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窃玉 第292节

  探春情知大老爷不靠谱,大太太说的话……只怕也做不得准儿。眼见二姐姐果然动了心思,便低声道:“二姐姐何必烦恼?待我过会子寻了书册来,二姐姐依样照猫画虎就好。”

  说话间起身往书房里去,须臾回转,手中多了一册书。惜春凑过来要瞧,却被探春按着脑袋推在一旁,教训道:“四妹妹还小呢,可不敢瞧这等书。”

  惜春瘪嘴不大高兴,道:“扫一眼都不让,莫非是什么宝贝不成?”

  探春就道:“算不得宝贝……这书是宝二哥借我的,若传出去,说不得会惹出什么乱子来呢。”

  说罢悄然递送给迎春,迎春拿过来扫量一眼,便见封面写着书名:《元人百种曲》。

  二姑娘顿时骇然,红着脸儿道:“这,宝兄弟怎地——”

  探春紧忙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儿,四下观量一眼道:“二姐姐莫非要害我不成?”

  二姑娘紧忙将书册收拢在袖笼里,蹙眉道:“这等书实在不正经……”

  探春便揶揄着瞧过来,二姑娘顿时为之一噎……是了,宝兄弟又何曾正经过?他翻阅这等书册才是寻常。

  探春又低声嘀咕道:“虽书中内容于礼不合,二姐姐却不妨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说不得有大用呢。”

  迎春暗想如今远兄弟待自个儿有推拒之意,自个儿又不想放手,可不就要放手一搏?

  因是紧了紧手中的帕子,迎春这才略略颔首,低声道:“也罢,那我偷偷瞧几眼……待过几日便送回来。”

  探春笑道:“不急,宝二哥还要二十几日才出来呢,二姐姐下月中还我就行。”

  三姊妹又说了半晌,二姑娘、三姑娘两个说得热络,反倒是四姑娘惜春捧着小脸儿心下郁郁,偏生却不知自个儿郁郁个什么劲儿。

  待临近晚饭三姊妹散去,迎春自是回了缀锦楼用饭。大丫鬟司棋趁机告假,只让绣橘一个留下照看迎春,自个儿则下了楼往东跨院而来。

  她身量本就比寻常男子还高大,加之又极为丰满,这会子心下计较着薛家所作所为,正恨得牙痒痒呢,因是粉面含霜,行走间气势十足。莫说是园子里的丫鬟、婆子,便是外头的仆役、小厮见了也要退避三舍。

  有那不长心的暗地里嘀咕一嘴,被司棋听见乜斜一眼瞪过去,顿时吓得那小厮没了动静。

  就这般一路进得黑油大门里,正瞧见管事儿的将一三十许魁梧男子礼送出来。

  司棋对那人视若无睹,只昂首挺胸过了贾赦外书房。谁知那人临到黑油大门前忽而顿足回首观量,下巴一扬道:“尊府中的丫鬟……倒是别致。”

  管事儿的笑道:“孙大人不知,那是我们二姑娘身边儿的大丫鬟司棋……早几年瞧着倒寻常,谁知这三年身量窜起来竟成了一丈青!”

  孙绍祖哈哈一笑,当下也不说旁的。出得黑油大门上马拱手而去,心下却不禁痒痒不已。他家中武官出身,这几年父母尽去没了管束,夜里便愈发无女不欢。

  奈何寻常女子哪里受得了他这般挞伐?每每折腾才一会子就要告饶,无奈之下只得换过几遭才能泻了火。

  于是老早便心下暗忖,若寻个身子骨结实的女子,料想能与自个儿棋逢对手?

  可巧此番撞见了司棋,孙绍祖心下痒痒不已,又情知不敢得罪了贾赦,便只得暂且按捺住了心思。

  不提孙绍祖如何,却说司棋一路进得三层仪门里,须臾便进了正房。

  正是晚饭口儿,邢夫人用着晚饭,院儿中几个姬妾都在一旁伺候着。司棋上前问了安,便寻了姥姥王善保家的一并站在后头。

  祖孙两个眉来眼去嘀咕一番,王善保家的顿时拿定了心思。

  待须臾,翠云、娇红两个又因着鸡零狗碎的小事儿闹将起来,邢夫人便不耐烦道:“也不用你们立规矩了,快各自归去,让我好好儿吃了饭才是正经。”

  三个妾室并秋桐低眉顺眼退下,临出门前娇红、翠云两个眉来眼去一番,纷纷会心一笑。

  她们才走,王善保家的便上前道:“太太,那两个小蹄子做戏给太太瞧呢!”

  邢夫人冷笑道:“我还不知那两个狐媚子存的什么心思?一张口,肚子里那点儿牛黄狗宝全都露出来了,呵,我如今只是懒得与她们计较罢了。”

  宝姐姐放弃宝玉,停了冷香丸,转而相中了陈斯远;木讷的二姑娘决心不再藏拙,要放手一搏。诸般变化都是因着陈斯远,这邢夫人又岂会一成不变?

  虽性子还是那个没城府的性子,可眼界却高了。

  前后两回海贸营生,加上百草堂与如今的膠乳营生,邢夫人赚得盆满钵满,不但答对了邢三姐出阁事宜,如今更是开始给邢德全攒婚嫁银。

  她心下如今想着的是栓牢了陈斯远,哄得大老爷夜里留宿别房,再将二姑娘许配给小贼,如此就算人生圆满了。又哪里会与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小蹄子计较?

  王善保家的挑唆不成,立马奉承道:“要说也就是太太能容人,换做二房,那几个小蹄子只怕早被撵出去了。”

  邢夫人笑道:“那几个心思明摆着呢,若撵了出去,回头儿大老爷再纳几个旁的,说不得更难应对呢。”说罢,忽而瞥见司棋,道:“可是你们姑娘有事儿?”

  司棋赶忙上前敛衽一福,不待其开口,王善保家的就道:“我这外孙女,是给大太太道喜来了。”

  “何喜之有?”

  司棋这会子才道:“上回我们姑娘往清堂茅舍去了一回,问远大爷借了书稿;可巧今儿个姑娘与邢姑娘在滴翠亭下棋,正瞧见远大爷游逛而来,邢姑娘要去更衣,便让远大爷代为对弈……”

  司棋简略说了一番,邢夫人果然面露喜色,笑道:“果真?天可怜见,我这女儿可算是长进了。”

  王善保家的那老货便道:“二姑娘是个没主意的,又素来恭顺,哪里敢忤逆了太太?”

  司棋也跟着点头,王善保家的忽而话锋一转,道:“只是……如今却有一桩为难之事。”

  邢夫人瞥过来,见那老货面上欲言又止一副卖关子的模样,便摆手将闲杂人等打发了下去。

  此时才有司棋上前嘀嘀咕咕,将薛家姑娘之事说了出来。

  邢夫人心下一凛,因此前陈斯远一早儿就提过宝钗,如今思来,说不得那二人私下早有往来。

  若宝钗嫁了小贼,岂不是被二房给拉拢了过去?

  邢夫人自忖斗不过二房,来日也不用旁的,小贼只消袖手旁观,邢夫人便能坐蜡。这哪儿行啊?邢夫人顿时蹙眉犯了愁。

  王善保家的等了一会子,这才献计道:“太太,我看咱们不若反其道而行之……若是促成了金玉良缘,薛家姑娘如何还能拦得住二姑娘与远哥儿?”

  “嗯?着啊!”邢夫人恍然,合掌笑道:“难为你出了个拖贴的主意,就这么办!”

  王善保家的愈发得意,笑着道:“太太放心交给我,此事定办得妥妥当当!”

  邢夫人欢喜,道:“好,若办得好了,来日另有重赏。”

  王善保家的喜滋滋领命,急匆匆领了司棋告退而去。

  这王善保家的乃是邢夫人的奶嬷嬷,自是邢家之人,可其女婿却是贾家的老家奴。

  女婿兄弟两个都在外宅办差,秦显家的如今管着大观园东角门,秦昱家的还在东跨院里办差。那秦家姻亲故旧也不少,王善保家的鼓动唇舌先是说动了司棋的母亲秦昱家的,旋即又说通了其妯娌秦显家的,不过一日光景便勾连了许多婆子,于是那金玉良缘之风又起……

  待转过天来,宝姐姐正在蘅芜苑中闲坐,忽而又见莺儿气鼓鼓而回。

  宝姐姐纳罕道:“这又怎么了?”

  莺儿委屈得瘪嘴道:“姑娘啊,不知为何,外头都在说金玉良缘,说是妙玉请了娘娘旨意,只待宝二爷大好了,便要定下来呢!”

  也无怪莺儿气恼,那金玉良缘本就是薛家先传出去的,如今风声又起,莺儿因知晓宝钗心思,心下早就撇下金玉良缘,一门心思要去陈家了。此时听婆子嚼舌劳什子金玉良缘,她气恼之余竟辩无可辩,这才气鼓鼓回来告状。

  宝姐姐略略愣神,旋即蹙眉不已,心下暗忖,莫非是妈妈又给那些没起子的婆子洒了银钱不成?

第247章 风月事

  宝姐姐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妈妈如今还未归,又哪里得空泼洒银钱?说不定便是有心人搅风搅雨?

  宝钗便问:“可曾问过这风声打哪儿传出来的?”

  莺儿瘪嘴道:“我光顾着气恼了,倒是不曾细问。姑娘稍待,我这就去扫听!”

  莺儿扭身要走,又被宝钗唤住:“且慢,”略略思量宝姐姐娴静道:“倒也不必了。”

  宝姐姐转念一想,此一番没准坏事变好事儿呢。姨妈王夫人一直含糊,既不肯应承,又不曾推诿,若过些时日妈妈去问,只怕依旧不能得了准信儿。莫不如让这流言蜚语催逼一番,说不得还能得了姨妈准话儿。

  “姑娘?”莺儿费解。

  宝姐姐看向她娴静道:“所谓流言蜚语,不过是些没起子的胡乱说道,咱们不去理会,来日必不攻自破。罢了,你也别去扫听,免得沾染上一身骚。”

  莺儿只得闷声应下,闲坐一旁暗自赌气。

  宝姐姐又思量着,此番流言起得突然,说不得……不会,陈斯远必不会当了真。左右过几日又要往外头处置膠乳账目,到时候自与他说个分明便是了。想起前一回情形,宝姐姐禁不住又俏脸儿泛红,咬着下唇面上噙了笑意。

  待想起羞人之处,不觉心火升腾,竟引得咳嗽连连。唬得莺儿吵着要去取冷香丸,宝姐姐好说歹说方才叫住。

  她心下自知,自个儿这毛病乃是什么情由,想来待来日成了婚也就好了。(注一)

  ……………………………………………………

  宝姐姐如何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陈斯远那日往新宅而去,因尤三姐不知内情,只当前日晴雯初识人事儿,便与尤二姐推说身子乏了,独留晴雯伺候陈斯远。

  那晴雯得偿所愿,不由得愈发尽心。夜里赶了鸾儿去曲嬷嬷处,与陈斯远一道儿同床共枕,难免情如火炽,兴若酒狂。缱绻一番,待力怯魂消方才双双安歇。

  转天一早,陈斯远便被小鸾儿恨上了,任凭其拿了糖果、点心收买,小姑娘只是哭喊着叫嚷其是坏人。

  晴雯羞得没脸儿见人,紧忙扯了鸾儿去耳房里教训,自不多提。

  陈斯远略略小憩,待用过早饭,因想着与薛姨妈之约,临近辰时便往那大格子巷而去。

  待见了薛姨妈,少不得一番云雨、两厢恩爱。又好生哄劝了薛姨妈一番,这才施施然回返荣国府。

  及至下晌,因读书烦闷,陈斯远又往园中游逛。谁知此番才上沁芳闸桥,遥遥便见那凹晶溪馆前的桃树下,坐着个娇小嫽俏身形,这会子正捧了书卷蹙眉研读,身旁还放置着小巧花锄。

  林妹妹又来葬花了?

  前一回本想去潇湘馆造访,谁知黛玉去了蘅芜苑,此番倒是正巧撞见。陈斯远拿定心思便过了沁芳闸桥,待行至近前,眼见黛玉读得入神,陈斯远心生戏谑,不禁蹑足而行。

  到得黛玉身前,忽而出声道:“妹妹瞧什么呢!”

  “诶唷!”唬得黛玉手忙脚乱,慌乱之际书卷落在地上,身子更是险些自青石上掉落下来。

  陈斯远早有准备,紧忙探手去扶,只任凭黛玉抓了其胳膊,并不曾有轻薄之举。

  黛玉好不容易抓了其胳膊稳住身形,待瞧清楚来的是陈斯远,一双罥烟眉顿时微微蹙起,开口嗔道:“神出鬼没的,吓死个人,远大哥也不知提前出个声儿!”

  陈斯远笑道:“刚过了桥便唤了妹妹几声儿,偏妹妹读书入迷没听见,怎地反倒怪起我来了?”

  “是么?”黛玉的确入了迷,便只当自个儿没听见。忽而想起掉落的书卷,正待弯腰去捡,谁知陈斯远却先一步将那书卷拿在了手中。

  黛玉顿时俏脸儿泛红,急促道:“你,你快把书还我!”

  陈斯远此时只扫量一眼便纳罕不已,暗忖因着自个儿之故,宝玉便是有心如今也不敢来招惹林妹妹了,这会真记又是打哪儿来的?莫非宝玉那货贼心不死?

  “快还我!”

  陈斯远眼见黛玉这般急切,笑着将书卷递给她,说道:“妹妹仔细收好,这会真记……老太太、太太那儿只怕认定了不是好书,若是知道了难免数落妹妹。”

  这会真记便是西厢记,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又有几个是正经的?

  黛玉虽知理亏,却一则舍不得内中词藻警人,余香满口;二则舍不得内中痴男怨女、爱恨情仇。

  她正是豆蔻年华,情窦初开之时,初看此书,难免手不释卷。

  因是她便嗔道:“这书哪里不好了?我瞧着极为有趣呢!”

  陈斯远笑道:“我只说老太太、太太不喜,我又没说我自个儿不喜。”

  黛玉思量道:“既如此,你不说,我不说,外祖母与舅母又怎会知道?”说罢甩袖拂去青石上尘土,又踮脚落座,捧起书卷翻看起来。

  黛玉这会子眉眼逐渐张开,果然是那等倾国倾城的貌,尤其是那一双眸子愈发灵巧风流,惹得陈斯远不禁感叹——亏得当日赌了一把,否则这等佳人想要亲近,只怕难于登天。

  他四下扫量一眼,眼见便是有丫鬟、婆子也在几十步开外,又有外头桃树遮挡,于是干脆凑坐黛玉身旁。

  二人只隔了一尺,黛玉偷眼观量,便也没说什么。

  过得须臾,眼见黛玉翻阅过了,兀自回味不已,陈斯远便道:“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

  黛玉瞥过来,道:“你也读过会真记?”

  陈斯远笑道:“不然,我又如何写得出闺怨词?”

  是了,如今外间还有人传唱陈词,黛玉先前还当只是因着他风流之故,如今思来,说不得便是多看了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

  黛玉本就不是那等循规蹈矩的性儿,这会子只觉会真记写得好,便道:“外祖母定是不许我看这等书的……偏我不知这等好书如何拐了女儿家心性。”

首节 上一节 292/339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