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窃玉 第159节

  刻下柳燕儿早已拿定了心思,若新奶奶是个面团儿性子也就罢了,若真是那夏家姑娘,不若三十六计走为上。卷上几千两银子,来日改头换面扮做俏寡妇,寻个相貌堂堂的穷书生嫁了,说不得来日自个儿也能得诰命呢!

  因着一时无法可施,柳燕儿心下烦闷,便起身往外行去。臻儿要随行,柳燕儿蹙眉道:“我这会子心下烦闷,自个儿转转就好。你留在家中,若太太寻我,你便来园子里知会我一声儿。”

  臻儿不疑有他,当面应下,柳燕儿便挪步离了客院,往园子内行去。

  却说柳燕儿进得园子里,一路过得蜂腰桥,正苦闷着往蓼风轩寻去,谁知竟从一旁水榭里转出个锦衣公子来。

  柳燕儿瞥了一眼,认出来人乃是贾琏,赶忙敛身一福:“见过琏二爷。”

  贾琏停步扫量一眼,顿时眼前一亮。收拢折扇砸在掌中,不禁笑道:“原是小弟妹……文龙近来可有信来,他何时回来?”

  柳燕儿柔声道:“大爷这几日还不曾来信,想来还要一些时日方才能处置了金陵事务吧。”

  “原来如此,夏日奔波总是辛苦,可苦了文龙了。”

  柳燕儿蹙眉道:“可说是呢,大爷这一去,一直不曾来信儿,奴家这心里一直记挂得紧呢。”

  说话间好似西子捧心一般手搭胸口,贾琏顺势便瞥见那脖颈下的一片雪腻。

  柳燕儿素来烟视媚行,最是得了贾琏的意,早先琏二爷瞧了一眼便念念不忘。近来凤姐儿遵医嘱不许他同房,也不许平儿与他行房,琏二爷心下实在憋闷。这会子瞧见了柳燕儿,顿时心下蠢蠢欲动。

  于贾琏而言,这柳燕儿不过是个妾室,又不是正房夫人。便是兜搭了又如何?莫非薛文龙还能因着此女与自个儿翻脸不成?

  当下不禁笑着上下扫量柳燕儿,问道:“小弟妹往哪儿去?”

  柳燕儿回:“奴家心下憋闷,正要四下逛逛。”

  贾琏四下观量,眼见周遭无人,便说道:“这园中免不了有些蛇虫,小弟妹自个儿游逛实在不妥。不若……我陪着小弟妹游逛一番?”

  柳燕儿燕字门,哪里不知贾琏心思?当下只故作不知,娇滴滴道:“还有蛇虫?这……那就谢过二爷了。”

  贾琏哈哈笑道:“我与文龙粘亲,小弟妹不用外道……”说话间折扇往北一引,道:“那咱们这就走着?”

  柳燕儿屈身一福,这才羞答答缀后贾琏半步往石洞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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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薛姨妈正房里。

  二人分宾主落座,陈斯远饮了半盏茶,一直听薛姨妈絮叨夏金桂事宜。

  这不仔细扫听还好,待仔细扫听过了,薛姨妈顿时吓得冷汗淋淋。那夏金桂还不曾及笄,单是这二年因着她撵出去的丫鬟便有三个,其中一人更是被生生被其用刀子戳瞎了双目,盖因那丫鬟一双眸子灵动,惹得夏金桂心生嫉妒。

  这等泼妇、悍妇,若果然娶进家门,那可真就是家门不幸了。

  薛姨妈愁苦道:“亏得远哥儿提醒,不然我还当夏家姑娘是个好的……谁知她私底下竟然是这般!”

  陈斯远道:“所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概莫如是。且古有‘孟母三迁’‘杀彘教子’之典。寻常人家,多是男主外女主内,这女子担负相夫教子之责。若娶个贤惠的,真个儿是福泽三代。

  立下家风来,后辈子弟自不会行差踏错,待偶有贤才便会趁势而起;反之,真娶了个祸根,只怕就……祸及后世子孙啊。”

  薛姨妈全然没往自个儿身上想,只颔首附和道:“是极是极,正是此番道理。”顿了顿,又叹息道:“哎,这蟠儿的婚事……只怕又要仔细计较了。奈何亲朋故旧人家中,并无太合适的女子。若远哥儿有合适的,不妨也帮着文龙推介一番。”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陈斯远顿时心下一动,说道:“姨太太可知内府曹郎中?”

  薛姨妈思量了一番才说道:“可是奉宸院郎中曹学桢?”

  “不错,”陈斯远低声道:“我听闻曹郎中有女生得清丽温婉,又温良贤淑,如今年方二八,正待字闺中。漫说是内府人家,便是外朝官员子弟也有不少上门提亲的。若文龙与此女皆为伉俪,想来来日薛家定会家业兴旺。”

  “果真?”薛姨妈大喜,随即又犯愁道:“只是……这一家女百家求的,只怕曹家未必瞧得上蟠儿。”

  陈斯远笑道:“那曹郎中虽是内府出身,却是个谨慎仔细的。虽为官多年,却并不曾攒下多大家业,听闻如今还住在外城一处二进小院儿。此女为曹郎中次女,虽性子极好,可论及相貌却比不上其姐、其妹。

  姨太太家中本就是内府皇商,若托人走动,说不得就能玉成此事呢。”

  薛姨妈顿时动了心思。一家女百家求又如何?这亲儿子婚姻大事总不能马虎了,便是舍了脸面也要娶个合意的儿媳进门,如此方才对得起过世的相公。

  不知为何,想到此节时薛姨妈禁不住隐晦地瞥了陈斯远一眼,又赶忙收摄目光。故作沉思了好半晌,这才拍案道:“远哥儿说的是,不试试又怎知不成?来日我便寻人递个话儿,再择日登门拜访,就算舍了脸面也管不得了。”

  陈斯远拱手笑道:“姨太太为文龙兄这般上心,想来文龙兄来日回返定会感念不已。”

  “他?他但凡有远哥儿三成懂事儿,我便心满意足了。”

  陈斯远打了个哈哈,转而又道:“姨太太可知我从何处得知曹家之事?”

  “这却不知了。”

  “是梅翰林家。”顿了顿,陈斯远说道:“前几日我去登门求教,梅翰林之子梅冲支支吾吾,好半晌才求告一番,说其母老迈只怕寿元不长,唯念梅冲婚事。奈何薛家妹妹年岁实在太小,只怕梅家等不得了。”

  “宝琴?”薛姨妈顿时蹙起眉头来。

  薛姨妈不过是内宅妇人,虽有些算计,却也不过是小道,又哪里懂得外头的大事。且金陵一案生生将薛蟠判成了活死人,薛姨妈自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心下提防王家,更加提防薛家各房。

  此前皇差落在薛家二叔身上,薛姨妈更是疑心薛蟠一案就是出自二房手笔。因是心下又哪里会待见薛宝琴?

  她女儿宝钗小选一直没信儿,那金玉良缘又悬在半空,偏薛宝琴与梅翰林家定了亲事。人有我无,薛姨妈自是嫉恨不已。又想着来日薛家二房借了梅家的势,说不得反过来就要压大房一头,是以薛姨妈自是巴不得宝琴那婚事立时黄了。

  听陈斯远提起此事,薛姨妈顿时心下窃喜,面上强自板着脸道:“这好好的婚事,怎能说反悔就反悔?”

  陈斯远道:“只因梅冲之母上了年岁,只怕……”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薛姨妈顺势便道:“要说宝琴的确差了年岁,这婚事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儿。这样,待回头我给金陵去一封信,好好与二房弟妹说道说道,看看她是何意吧。”

  陈斯远颔首应下。

  诸事停当,陈斯远也不多留,径直起身告辞。薛姨妈心下异样且不提,此番得了陈斯远点拨,自是感念不已,因是亲自将其送出门外。瞧着其进了园子,这才恋恋不舍回返正房思量去了。

  却说陈斯远春风得意,眼看方才日暮,干脆信步在园中游逛起来。转过沁芳桥、翠烟桥、蜂腰桥,溜溜达达往北而行,只觉天光正好,神清气爽。

  因贾母一行往海淀避暑去了,这园中难免显得有些空荡。陈斯远绕过暖香坞,到得芍药圃左近,眼看一旁有一架秋千,忽而生出顽闹之心,干脆坐了秋千荡悠起来。

  方才荡悠两下,骤然便有一声女子失声惊呼自石洞方向传来。

  陈斯远又非吴下阿蒙,哪里听不出此声乃是女子情动时所出?当下停了秋千留心探听,果然隐隐听得异样声响。

  心下不禁古怪起来,暗忖莫非是有小厮、丫鬟趁着园中空荡,干脆跑到石洞里苟且去了?

  正思量间,忽而又有一身形自石洞出来,腰间汗巾子还不曾系好,慌慌张张四下观量。

  陈斯远一看是贾琏,紧忙矮身躲进芍药花圃之中,又探手拨开花枝偷眼观量。那贾琏眼见四下无人,往洞中说了几句,旋即便有一女子嘤嘤哭泣着行将出来。

  陈斯远顿时愕然,那不是柳燕儿还有谁!

  好家伙,先前贾琏这厮便对柳燕儿心存觊觎,本道过了这些时日早就忘了干净,谁知竟趁着薛蟠不在到底苟且在了一处!

  转念一想又觉不对!柳燕儿平白无故怎会跟贾琏凑在一处?嘶……这女子只怕存了卷钱跑路之意啊!

第166章 往来勾兑

  柳燕儿绝非善男信女,从来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若无企图,又怎会与贾琏兜搭在一处?

  此番只怕是怕了那夏金桂,又因薛蟠不在京中,这才铤而走险,兜搭上贾琏套得银钱,旋即一走了之?

  眼看二人往南而来,陈斯远紧忙矮身藏在花丛里。依稀瞥见贾琏交代了几句,将个荷包塞进柳燕儿汗巾子里,随即快步离去。那柳燕儿拾掇了一番,翻出荷包来略略蹙眉,又四下观量一番,这才款步往回返。

  待二人离去,陈斯远心下暗忖,这柳燕儿真个儿是作死啊。

  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她安安分分也就罢了,偏心思太多!她又不是寻常侍妾,可是正儿八经摆了酒的,若传扬开来,只怕薛蟠就要与贾琏闹将起来。薛家、贾家过后如何且不说,柳燕儿一准死定了!

  倘若柳燕儿走得干脆,让人寻不见也就罢了,若一着不慎被薛家逮了回去……只怕会殃及自个儿啊。

  陈斯远略略思量,又想着此女既然自个儿作死,为免被其拖累,说不得就要下辣手了。

  当下起身往石洞而去,本待快步穿行而过,谁知余光一瞥,竟在内中瞥见了一物。陈斯远蹙眉俯身拾起,仔细瞧了一眼才发现原是个香囊。看形制,理应是贾琏腰上挂着的。

  陈斯远顺手收进袖笼里,上了盘山道,须臾从后园门出来进了自家小院儿。

  小喇叭芸香自是叽叽喳喳迎了上来,陈斯远有心交代一声儿,让其留意柳燕儿。转念一想又觉不妥,此事只怕须得从长计议……说不得要寻三位好哥哥商议一番。

  待隔天,陈斯远果然往外城走了一遭。三位好哥哥如今都安置在了内府做吏员,小日子过得还不错,马攀龙尤其红光满面,待陈斯远问过方才知晓,原是茜雪有了身孕。

  陈斯远自是好一番道贺,心下却转了心思。从前三人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如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又怎会轻易犯险?便是冲着过往情意,陈斯远心下也不愿将三人拖下水。

  是以这日只是吃吃喝喝,待酒足饭饱陈斯远便回了荣国府。

  倏忽几日,陈斯远一直苦思不得其法,甚至生出心思来,不如助那柳燕儿远走高飞算了。只是就算陈斯远寻上门去赌咒发誓,只怕那柳燕儿也未必会信。

  这二人好有一比:同行遇同行——彼此提防。

  一时想不出法子,陈斯远干脆将此事暂且撂下。想那贾琏兜里也没多少银钱,柳燕儿要想远走高飞,总要哄来两三千银子傍身才好,没几个月这事儿成不了。

  却说这日陈斯远回返自家小院儿,方才净过手,便有薛姨妈寻了过来。

  陈斯远顾不得换衣裳,紧忙迎了出去,抬眼便见薛姨妈愁眉紧蹙,好似心事重重。

  陈斯远心下纳罕,暗忖这薛姨妈真个儿将自己当了智囊不成?

  当下将其请进内中,分宾主落座,又命香菱奉上茶水来。

  薛姨妈强忍着心绪与陈斯远闲聊了几句,旋即便道:“远哥儿,今日我来,是因有一事拿不定主意,这才来寻远哥儿。只是这事儿不好为外人知道。”

  陈斯远点头,冲着香菱使了个眼色,香菱便与红玉、柳五儿、同贵一道儿去了外间耍顽。

  待内中只余下二人,薛姨妈便忧心忡忡道:“自上回听了远哥儿点拨,我便托了人去扫听曹家姑娘品貌。虽样貌只是清秀,性子却是一等一的好,知书达理,擅做女红,又帮着其母打理家中庶务,上上下下没有不服的。

  我本待这两日托了媒妁登门说道,谁知偶然得知,那曹郎中竟犯了官司。”

  “犯了官司?”陈斯远蹙眉不已。

  “说是曹郎中任上,奉宸院多了不少亏空。前些时日有御史言官奏了曹郎中一本,圣上得闻此事震怒,下旨命内府自查。”

  陈斯远不禁笑道:“姨太太不曾记错,的确是自查?”

  薛姨妈道:“我特地寻了邸报来瞧,的的确确是自查。”

  陈斯远笑道:“那就无妨了……据我所知,曹郎中生性谨慎,断不会犯下此等大错。想来是历年积欠为御史所闻,这才奏了其一本。”

  薛姨妈听他这般说,兀自不肯相信,犹豫道:“虽是这般说,可总是犯了官司……这,来日曹郎中会不会夺职下狱?”

  陈斯远思量着一事不烦二主、送佛送到西,又想着好些时日不曾面见燕平王,便道:“姨太太既不放心,那我这几日往王府走一遭,将此事问明了再与姨太太说道便是。”

  薛姨妈顿时面上缓和下来,微笑道:“劳烦远哥儿了……实在是事关重大,那曹家女千好万好,可再好也不能犯了官司啊。”

  陈斯远摆手道:“姨太太心思我自是知晓,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文龙那婚事是该慎重。”

  薛姨妈笑着颔首,又道:“昨儿个蟠儿来了信儿,说是都照着远哥儿的主意办着呢,料想不日必有好事儿传来。”

  陈斯远笑着颔首,薛姨妈见其气定神闲,顿觉心下又起波澜。

  为着薛蟠的婚事,薛姨妈这几日没少奔走。她本是内宅妇人,其夫在世时,何曾打理过外间杂乱事?

  待其夫过世,迫不得已这才支撑门户。也不知有多少回,原本小事一桩,薛姨妈浑不当回事,转头却惹出大祸来——便有如薛蟠的案子;又不知多少回,寻思着惊天的大事落下,薛姨妈惶惶不安,转头却又发觉不过是虚惊一场。

  越是支撑门户,薛姨妈越觉心累,时而便琢磨着寻个妥帖的帮手为自个儿,为薛家来遮风挡雨。

  眼看陈斯远这般气定神闲,不过三两句便将自个儿的困扰解了,薛姨妈心下不禁愈发异样。

  她心思杂乱,不免有些欲言又止,说起话来颠三倒四。一时问陈斯远课业,一时又说起暑气太浓,须得防着中了暑。

  待胡乱说过几句,薛姨妈只觉再待下去难免失态,便紧忙起身告辞。

  陈斯远将其送出院儿外,心下难免古怪。转念一想,许是事关重大,薛姨妈这才乱了方寸?

  正要回返正房里,便有苗儿寻了过来。

  “大爷,大老爷正寻大爷说话儿呢。”

  两日不见,苗儿一双眸子上下扫量着陈斯远,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了一般。

  陈斯远到得近前问道:“姐姐可知是什么事儿?”

  “理应是好事儿,我瞧着大老爷正抚须大笑,绕着外书房来回踱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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