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窃玉 第54节

  探春红肿着眼睛悄声道:“藏得好着呢。二姐姐都不敢带回自个儿房里去瞧,每日只在我房里瞧上一会子。”

  是了,迎春怎地没来?哦,转过年二月里迎春便要及笄,按规矩属于待字闺中,倒是不好再走动了。

  陈斯远开口好似春风化雨,没一会便将探春心下哀伤抚平。此时探春十来岁,惜春才六岁,正是女儿家最欢脱的时候,因是叽叽喳喳起来没完,原本静谧的小院里顿时满是欢快。

  陈斯远笑眯眯瞧着,时而搭上一嘴,只觉此时无比美好。待过上几年,只怕探春、惜春就学了规矩,再不好这般无所顾忌了。

  两个小的钻进书房里,嘀咕着挑了两本,旋即心满意足要告辞。陈斯远笑着将其送出,方才出门便听得吱呀呀的声响。

  “什么声音?”

  探春纳罕说了一嘴,随即扭头看过去。便见那踩着秋千、围着斗篷的身形恣意悠荡,时而高高跃起洒下一片笑声,时而落下又惹得丫鬟莺儿惊呼连连。

  陈斯远略略讶然,便笑着负手看过去。一旁两个小的更是看傻了眼!

  这是宝姐姐?她素日里端庄娴雅,何曾有过这般情形?

  惜春年岁小,想的也少,当即叫道:“好似是宝姐姐!”

  一句既出,顿时惹得方才荡起来的嫽俏身形瞥将过来。探春、惜春……还有那满眼不怀好意的陈斯远!

  宝姐姐顿时慌乱起来,待落下时也不知怎地,双手忽而拽不住绳索,惊呼一声便跌落下来。

  “诶呀,姑娘!”

  莺儿大叫一声,旋即叫嚷道:“姑娘跌下来了,快来人啊!”

  宝姐姐这会子傻愣愣坐在地上,只觉两片儿臀儿酥麻一片,随即闷疼蔓延全身,惹得宝姐姐蹙眉倒吸了口凉气。

  莺儿过来搀扶:“姑娘怎样了?可要寻太医?”

  宝姐姐心下哭笑不得,暗忖自个儿也不知怎么了,三番两次被那人乱了心弦,鬼迷心窍一般搭了秋千不说,还真个儿荡了起来。

  耳听得莺儿吵嚷着要去寻太医,宝姐姐赶忙拦下:“不过摔了下,又有什么打紧的?不用去寻太医,扶我进去缓一缓就是了。”

  寻太医?怎么想的?

  探春、惜春还有那人都瞧见自个儿荡秋千摔了下来,只怕来日定传成了笑话。宝姐姐费心经营了二年,一直无可挑剔的扮着贤良淑德、端庄娴雅,这会子忽而顽皮起来自秋千上摔下来……这叫外人怎么看自个儿?

  忽而想起始作俑者正是隔壁的陈斯远,宝姐姐顿时嗔恼起来。暗忖自个儿不该信了陈斯远的邪,没事儿荡什么秋千?这下倒好,心中苦闷不曾发泄了,反倒平添了许多烦扰。说不得过会子探春、惜春就会过来……

  丫鬟同喜、柳燕儿一并出来,紧忙将宝姐姐搀扶起来。宝姐姐强忍着痛楚,一瘸一拐往正房行去,口中还安抚众人:“无事,方才有些走神,这才摔了下来。”

  莺儿自小被宝姐姐调教出来的,自然是宝钗说什么她便应什么,同喜却不曾反应过来,只道:“姑娘瞧着摔得极重,我看还是请了太医来瞧瞧吧。”

  柳燕儿最善察言观色,笑道:“这些磕磕碰碰免不了,哪里就要请太医了?旁的不说,先扶了姑娘进屋才是正理。”

  梨香院里闹闹哄哄暂且不提,却说隔壁院儿里。

  探春、惜春两个大眼瞪小眼,陈斯远神情玩味,这会子强压着笑意。

  过得须臾,惜春听得梨香院里消停下来,不确定道:“唔,好似方才宝姐姐摔了下来。三姐姐,咱们要不要过去瞧瞧?”

  探春到底大了几岁,这会子想得多,蹙眉道:“哪里就摔了?不过是下来时一时有些不稳……”

  这会子过去瞧宝姐姐出糗,谁知过后会不会被人家记恨上了。

  “可是……”惜春兀自还要说些什么。

  探春就道:“没有可是……不信你问问远大哥。”

  陈斯远憋着笑颔首道:“是啊,隔着两道墙,四妹妹怎地瞧见薛妹妹摔了?莫非四妹妹天生千里眼不成?”

  “是这样?”惜春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瞧见三姐姐郑重其事、蹙眉不已,远大哥也这般说了,她就不再坚持。

  探春便扯了惜春的手儿,与陈斯远说道:“那远大哥,我与四妹妹先回了。待看完了再来还书。”

  “好。”

  ……………………………………………………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宝姐姐前脚方才摔了,后脚此事便传扬得阖府皆知。

  却说东跨院里,邢夫人这会子手托下颌略略出神,一旁王善保家的那老货正说着宝钗的糗事。

  邢夫人却心不在焉,思忖道:“王嬷嬷怎地又回来了?转过年三姐儿便要出阁,王嬷嬷无事还是多去帮衬些才好。”

  王善保家的笑着道:“前几日好生忙活了一场,今儿个瞧着无事,婆子这才来府中看看太太可缺使唤的。”

  王善保家的哪儿来的这般好心?不过想着在这荣国府里能倚老卖老,吃、占一些便宜罢了。那邢三姐可不是个好脾气,有什么夹枪带棒就怼了回来,便宜占不到还惹一身不是,错非是邢夫人所命,她才不乐意往邢家走动呢。

  邢夫人却哪里管这些?这会子愈发瞧着王善保家的不顺眼,闻言便只道:“既如此,嬷嬷还是回去歇息吧,说不得往后三姐儿那边厢还要嬷嬷多帮衬着呢。”

  “额……太太说的是。”

  邢夫人又道:“我这边厢素来事儿少,也不用嬷嬷常来。苗儿,将老爷前日给的那老君眉取二两来给嬷嬷带回去。”

  王嬷嬷得偿所愿,顿时展颜道:“诶唷,谢太太的赏!太太放心,有老身看顾着,保准三姐儿出阁事宜妥妥当当。”

  当下苗儿包了一小包茶叶来,王善保家的喜滋滋揣了,这才告辞而去。

  待她一走,邢夫人便转动心思。那往妙峰山求子一事,业已与贾赦说过了,贾赦听了不过略略蹙眉,只道随邢夫人如何。

  邢夫人又说不必劳师动众,只领几个下人,再有远哥儿照看着,往返三、四日光景也就回了。

  贾赦含糊其辞、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临了还给了邢夫人属僚送来的二斤老君眉。眼看再有几日就要启程,邢夫人倒是想好了手段,只是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儿……哪儿有总与个眼看成人的外甥关起门来私下里计较的?且一计较最少也是一盏茶光景。

  传扬出去,只怕好说不好听。再者,苗儿、条儿是贴身丫鬟,一回两回也就罢了,时间一久定会瞧出些许蛛丝马迹来。

  总要想个法子将两个贴身丫鬟封了口……忽而想起那小贼屋里的香菱去如州寻亲去了,也不知何时回来,邢夫人顿时计上心头。

  抬眼观量,此时苗儿打理着赏瓶,条儿踩着凳子扫着门扉、窗棂。

  邢夫人便叹息一声道:“有一桩事,我思量着始终不妥。”

  苗儿放下赏瓶,目光看将过来。

  邢夫人好似自顾自说道:“这府里的哥儿,哪个到了年岁身边儿短了伺候的?赵姨娘的环哥儿有两个屋里的,琮哥儿也是一般,宝玉那就不用说了,里里外外十几个丫鬟伺候着,偏香菱这一走,远哥儿那边厢就只剩下红玉、芸香两个。”

  目光看向苗儿,邢夫人道:“芸香又是个三等丫鬟进不得房的,且年纪也太小……这眼看又入了九,怕是夜里值夜都不周全。”

  条儿接口道:“太太真个儿顾着远大爷呢。”

  邢夫人道:“自个儿外甥,我不顾着谁顾着?”

  苗儿也笑道:“也是远大爷有能为,有学识、有本事,前头给太太赚了体己不说,听说那诗词也作的极好,下头的小丫鬟都说远大爷是文曲星转世呢。”

  什么文曲星,那就是个急色的小贼!

  邢夫人暗啐一口,下套道:“我那堂姐待我极好,可惜早早过世……我总要顾好了远哥儿。如今便思量着,回头儿寻个可心的丫鬟送去。你们两个认识的丫鬟多,可有那等本分的?”

  条儿道:“太太突然问起来,我这一时还想不起来有什么人合适。”

  苗儿也道:“正是正是,我看不如太太平素多留意,咱们也多观量着,总能寻见合适的。”

  “哦,你们说的也是。只是这事儿不好拖延太久,还是尽快寻个妥帖的送去才好。”

  邢夫人说罢,便不再说旁的。

  苗儿、条儿又各自忙活起来,却不免都有些心不在焉。那远大爷生得好,待下人和气,人品、才俊都是一等一的,谁不想去远大爷身边儿?

  条儿矜持一些,苗儿方才可是险些自荐了的。两个丫鬟便想着,这等事儿不好自个儿张口,倒是须得在远大爷身上多下些心思了。不然来日送去个狐媚子,哪儿还有自个儿存身所在?

  思量间又彼此瞥了一眼,暗暗将对方当做了自个儿最大的对手,想着那苗儿(条儿)定也是这般想的,这等事须得争抢,事关前程,却顾不得姊妹情分啦。

  眼看苗儿、条儿一时无言,俱都心不在焉,邢夫人顿时暗自得意起来。却哪里知道,她无意之中竟使了个二桃杀三士之计?

  ……………………………………………………

  厨役柳嫂子自东大院出来,自夹道往东行了一阵,便到得自家门前。

  推门入内,便听得梢间里传来两声轻咳。

  柳嫂子一挑帘栊进得梢间里,便见个十二、三的小姑娘偏腿坐在炕上,手中捧着一卷诗册。这姑娘眉眼秀丽,虽还不曾长开,却已显出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胚子。身形单薄、嫽俏,眉宇间一点若有若无愁绪,竟与那西子捧心相差仿佛。

  柳嫂子瞧见女儿,顿时关切道:“怎地又咳了?可是今儿个呛了凉风?”

  柳五儿蹙眉摇头道:“许是有些天干,我下晌多饮些水就是了。”

  “那就好,那就好。”柳嫂子一偏腿也上了炕,又怕身上凉意沾染了女儿,便挪动身形到了炕稍,随即笑着说道:“五儿啊,咱非要去远大爷屋里?不过是个远亲,说不得何时就离了府,我看宝二爷比那劳什子远大爷强百套。妈妈回头儿走动走动,不如送你去宝二爷房里?”

  柳五儿却蹙眉道:“妈妈这话不妥,便是远亲那也是主子。再者说,宝二爷房里那么些姐姐在,哪儿有我出头之日?便是去了也不过耽搁几年,转头也寻了小子配了。”

  顿了顿,姑娘家眼中闪过希冀道:“远大爷就不同了。听说他待下人极好,便是芸香犯了错,也不过罚她写大字。还有那香菱,远大爷请了镖局一路护送往如州去寻亲,这等情谊哪里是宝二爷可比的?”

  “这……”柳嫂子无话可说。瞧了眼病西施一般的女儿,心下便生出不舍来。她这女儿自幼体弱,春秋换季必会病上一场。前些年也是因此,这才没讨了差事。到得今年,柳嫂子心下急切起来,便想着给女儿寻个好去处。

  先前一门心思往宝二爷房里送,奈何方才有了眉目,女儿转头便说要去那劳什子远大爷房里。可偏偏柳嫂子此前婉拒了平儿之邀,如今食言而肥又要送五儿过去……

  丢了脸是小,奈何二奶奶这回回来心气儿不顺,柳嫂子舍了面皮说项两回也不得其准许。

  好似瞧出柳嫂子为难,柳五儿就道:“妈妈,可是二奶奶没松口?”

  柳嫂子尴尬笑道:“是,不过五儿放心,我回头儿再去与二奶奶说说。好歹我也是家中老人,总要给些体面。”

  柳五儿却道:“妈妈不若私下里与远大爷身边人说说,说不得反倒更有用呢。”

第91章 女公子

  寻陈斯远身边人?

  柳嫂子思忖一番,倒是有了眉目。芸香那小丫头就罢了,只怕在那位面前说不上什么话;香菱又是自薛家得来的;数来数去就只一个红玉能走动。

  红玉的爹妈又是府中的天聋地哑,因着住得近,柳嫂子倒是时常与林之孝家的的照面。

  柳嫂子最疼这个女儿,又劝说一回,偏这女儿认定了心思,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便只好寻思着去找林之孝家的说道说道。

  这日红玉方才还了食盒,便被妈妈林之孝家的堵了个正着。

  母女二人躲在东大院廊檐下低声嘀咕,待听完了妈妈所请,红玉顿时蹙起眉头来,心下极为不喜。

  林之孝家的就道:“柳嫂子也是家中老人,难得张一回口,那五儿你也见过,生得最是娇气。女儿你不若与远大爷提一提?”

  提一提?凭什么?

  红玉虽心善,却也有自个儿的思量。先前香菱在时,便是换做红玉守夜,远大爷也只让红玉在暖阁里休憩。好不容易香菱走啦,临行前又生怕远大爷短了照料,对自个儿叮咛嘱咐,又隐含赞许一番,自个儿这才与大爷一道儿睡在暖隔里,这就要往屋里头塞人?

  凭什么?

  五儿她自然见过,生得果然眉目如画,却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病西施。这般丫鬟进得房里,究竟是她照料大爷,还是大爷照料她啊?

  好不容易有了进展,这会子红玉怎容再来个丫鬟分润了?

  因是便含糊道:“我家大爷最是念旧,先前香菱在时,房里就只留她一个。只怕就算五儿来了,也是现在外房执役。”

  林之孝家的不以为然道:“这爷们儿哪儿有不偷腥的?不说琏二爷,就说那琮哥儿,春日里还不是吵着闹着到底将两个好姿容的丫鬟要了去?瞧着吧,要不了二年就得成房里人。”

  顿了顿,又道:“当娘的知你什么心思,可别忘了你前头还有个香菱,论姿容你比得上?这五儿若是去了,必领你的情分,来日你俩才好合力应对那个香菱。”

  香菱待红玉不薄,红玉顿时听不下去了,扭身便走:“妈妈说的什么话儿?大爷还等着呢,我先回了!”

  林之孝家的追了两步,道:“那这事儿你可别忘了说!”

  红玉含糊一嘴,没说应承了还是没应承。

  待回返小院儿,却是绝口不提柳五儿那事儿。此时小丫鬟芸香又趁着红玉不在钻进了正房里,正叽叽喳喳与陈斯远说着话儿。

  “……真真儿的,宝姑娘的确伤了。我瞧着啊,定是从那秋千上摔下来弄的。啧啧,还推说染了风寒、不便见人,好像这般说了谁不知道一样。”

  陈斯远在书房里暗乐不已,想了想,提笔刷刷刷写了个纸条,丢给芸香道:“你去给莺儿送去,照这个方子,几日也就好了。”

首节 上一节 54/339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