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窃玉 第144节

  陈斯远蹙眉暗忖,这般鬼鬼祟祟,他倒是要瞧瞧此人是何方神圣。思忖一番拿了主意,陈斯远起身便往石洞方向行去。

  临入石洞前略略回首观量,便见那探头探脑之人总算自稻香村后头转将出来,也朝着北面行来。

  陈斯远快行几步,上得盘山道,此处路分两处。一处往后园门、大主山而去,一处往下连着折带朱栏板桥,通往蘅芜苑。陈斯远便往折带朱栏板桥而去,寻了一方巨石躲在其后……

  薛姨妈转过芭蕉坞,扶着一旁芭蕉叶仔细往石洞中观量,等了好半晌不见内中动静,心下这才舒了一口气。

  心中忐忑一去,薛姨妈顿时又羞又愧!

  想她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过来的,出阁后本分度日,何曾似如今这般失了方寸?那陈斯远年不过十五,比薛蟠还年少一些,自个儿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心心念念想着他?

  非但如此,方才又那般不知廉耻……

  薛姨妈探手触碰,便觉衣襟前一片湿润。红着脸儿羞恼了半晌,她这才深吸一口气,朝着石洞而去。

  内中果然不见陈斯远身形,薛姨妈便出了石洞沿盘山道而行。谁知方才行了两步,便见自蘅芜苑后头转过来一盏灯火,又窸窸窣窣听得说话声。

  换做寻常,薛姨妈只管迎了上去就是,奈何这会子做贼心虚,她生怕陈斯远去而复返,又或者是方才那丫鬟提了灯笼找寻过来,因是慌乱之下紧忙往折带朱栏板桥方向转去。

  谁知走得急切了,一不留神绊了脚,‘诶唷’一声正好扑在了陈斯远躲藏的巨石左近。

  那不远处的灯火顿时晃动,旋即便有人声问询:“谁在哪里?”

  薛姨妈疼得面上扭曲,偏这会子不敢作声,急切间想要起身,谁知右脚才落地便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正慌乱之际,忽而便有低沉男声自一旁传来:“姨太太?”

  薛姨妈亡魂大冒,扭头便见陈斯远蹙着眉头看将过来。

  薛姨妈僵持了下,面上挤出尴尬笑容,道:“是……是远哥儿?”

  陈斯远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方才听墙角的竟是薛姨妈。且不说陈斯远这人本来底线就足够低,就说方才之事——不过是与丫鬟偷香,漫说是放在世家大户里,便是寻常富户之中也是寻常。

  因是陈斯远自然底气十足,当下两步上前道:“姨太太这是……崴了?”

  薛姨妈哂笑着颔首,陈斯远便搭手将其扶到了巨石之后。

  那巨石后便是河堤,栽有垂柳,一旁便是折带朱栏板桥,因是内中逼仄。若只藏陈斯远自个儿,自是绰绰有余,偏此时多了个薛姨妈,是以便显得用些拥挤。

  二人虽刻意远离,可身形晃动之际难免挨挨擦擦。那薛姨妈原本还羞愤欲死,忽有一阵东风袭来,便将陈斯远身上气息吹来。那气息落在薛姨妈鼻息之中,顿时引得其好一番迷醉。

  那提着灯笼的一行人渐近,薛姨妈屏了呼吸,大气儿也不敢喘,偏身形时不时便贴在陈斯远身上。

  这会子陈斯远全然没想旁的,只道薛姨妈崴了脚,这才身形有些不稳。他眼瞧灯火到了近前,这才挪步与薛姨妈挤在一处。

  谁知薛姨妈一时不察,竟又要往一旁栽去。陈斯远紧忙探手将其揽住,二人难免便拥做一团。

  那薛姨妈贴在陈斯远身上,隐约嗅得若有若无的古怪气息传来,顿时惹得薛姨妈面红心跳,心下怦然。

  陈斯远一直留意外头动静,但听得脚步声在盘山道停下,继而灯笼四下照耀,随即才有女声道:“小姐,方才好似听差了,没准儿是蛙鸣呢。”

  另一女声应了一声,道:“咱们往前头转转,过会子就回吧。”

  “是。”

  随即人声、脚步声渐远,陈斯远这才松了口气,旋即便觉臂膀一直包裹在一团萤柔之中。

  心下略略古怪,缓缓放开薛姨妈,低声道:“姨太太可还能走?”

  “啊?唔……”薛姨妈为难道:“好似不大行。”

  陈斯远上下扫量一眼,估摸着自个儿抱着费劲,也不曾留意薛姨妈怪异的目光,转身略略屈膝躬身,道:“那我背姨太太一程吧,待到了后园门口,我去叫了婆子来扶姨太太。”

  薛姨妈本该推拒,谁知竟含混着应了下来。她双手一探搂住陈斯远脖颈,身子一纵便贴在了陈斯远背脊之上。

  亏得陈斯远身量、气力都长了些,换做去岁只怕一个踉跄二人便要摔出去。

  当下陈斯远双手兜住薛姨妈双腿,迈步离了此间,朝着盘山道而去。

  这上坡不易,不过百多丈,生生将陈斯远累出了一身汗。那身上男子气息勃发,直熏得薛姨妈一阵目眩。

  薛姨妈这会子心下别扭极了,一边厢只觉自个儿不该奢望,实在有悖伦常;一边厢又巴不得就这般一直被陈斯远背下去,背到天荒地老才好呢。

  奈何前路再漫长也有尽头,眼看到得后园门口,陈斯远轻轻将薛姨妈放在树下,说道:“姨太太稍待,我这就去叫人。”

  薛姨妈应了一声,便紧盯着陈斯远迈开大步到得后园门口,与守门的婆子交涉一番,旋即那婆子招呼了同伴来。

  “姨太太怎地崴了脚?”

  薛姨妈恋恋不舍收回目光,强笑着与两个婆子道:“莫提了,才从你们太太处回转,想着纳凉一番再回去,谁知天黑路滑竟崴了脚。亏得撞见远哥儿,不然我还不知如何回转呢。”

  有婆子就道:“姨太太不知,近来多雨水,这石板路难免路滑了些。”随即又与同伴道:“快来搭把手,将姨太太搀扶回去。”

  两个婆子合力,搀着单腿蹦蹦跳跳的薛姨妈出了后园门,这才回了梨香院。

  入得内中,自是引得薛蟠、宝钗好一番大惊小怪,听闻薛姨妈不过是崴了脚,二人这才略略放心。

  薛蟠就道:“妈妈上了年岁,哪里还好胡闹?往后可不好撇下丫鬟自个儿走了。”

  薛姨妈顿时恼道:“我生养了你一场,你不知孝顺,这会子还敢揶揄?”

  薛蟠瞪着牛眼道:“我分明说的是好话儿,怎地偏偏惹恼了妈妈?”转头又看向宝钗:“妹妹且评评理!”

  宝钗蹙眉道:“好话也不是这般说的,哥哥快去歇着吧,妈妈这边厢自有我照料。”

  薛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闷声回了厢房。

  同喜、同贵将薛姨妈搀扶到床头,两个丫鬟自是好一番埋怨,薛姨妈只哂笑着遮掩,偏宝钗眼尖,指着薛姨妈衣襟道:“妈妈摔水里了?”

  薛姨妈低头观量,顿时臊得好一阵耳热,强忍着心绪道:“扑在青石板上,那上头有苔藓,许是沾了些露水。”

  宝钗略略点头,又嗅得古怪气息,心下纳罕了一番,随即又恍然——她只当薛姨妈惊慌失措之下一时失禁,这才不好宣之于口……

  另一边厢,陈斯远回返自家小院儿,红玉、香菱、柳五儿一道儿来迎,香菱就道:“大爷怎地这会子才回?四姑娘等了好一会子,一直不见大爷回来这才走了,我们几个方才还计较着打发人去寻呢。”

  陈斯远便道:“方才大老爷留了饭。”

  好似放了惜春鸽子?罢了,回头儿找补吧。

  他与司棋折腾好半晌,方才又背了薛姨妈一程,这会子只觉两腿酸涩,浑身发腻。

  寻了座椅落座,陈斯远接过柳五儿递来的温茶,咕咚咚一饮而尽,又抹了额头道:“天儿愈发的热了,过会子打些水来,我得擦洗一番。”

  红玉就道:“这都夜里了,怎地大爷还弄了一身汗?”说着便用帕子来为陈斯远擦拭。

  陈斯远道:“路上正巧撞见姨太太崴了脚,园子里前后不见人影,我足足背了好一会子,可不就落得一身汗?”

  红玉愕然道:“姨太太身边儿没人?”

  陈斯远摇了摇头,没言语。

  红玉道了声‘古怪’,旋即往外头去招呼了两个粗使婆子,吩咐其烧了热水来,待回转身形又道:“大爷,再有十来日就是端阳,我听了信儿,说是府中今年要往金鱼池避毒呢。”

  陈斯远道:“听你妈妈说的?”

  红玉颔首道:“妈妈说,是从二奶奶房里放出的信儿。”见陈斯远点头,红玉又道:“我便想着,咱们也须得准备准备,这过节的彩丝、彩纸,都须得提前预备了。若是劳烦府中采办,说不得又被其从中过了一手,到手的物件儿也未必合意。”

  陈斯远闻弦知雅意,说道:“既如此,你们这几日得空便往街上采买一番就是了,哦,叫庆愈跟着,再给马厩塞些银子,就用府中的马车,免得招惹了麻烦。”顿了顿,又道:“这才四月里,说不得往后会更热。多拿些银钱,采买些绢纱回来,你们也多置办几身衣裳,免得没了换的。”

  红玉笑着应下:“是,我省的了。”

  陈斯远歇息了一会子,双腿略略好转,正慢悠悠饮着温茶,便有婆子将浴桶抬进来,随即又提了两桶热水、几桶凉水。

  当下陈斯远宽衣解带,任凭红玉、香菱两个香汗淋漓地伺候着其沐浴。待洗过了,自有粗使婆子将一应物什搬出去,红玉与香菱两个陪着其说了会儿话,便要往厢房而去。

  陈斯远思量道:“又是一道儿来的?”

  红玉愁眉苦脸道:“可说呢……今儿个一早香菱便腹痛,到了下晌我也觉得不妥,说不得夜里便来了。”

  陈斯远倒是松了口气,方才与司棋折腾过,夜里哪里还有精力应对这两个?

  待她们两个挪了被褥去了厢房,内中便只留下柳五儿伺候。柳五儿心下有些小雀跃,一直抿嘴守在陈斯远身旁,时而便偷偷观量陈斯远一眼。

  陈斯远被瞧得别扭,干脆丢下书卷,径直往西梢间走。

  柳五儿讶然道:“大爷?”

  陈斯远道:“被你瞧得哪里还看得进书?罢了,今儿个早些安歇吧。”

  柳五儿抿嘴偷笑,紧忙抱了被褥来。虽说二人之间一直不曾真个儿有什么,可只消时而挨在陈斯远怀里,柳五儿便心满意足了。

  荣庆堂碧纱橱。

  贾母年事已高,早早安歇。

  王嬷嬷往后头仆役带裙房歇息去了,紫鹃这会子伺候着黛玉沐足,便有雪雁短了一盏茶汤行将过来。

  黛玉瞥了一眼,嗔道:“要入睡了,你又端了茶汤来?”

  雪雁俏皮歪头道:“这可不是寻常茶汤,姑娘仔细瞧瞧?”

  “嗯?”黛玉接过来扫量一眼,起先还道内中浸泡了三只虫儿,待仔细分辨过,这才不确定道:“虫草?哪儿得来的?”

  黛玉自小饱读诗书,林如海可是将她当做儿子养的,林家藏书又极多,黛玉见识自是远超寻常姑娘家。

  雪雁讶然道:“姑娘竟然识得?”

  黛玉撇嘴道:“偏你来拿乔,我有何不识得的?”抬手一指书架,道:“那本《大观本草》便有记载,刚好前几日我才瞧过一眼。”

  雪雁佩服道:“姑娘真个儿博闻强记。”随即又笑说:“那姑娘不妨猜猜这虫草是打哪儿来的?”

  黛玉聪敏,哪里不知雪雁这般卖关子为的是什么,因是一偏头,哼声道:“你要说就说,我才不猜。”

  雪雁打哑谜道:“姑娘不猜,那我还不说了呢。”

  紫鹃蹲踞着,仔细为黛玉擦拭了菱脚,心下哪里还不知虫草的来路?她心中忿忿,对雪雁恼恨不已,待服侍了黛玉上得床榻里,便笑着说道:“说来再有十来日就是五月,明儿个咱们也问二奶奶讨些彩丝、彩纸来……是了,过几日说不得宝二爷还要问姑娘讨福儿呢。”

  所谓福儿,便是用彩线编织成的小老虎、小蝙蝠、小粽子、小葫芦等物,自五月初一便佩在身上,到端阳这日摘下来仍到门外,意为‘仍灾’。

  黛玉道:“我才不给他做,他想要,只管问绮霰斋的丫鬟讨去。”

  雪雁生怕紫鹃搅合,便将那虫草茶奉上,笑道:“好似二奶奶传出话来,说是端阳那日要往金鱼池避毒呢。”

  黛玉这会子到底差着年岁,想着大半年不曾出府瞧过了,便欣喜道:“果真?”

  雪雁连连点头,道:“都传了一日了,也不见二奶奶驳斥,想来是真的。”

  黛玉便笑道:“那倒是好,算算我都两年不曾去金鱼池瞧过了。”

  雪雁道:“这回姑娘定要瞧个饱,免得下回又要隔几年才去。姑娘快喝茶,远大爷说了,喝干了茶水,这虫草嚼服就好。”

  “嗯。”黛玉情知陈斯远一片好意,便将虫草茶汤一饮而尽,又将内中三枚虫草吃了。

  于是心下稍稍熨帖了几分,倒是不怎么计较陈斯远养外室的事儿了。实则她一早儿就想的分明,便有如父母那般恩爱,也不曾耽误父亲接连纳妾。世情如此,又有几个有能为的男子守着一妻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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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无话。

  转眼天明,陈斯远倏然转醒,睁眼便见柳五儿蒙着锦被只露出一双眼睛观量自个儿。视线对撞,柳五儿慌忙合眼,又觉不妥,待再睁开眼才道:“大爷醒了?这会子还早,大爷还能睡一刻。”

  陈斯远打着哈欠道:“昨儿个睡得早,这会子睡不着了。”

  柳五儿正要说旁的,便见陈斯远探出胳膊来,将其搂紧了怀里。

  因着昨儿个夜里闷热,柳五儿打了好半晌扇子,待陈斯远睡下她这才昏昏沉沉睡了。是以莫说是亲昵,便是寻常的搂抱都不曾有。

  陈斯远将其搂在怀中,含糊道:“不急着起,再躺一会儿。”

  “嗯。”柳五儿枕在其肩头,只觉无比安心。想起陈斯远时常听小丫鬟芸香说府中杂事,她便忍不住低声道:“大爷,昨儿个听我妈妈说了一嘴,那多官的媳妇……不像是个好的。”

  “嗯?怎么说?”

  柳五儿低声道:“妈妈说那多官媳妇刚进府几日就四下卖弄风情,也不知吴总管许了什么好处,她便跟着吴总管往后头库房去了足足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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