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窃玉 第300节

  她们又哪里知道陈斯远的心思?先前只当宝姐姐是‘任是无情也动人’,谁知那冷香丸一停,这宝姐姐就成了水做的。如今二人正如漆似胶、打得火热,莫说陈斯远恋恋不舍,只怕宝姐姐也想着念着呢。

  这情欲二字,情在欲前头,古人诚不我欺。因情生欲,比那单纯的泻火自是多了一番情趣。

  几个丫鬟叽叽喳喳半晌,红玉便道:“别的暂且不管,说不得今儿个东跨院又要来叫大爷过去呢。”

  邢夫人闹得这一出,还不知如何收场呢,须得听听大老爷贾赦怎么说。谁知左等不见人来叫,右等不见人来传,待到了这日下晌,小丫鬟芸香来报,说是大老爷轻车简从,竟奔着津门去了。

  莫说是几个丫鬟,便是陈斯远自个儿都纳罕不已。转头儿寻了小厮庆愈扫听一番,这才知晓今儿个京师膠乳价码都涨到每斤七分银了!

  陈斯远听得咋舌不已!这还是前头的皇商拼命割膠乳发卖的结果,若是来日自个儿惜售,这膠乳岂不要涨到一钱银子一斤的天价?

  这般算来,成本直逼原始的曲木车轮了,想来不是长久之计。心下又计较一番,琢磨着那铁制轮毂还须得藏一阵子,等自个儿真正接手了膠乳营生再说。

  待到得过了申时,才有苗儿来请。

  陈斯远心下正气恼邢夫人自作主张呢,早拿定心思给其一番颜色看看,便道:“今日定下了国子监友人小聚,过会子便要启行,你去回了姨妈,就说今儿个不得空,待来日我再去请安。”

  苗儿原本脸上还噙着笑,眼见陈斯远神色凝重,这才察觉不对。苗儿自是知晓,面前的哥儿脾气顺的时候嬉笑怒骂,由着丫鬟们与其打成一片;但凡脾气不顺,莫说是姨太太,便是老太太都能硬顶回去。

  当下紧忙乖顺应下,扭身去回邢夫人。

  此番邢夫人错处有二,一则自作主张,陈斯远都婉言推拒了,转头竟硬要撮合其与迎春;

  二则请示贾母也就罢了,偏生又当着一众姊妹的面儿说出来,如此一来,此事哪里还能转圜?来日若这婚事不成,你叫二姑娘迎春来日如何做人?

  陈斯远猜都能猜到自个儿此番若是去了东跨院,邢夫人小意道恼,不行就撒泼打滚,再不行一准儿搬出四哥儿来。再如何说也是给自个儿生了孩儿,待其搬出四哥儿来,陈斯远又如何与其计较?

  于是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先晾邢夫人一些时日再说。

  于是乎苗儿前脚刚走,陈斯远便将素日里的书卷打了个包袱,在园子里寻了莺儿,嘱咐其给宝姐姐传个话儿,随即背着便往新宅躲清净去了。

  却说苗儿一路忐忑回转,进得正房里回话。那邢夫人心下七上八下,正琢磨如何答对小贼呢,眼见只苗儿自个儿回来的,顿时蹙眉问道:“哥儿怎么没来?可是又去新宅了?”

  苗儿道:“哥儿说约好了与国子监友人小聚,又说来日再给太太请安。”

  邢夫人虽城府不多,可这等气话又岂能听不出来?

  苗儿抬眼又说道:“哥儿……瞧着面色不大对,好似正气恼着呢。”

  邢夫人嘴上一撇,道:“我处处为他着想,偏要跟我闹脾气,这上哪儿说理去?”摆摆手打发了苗儿退下,邢夫人琢磨着,等到了明日自个儿往那清堂茅舍走一遭就是了。

  小贼素来是个心胸宽的,料想自个儿伏低做小一番,再瞧在四哥儿的情分上,此事总能揭过吧?

  谁知转天邢夫人一早便扑了个空,问过红玉才知,敢情昨儿个陈斯远根本就没回。又问其何时回返,红玉只道她也说不准。

  邢夫人总不好追去新宅,因是只能蹙眉闷头回转,想着隔天再来寻。

  谁知翌日陈斯远未归,再翌日宁国府摆酒,邢夫人只与陈斯远匆匆照了一面儿,下晌时小贼又躲去了新宅!

  邢夫人不由愈发惶惶,只道此番真个儿恼了陈斯远,偏生又出不得府,只能闷在东跨院胡乱思忖。

  谁知这日王善保家的来催,说道:“宝二爷养过三十三天,今日仍搬回怡红院,于情于理太太都要去瞧一眼。”

  因一直惦记着陈斯远,这会子邢夫人神情恹恹。又念及自个儿与二房好歹情面上过得去,便不情不愿起身,领了丫鬟、婆子往王夫人院儿而来。

  到得地方,眼见薛姨妈、凤姐儿、李纨、三春、黛玉、宝钗、湘云、邢岫烟都在,少不得好一番寒暄。待临近辰正时分,那王夫人的正房方才开了门。

  宝玉顿时好似出笼的野狗一般,寻了姐姐妹妹们好一番热络,因又要搬回怡红院,宝玉便不情不愿暂且与姐姐妹妹们别过,随着袭人等往怡红院而去。

  凤姐儿忙前忙后,李纨领着三春往后头抱厦里学女红,黛玉、宝钗、湘云各自回返,邢夫人与薛姨妈则进了王夫人房。

  妯娌、姊妹别过多日,自是好一番虚情假意,待吃了一盏茶,那邢夫人方才告辞而去。

  内中只余薛姨妈与王夫人,眼见金钏儿、玉钏儿等都去了怡红院帮衬,薛姨妈便按捺不住,与王夫人说道:“自古福祸无门,亏得……高人帮衬,不然说不得宝玉就让人害了去。”

  王夫人不胜唏嘘,颔首道:“是啊,我就这一个命根子,他若不好了,我也不能活了。”

  薛姨妈哄劝两句,顺势就道:“宝玉翻过年来也十三、四了,姐姐……这婚事是不是也该定下来了?”

  王夫人一怔,又拿了素日里那套言辞唬弄道:“我心下又何尝不想?只是如今那孽障的婚事,又岂是我自个儿做得了主的?他自小就养在老太太房里,妹妹瞧瞧他身边儿的丫鬟,哪一个不是老太太指派的?”

  薛姨妈笑着道:“姐姐说的虽然不错,可这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王夫人自说自话道:“这也就罢了,如今大姑娘……娘娘的心思也不好说。前一回妙玉去宫中说过宝玉的婚事,娘娘只说宝玉如今还小,不急着定下。”顿了顿,眼见薛姨妈面色冷淡下来,又找补道:“不过上回省亲,娘娘见了宝钗,心下便极为得意呢。”

  王夫人存的什么心思?一则拆借了薛家的银钱,贾家如今哪里还得上?有这金玉良缘吊着,薛姨妈自然不好讨要;二则,自也存了那骑驴找马的心思。

  大姑娘元春晋了贤德妃,来日说不得就能晋贵妃呢。宝玉到时候可是货真价实的国舅老爷,宝钗虽是个好的,可薛家的家世又岂能配得上国舅爷?

  薛姨妈叹息一声,颔首连连,道:“姐姐的为难之处,我自是知晓。只是……如今我家也难啊。”

  顿了顿,薛姨妈诉苦道:“姐姐也知,那小选始终没音信,银钱砸了二三千也不见动静,八成是没了指望。这宝钗若是选做赞善,好歹还能多留二年;若选不上,如今就得选人家了。”

  王夫人纳罕道:“妹妹何必这般急切?宝钗那丫头品貌上佳,哪里就要急着定下婚事了?”

  “如何不急?”薛姨妈道:“宝钗正月里过了生儿,翻过年也十六、七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自然不用学了贫民百姓,早早便将女儿嫁了去。可至多也就留到十八,再留……岂不是成了老姑娘?

  再说这婚姻大事,可心的姻缘又哪里那般好碰?说不得便要碰上一年,商讨婚事也要一年,如今可不就要紧着操办了?”

  王夫人关了三十三日,一心扑在宝玉身上,倒是无暇理会外间之事。因是只当薛姨妈又来催逼,心下不由得也有几分厌烦。

  忽而想起先前自个儿撮合远哥儿与宝钗来,顺口便道:“那话怎么说的来着?有福之人不用求,妹妹又何必舍近求远?那远哥儿不知比宝玉强到哪儿去了,前头只与玉儿定了兼祧之礼,宝钗若是嫁了去,岂不是好事一桩?”

  薛姨妈一时怔住,全然不曾想到自个儿还不曾提及,反倒是王夫人先提了出来。

  王夫人观量薛姨妈神色,只当妹妹不曾想过此事,便笑吟吟劝说道:“妹妹不妨细想,那远哥儿与宝钗年岁相当,放在一处一对儿璧人也似,可是登对?且远哥儿小小年纪就过了桂榜,下一科说不得一朝登天,便成了那馆阁里的相公呢。

  有道是手快有、手慢无,妹妹心下所求,那远哥儿都能办到,何不撮合宝钗与远哥儿?”

  薛姨妈心下五味杂陈,暗忖自个儿竟被好姐姐哄骗了数年,直到此时图穷匕见,才知好姐姐从未瞧上自个儿的宝钗。

  罢了罢了,金玉良缘既然指望不上,不如便宜了那小良人了。

  薛姨妈暗自舒了口气,抬眼又愁眉苦脸道:“姐姐这念头我倒不曾想过,可听姐姐这般说……也未尝不可。”

  王夫人心下欢喜,笑着道:“都是自家姊妹,我还能哄了你,推宝钗下火坑不成?”

  薛姨妈忽而蹙眉道:“只是……前几日有人抢先一步。”

  王夫人讶然道:“抢先一步?怎么说的?”

  薛姨妈便唉声叹气,将那日邢夫人种种一一说了出来。

  王夫人听得眉头紧蹙。心下琢磨着,自个儿先前还想着撮合王云屏与陈斯远,谁知两厢相看却结了仇怨。那邢夫人本就将侄女邢岫烟许给了远哥儿做妾室,如今再将二姑娘许配了,说不得那远哥儿便要为大太太肝脑涂地。

  远哥儿的能为,王夫人早已领教,到时这荣国府岂不是要一点点落在大房手中?

  这可不成!

  王夫人顿时暗自运气,思量半晌才道:“大太太的话岂能尽信?我看啊,说不得是她自个儿自作主张呢……否则这些时日了,怎么不见大伯出来说话儿?”

  顿了顿,又道:“再者说,一家女百家求,反过来不也是如此?妹妹若是拿定心思,自有我在一旁帮衬着。论品貌、才情,宝钗哪一点不比二姑娘强?远哥儿又不是瞎眼的,只要袒明心意,二者放在一处一对比,便是傻子也知如何选!”

第252章 反复

  却说宝玉搬回怡红院,也不管袭人等拾掇、安置,自个儿兴冲冲便往大观园而来。

  一径行至潇湘馆前,宝玉略略顿足,有心去瞧瞧黛玉,又记起王夫人叮嘱,只得叹息一声往蘅芜苑寻来。

  谁知阔别月余光景,此番宝姐姐见了面不咸不淡也就罢了,三句话一过便来劝说宝玉读书上进。

  宝姐姐如今一门心思要做陈家妇,心下本就厌嫌宝玉这等不求上进的,自是懒得与其虚与委蛇。

  一番番大道理,落在宝玉耳中便有如和尚诵念的梵经一般,吵得人头疼。

  宝玉顿时摔手而去,兜转着去了荣庆堂给贾母请安,眼见湘云不在,问过才知湘云竟也去小抱厦里学女红去了,于是盘桓一会子意兴阑珊而回。

  此时袭人、麝月等正在怡红院内拾掇呢,听见动静,抬眼便见宝玉沉着脸儿懒懒而回,又歪在床榻上,竟愈发惫懒了。

  袭人守着宝玉三十三天,心下自然惦记着母亲情形,这宝玉留在房中,她又哪里好这就走了?

  因是便凑过来道:“怎么又睡觉,莫非前些时日还不曾睡够?房里闷得很,你不如出去逛逛。”

  宝玉见袭人姿容可人,探手便抓过来:“我是想去,只是舍不得你。”

  袭人移步避过,嗔怪道:“晴天白日的……你夜里寻媚人厮混就是了。快起来吧!”

  宝玉懒洋洋起身,蹙眉道:“可往哪里去呢?”宝姐姐就知说教,林妹妹……如今愈发生分了。好不容易有个能说话儿的湘云,如今又去学那劳什子的女红。“我啊,去哪儿都是腻腻歪歪的。”

  袭人说道:“说不定出去了就好了呢。你这般憋闷着,只怕越待越烦。”

  宝玉一琢磨也是,想着便是没有姐姐妹妹们说话、解闷,往那园子里游逛游逛,赏赏花、看看奇珍异兽也是好的。

  当下又起身出来随意游逛,谁知才才过沁芳闸桥,遥遥便见贾兰背了个小巧包袱,领着两个小丫鬟匆匆往这边厢行来。

  宝玉停步纳罕问道:“兰哥儿这是往哪儿去?”

  贾兰上前唤了一声‘二叔叔’,当下说道:“方才远叔打发人来说,要我去他新宅中读书。”

  宝玉最不耐烦听‘读书’二字,当即摆手道:“那你快去吧,仔细别读瞎了眼睛。”

  贾兰憨厚一笑,领着小丫鬟便去了。

  目送贾兰匆匆而去,宝玉愈发百无聊赖,正愁闷着不知如何是好,忽而便有丫鬟来告知:“二爷,老爷前头叫你去呢!”

  宝玉唬得顿时变了脸色,紧忙蔫头耷脑往前头去。

  谁知才到绮霰斋,墙角忽而跳出一人来,扯着宝玉的小胳膊哈哈大笑:“宝兄弟莫慌,不是姨夫叫你,是我叫你出来耍顽。”

  说罢扯着宝玉就走:“可巧,今儿个陈也俊、柳湘莲都来了,咱们弟兄好生高乐高乐……只可惜远兄弟不在。”

  宝玉被其扯着前行,仔细端详一眼,忽而说道:“蟠大哥怎地这般精瘦了?”

  薛蟠身形一滞,顿时面上苦不堪言。这床笫之欢,薛蟠从来都当做享受,谁知竟有一日会厌嫌了?

  薛蟠本就是个喜新厌旧的,起初还极得意荷心、穗锦两个丫鬟,见天寻着那两个厮混。待时日一长,薛姨妈若是在,便由薛姨妈催促;薛姨妈不在,便由曹氏催促。

  这床笫之欢竟成了公事一般!

  薛蟠越琢磨越不对,隐隐觉着自个儿岂不成了太仆寺牧场里头的配种公马?

  素来是薛大爷玩儿女人,哪儿有反过来的道理?

  因是近些时日薛蟠愈发兑付,得空便往外跑,任凭曹氏、薛姨妈如何管教也不听。今日得了空,干脆便来寻陈斯远耍顽。

  谁知陈斯远不在,他便干脆来寻宝玉。宝玉正是百无聊赖之际,可谓一拍即合,当下欢欢喜喜随着薛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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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提宝玉,却说宝姐姐三言两语撵走了宝玉,扭身回得蘅芜苑里娴静以待,只等薛姨妈与王夫人计较过了,再来寻自个儿说话儿。

  她心下稍稍不安,又念及姨妈王夫人这些时日待自个儿的情形,算定了绝无应下金玉良缘之理。且先前隐隐有撮合自个儿与陈斯远之意,说不得此番便能心想事成。

  这般思量来、思量去,不觉便过了午时。莺儿取了食盒来,宝姐姐草草用了些午点,转眼外间婆子便回道:“姑娘,太太来了!”

  宝姐姐丢下筷子,寻了帕子略略擦拭嘴角,紧忙起身来迎。出得正房,遥遥便见薛姨妈领着同喜、同贵两个蹙眉而来。

  宝姐姐心下咯噔一声儿,暗忖……莫非又有变故不成?

  当下上前见了礼,那薛姨妈瞧着宝钗叹息一声儿,扭头与三个丫鬟吩咐道:“我们娘儿俩说些体己话儿,你们只管出去耍顽。”

  莺儿等一并应下,便留在外间守着。

  母女两个相携进得正房里,待宝姐姐为薛姨妈斟了茶,那薛姨妈抬眼扫量一眼,蹙眉嗔道:“这回啊……可算随了你的心意了。”

  宝姐姐面上娴静,提着茶壶的手却一颤,忙问:“妈妈这话没头没尾的,什么叫随了我的心意?姨妈如何说的?”

  薛姨妈冷笑一声儿,道:“还能如何说?不过是那些话翻来覆去的说,唬弄咱们呢。我也知道,如今大姑娘封了妃,你姨妈心气儿高了,只怕瞧不上咱们家的门第,想着另攀高枝呢。”

  宝姐姐便道:“妈妈何必气恼?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自古如此。”

  薛姨妈叹道:“道理是道理,情分是情分……这道理、情分混在一处,真真儿叫人心烦。”顿了顿,又道:“许是你姨妈也厌烦了,听我说你等不得,竟有撮合你跟远哥儿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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