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窃玉 第92节

  香菱歪头瞧了陈斯远一眼,低声道:“我自个儿与她说的。”

  陈斯远道:“啧,想来你妈妈定是捶胸顿足,扼腕叹息啊。”

  香菱咯咯笑道:“没有,妈妈虽有些失落,可也没说旁的。再说了,大爷待我本就极好,我给大爷做妾是心甘情愿的。”

  多好的姑娘啊,陈斯远紧了紧双臂,趁着四下无人在其耳垂上点了一口,这才催马而行。

  不一刻回返荣国府,二人自角门过夹道往自家回返,甫一入得内中,便有芸香迎了上来。

  “大爷大爷,今儿个太太、姨太太、珠大奶奶、二奶奶都送了帖子来,打初六开始,先是太太做东,而后是姨太太、珠大奶奶与二奶奶。”

  初二回娘家,这是前明太祖朱元璋定下的规矩,沿袭数百年到今日已成了定例。从初三开始,各家亲戚就开始走动起来。初三、初四两日,贾赦、贾政须得往四王家中走动,余下六公、同僚留待小辈走动。

  陈斯远笑着应下,进得内中便有红玉将帖子送来。

  扫量一眼,王夫人宴请之日定在初七夜里,邢夫人定在初六,李纨定在初八,凤姐儿定了初九。

  方才撂下帖子,红玉就道:“前头听了一嘴,说是史家初五来,到时云姑娘也来,这回等过了十五再回保龄侯府。”

  云姑娘?史湘云?

  陈斯远心下神往,这钗黛都见过了,却不知史湘云是何等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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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跨院。

  邢夫人得了陈斯远献计,顿时心下难安起来。偏生回返东跨院多时,一直不曾见贾赦回返。打发人扫听一番才知,敢情是有个五军部的属僚来访,大老爷贾赦一高兴领了那人欣赏自个儿私藏的扇面。

  临近晚饭,贾赦这才施施然回返。

  邢夫人哪里还憋闷得住?听贾赦絮絮叨叨说过外头事儿,禁不住嚼蛆道:“老爷,那乌进忠这回送的年礼……怎么瞧着不大对?”

  “不对?”贾赦冷哼一声道:“那老货把持庄子几十年,哪一回对过?头二十年就是这个数,这些年拓荒了多少地?怎么可能还是这个数?罢了,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大面过得去就算了。”

  邢夫人顿时上心道:“可不好就这么算了。我可是听说了,乌进忠那老货私底下给赖家没少送东西,少数也值个几百两。老爷可是长房,又袭着爵,怎么不见那老货孝敬?”

  贾赦冷笑道:“你且等着吧,如今老太太还在,他们这些奴才以为有了依仗。说句不好听的,老太太还能护着他们一辈子不成?”

  邢夫人思量道:“老爷,不是我多嘴。这乌进忠如何,下头人可都瞧在眼里。咱们轻飘飘只当不知道,老爷以为下头人会不会有样学样?”

  “我有什么法子?早几年我就要换庄头,偏老太太那一关就过不去。”

  邢夫人献计道:“老爷不若寻了妥帖人手往辽东查探详情,得了罪证,径直往衙门告其刁奴欺主。到时将种种桩桩拿回来堆老太太跟前,到时老太太能有什么法子?”

  贾赦沉声不语,心下果然动了心思。思量一番,自个儿那亲儿子贾琏就是公子哥习性,平日往平安州去一趟都叫苦不迭,哪里会去辽东吃苦?余下个外甥陈斯远倒是个能成事儿的,奈何过了十五就要去国子监就读。

  因是贾赦蹙眉道:“奈何没得力人手啊。打发下头奴才去查,说不得就被人给收买了。”

  邢夫人道:“老爷别忘了芸哥儿。”

  “芸哥儿……贾芸?”贾赦眨眨眼,暗忖这人倒是个妥帖的。

  自打得了采买花木的差事,贾芸倒是真个儿尽心尽力,且不用贾赦吩咐,年前便送了一把前明的扇子来。更要紧的是账目瞧着清晰,半点错漏也无。

  这人是贾家庶支子弟,家中贫寒,听闻其母早年还要靠给人浆洗衣裳养活他。

  “贾芸倒是不错,可单他自个儿顶什么用?”

  邢夫人笑道:“远哥儿还结识了几个朋友,原本都是西征军中军卒,有个还是哨长,老爷外请了账房,让芸哥儿领着,再有那几人护卫,这事儿不就成了?乌进忠须得十五才往回走,咱们让芸哥儿骑快马先行一步,说不得等乌进忠到了辽东,这账目早就查了个底儿掉!”

  “着啊!”贾赦顿时合掌雀跃不已。转念一琢磨好似不对,狐疑着瞥了邢夫人一眼,试探道:“远哥儿出的主意?”

  邢夫人讪笑着道:“这话说的,就不能是我自个儿想的?”

  “你?”贾赦不屑道:“早有这脑子,你早就出好主意啦!”

  邢夫人为之一噎,顿时心下气恼不已。

  就见贾赦起身负手来回踱步,越琢磨越对,当下点了个丫鬟道:“来呀,去打发个小厮叫芸哥儿来!哦,再将远哥儿请来!”

  邢夫人就道:“老爷,要不换做明日再叫?这会子正赶上饭口。”

  贾赦一摆手:“你懂什么,此事宜急不宜缓。”

  少一时,陈斯远先来。贾赦热络招呼,私下里与陈斯远提及往辽东查账之事,陈斯远出的主意,自是极力赞同。

  当下便道:“姨夫孝顺,可凡事也不能全都依着老太太,这下头人吃拿卡要,府中用度半数还多都要用来养下人。他们兀自不知足,可不就要严查?芸哥儿仔细,办事妥帖,姨夫许他个前程,此行必定水到渠成。”

  “有理。”贾赦越琢磨越对,不由得对陈斯远愈发看重。眼见丫鬟上的只是寻常六安茶,顿时恼了,拍案道:“远哥儿来了怎能用六安茶招待?去取了我那新得的武夷红茶来!”

  丫鬟赶忙换了茶水,又过半晌,贾芸匆匆赶到。大老爷忽然相招,贾芸原本心下莫名,待瞧见陈斯远也在,这才略略宽心。

  恭恭敬敬见了礼,贾赦吩咐其落座,略略说过省亲别墅事宜,忽而话锋一转,道:“芸哥儿办事妥帖,老夫正要打发芸哥儿去办一桩事。”

  贾芸紧忙扭头看向陈斯远,见其隐晦颔首,赶忙起身拱手应下:“大老爷尽管吩咐就是。”

  “好!这两日你就往辽东走一遭,拿了老夫名帖,带了账房、护卫,将家中那八个庄子的账目仔细查查……唔,尤其是乌进忠的家产,一定要仔细查清楚。若有贪赃枉法事,径直寻了地方衙门,将那等不老实的奴才关进去!”

  贾芸悚然而惊,不知该不该应下。

  却听贾赦又道:“若办得好了,往后你也捐个监生,往后老夫走动一番,也给你谋个前程。”

  贾芸顿时大喜!他与陈斯远攀亲,图的不就是一份营生?如今大老爷允诺了,监生捐官,好歹能谋个八、九品的前程,熬年头说不得就能熬成六品官。

  有这等前程,好歹能成就一番家业,还有什么可求的?

  当下贾芸郑重应下:“是,侄孙一定将账目查准了,少一分银子,大老爷只管与侄孙问罪!”

  “好!切记此事不可张扬。”顿了顿,贾赦又道:“老夫明日就去寻两个账房,初四……初五……最迟初六你就走,一定要抢在乌进忠回去前将账目查清楚。”

  “是。”

  计议停当,贾赦又是要一番勉力,这才将贾芸打发回去。

  其后又与陈斯远道:“哥儿那几个朋友可靠谱?”

  陈斯远笑道:“身手不错,又方才在京师安了家……哦,另两位还没着落,回头姨夫挑着年岁大的丫鬟送去,保准念咱们的好儿。”

  贾赦抚须笑道:“哥儿这主意不错。”这么一算,给两个到年岁的丫鬟,连银子都省了。

  思量分明,贾赦不禁志得意满,忍不住摩拳擦掌,只待大干一场。

  初三、初四两日,贾赦、贾政领着夫人往四王家走动,除了初三一早贾芸来送了一份年礼,陈斯远别无他事。先往外城寻了三位好哥哥,将护送贾芸之事说将出来。

  三兄弟如今蜗居安化寺左近,只伺候几分地的洞子菜,实在闲得慌。听闻有了差事,自是不迭应承下来。

  随后陈斯远又往琉璃厂走了一遭,想着开春时荣国府一众姊妹都要庆生,他便雕了一些泥人,打算寻个地方烧成瓷器摆件儿。

  转眼到得初五这天,小丫鬟芸香化身耳报神,辰时才过,便颠颠儿跑来道:“大爷大爷,云姑娘进府了,听说是跟保龄侯夫人、忠靖侯夫人一道儿往荣庆堂去了。”

  陈斯远说了声‘知道了’,却也没往荣庆堂去观量。一径到得这日下晌,荣庆堂摆宴招待忠靖侯、保龄侯,陈斯远这才往前头去。

  荣庆堂比荣禧堂稍显逼仄,这回又隔了屏风,陈斯远只与两位史家侯爷照了面,至于那史湘云,算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陈斯远也不强求,想着这会子湘云比探春还小,只怕也没长开呢,能有什么看头?

  翻过天来是初六,这日邢夫人招待外来宾朋,陈斯远自是要去帮衬。东跨院里足足摆了六桌,眼看安置不下,又在厢房里单开了一桌。

  这往来的除了四王八公,还有贾赦属僚、故旧后辈,男宾、女眷彼此隔开,那厢房里的一席专门用来招待家中小辈。

  陈斯远忙活了好一番,眼见席面安排妥当便来寻邢夫人复命。那邢夫人也知情趣,便笑道:“你也去厢房用些酒菜,顺带看着她们些,免得又闹起来。”

  陈斯远顿时暗喜,此举分明是方便他与黛玉相处。虽说不是独处,可好歹能见上一面儿。

  当下别无二话,陈斯远便往厢房而去。

  进得内中,便见席面已开,宝钗身旁坐着个面生的小姑娘。上身穿着大红五彩撒花缎面对襟褙子,内衬白色交领袄子,下身粉色长裙。

  圆眼、鹅蛋脸,鼻梁高挺,面相偏硬,便是坐下来也比一旁的探春高上一寸,待站起来更是了不得,瞧着比探春高了快三寸。

  其身形蜂腰猿背、鹤势螂形,尤其一双长腿简直是天生的衣裳架子。

  探春胳膊肘捅了下那小姑娘,笑道:“这不就来了?这就是我与你说的远大哥。”

  湘云瞧了陈斯远一眼,顿觉面容可亲,张嘴笑着,露出缺了门牙、虎牙檀口,遥遥屈身一福:“见过远大哥!”

  陈斯远四下拱手,与众姊妹见过,这才看向湘云:“可是史家妹妹?”

  史湘云爽利道:“远大哥也叫我湘云就是了。昨儿个听三姐姐好一番夸赞,那诗词也听着极提气,我还想着远大哥是哪一方豪强呢,今儿个一见,不想却是个书生。咯咯咯——”

  宝钗笑道:“所以云丫头以为……见面不如闻名?”

  “哪有?就是有些出乎预料罢了。”

  迎春这时招呼道:“远兄弟快坐。”

  “好。”陈斯远笑着瞧了迎春一眼,也不知二姑娘如何想的,赶忙垂下螓首不敢再看。

  他方才入席,那史湘云便道:“昨儿个怎么不见远大哥?我与宝二哥、姐姐、妹妹好生耍顽了个痛快——”说话间一手抄着筷子,一手屈指点算:“——投骰子、打双陆、联句,是了是了,还去后头拉了冰床。”

  拉冰床就是大号冰车,不过不用自个儿用冰穿子滑动,由一众仆役拉动,自是省力许多。

  不待陈斯远回话,探春就道:“远大哥须得温书呢,待过了十五就要往国子监去就读。”

  “原是如此,”湘云又道:“是了,大家都说远大哥给大家取了字,偏生那会子我没来,却是错过了。还有还有,我看二姐姐、三姐姐、宝姐姐、林妹妹、四妹妹都有陶瓷侍女,怎地到了我这儿就没了?”

  黛玉白了其一眼,道:“这才多早晚没见就闹不清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湘云朝着黛玉哼了一声,道:“昨儿个比过了,我比你高,你才是妹妹,林妹妹!”

  迎春笑道:“你叫探春三姐姐,又叫林妹妹,偏探春又叫林姐姐,这岂不是乱了套?”

  湘云抿嘴笑道:“你们乱你们的,我自个儿清楚着呢。”

  众人又是一通大笑。

  小姑娘娇憨可爱,陈斯远笑道:“有,一定有,过几日就给云妹妹补上。至于取字——芊字如何?芊芊炯翠羽,剡剡生银汉。”

  芊本就有草木繁盛之意,用于人名,暗喻其人生机旺盛。

  湘云听了欢喜不已,合掌赞道:“这个好,比容字好多了。”

  惜春就道:“也是奇了,每回云姐姐来都要与林姐姐别眉头。”

  探春笑道:“她们两个自小就这样,四妹妹竟还没习惯?”

  陈斯远扫量一眼,道:“怎么没见宝兄弟?”

  一旁的迎春道:“被叫去见过那些女眷长辈去了。”

  陈斯远暗忖,这内中未必没有相看之意。王夫人也是有趣,元春封妃前瞧不上黛玉,待元春封妃后,连宝钗也瞧不上了。

  至于史湘云一直与黛玉较劲,大抵是因着先前史湘云一直养在贾母房里,黛玉一来,她便只好回了保龄侯府,因是心下有些怨怼。

  瞧了眼黛玉,见其并不在意,陈斯远便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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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房里,屏风做隔断,一边厢是男客,一边厢是女眷。

  王夫人扯着宝玉与几位女眷答对过,眼见宝玉抓耳挠腮,便道:“我家这个混世魔王也似,如今还长不大。罢了,快去寻姐姐妹妹吃喝去吧。”

  宝玉如蒙大赦,笑着与众人道别,转身急吼吼的去了。

  几家女眷自是将宝玉夸赞了一番,转头见主人邢夫人来了,又见其腆着肚子,顿时上前寒暄起来。

  邢夫人这会子仪态万千,还故作羞赧道:“谁想前几年一直没动静,都这个年纪偏来了。”

  有女眷就道:“也是福分,听说是从娘娘庙求来的?”

  另一女眷就道:“妙峰山娘娘庙最是灵验,尤其是求过后栽一些紫竹,来日定有喜讯。”

  还有女眷道:“若是哥儿就好了,将来也有了指望。可别学我,连着四个都是姑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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