首贴耳细声道:“使君,我这几日起来操练,听见家宅隔壁新搬来户人家,只有一妇三子,那妇人似倡家出身,且极其美貌,年约三十罢了,擅长乐器与舞蹈,双鬟高髻,丰神绰约,身材宛然并蒂,想必极善生育,纳之可多补子嗣,听闻其君也为曹氏。”
“不知因何原因来到平原,怕也是孤儿寡妇,使君若不便纳进府院,可借故至韦家宅中,不过一墙之隔,与美妇喁喁私语,也极为方便。”
刘备听罢,不觉微微一怔,试问道:“此妇莫非乃姓卞氏乎?”
“使君竟也知晓?!”
典韦瞪大了双眼,不由张大了嘴巴,实在没想到玄德公整日忙碌于案牍,竟然还会知道他家旁边孤孀美妇的姓氏,莫非两人早有私情密语?
虽然知道使君喜爱善于跳舞,身材丰腴颀长之女,可是这才多久,不过回来数日罢了,便瞒过他典韦,神不知鬼不觉地摸清了卞氏。
也不对,夜晚他没听到隔壁有什么声音传出,难道使君早与妇人相识,方才知道这么清楚。
莫非那孩童里面有玄德公幼子,只是不方便带进府邸,故而留在外面私养,也对不然怎会恰巧搬到我家宅隔壁,分明是想让我暗中护着。
典韦思索片刻,不由敬佩使君心细如发,连纳外室也悄无声息,没走漏半点风声,要不是他细心,差点都没发现这不言之托。
遂附耳小声道:“使君请放心,余必谨言慎行,不让任何人得知,倘若实在思念幼子,可借故来吾家饮酒,我则悄然守于门外张望。”
刘备本欲不想继续开口辩解,省得风声越传越乱,他已经吃过一次亏了,只是典韦脑补的太过分。
他只有长子和小女,哪来的幼子。
何况至今连卞氏的面都没见过,怎么会和她生育子嗣,高祖遗风也不是事事隔代遗传,他刘玄德可没偷过寡妇,汝妾子吾养之,不过戏言罢了,孟德也尚在人世,怎会夺人所爱?
刘备把各种调令吩咐完,又使书佐赶紧撰写文书。
忍不住瞪了眼典韦,咬牙小声说道:“此乃子虚乌有之事,望典君勿复言,若叫我听见有关卞氏子嗣传闻,在青州暗地里流传,恐君将来有大长秋之劳。大丈夫生于天地,生死且不惧,何畏区区宫刑,典君如此心细,当常伴备左右。”
吓得典韦脸色瞬息煞白,哪个游侠想做宦官,就算宦官之首,也无福消受。
急忙解释道:“使君平日让我凡事慎思之,不可鲁莽行事,卞氏极为美貌犹有风味,将三子养育甚好,若纳为妾室为君生男育女生,乃汉家之兴也,汉室衰落于此,不就是天子的子嗣不昌,甚至绝嗣。”
“韦拳拳之忠,乃是真心实意,为使君忧虑矣,不过一妇人罢了,典韦愿出斩匈奴单于所获数百金为君购求此妇,献于府院。”
典韦诺诺连声,拱手细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