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窃玉 第104节

  他素来以读书人自居,最恨人家提及他是捐的秀才。此时被个女子当面揭露,哪里还忍得了?

  当下梗着脖子冷笑道:“原来是个雌的……我懒得与你计较。雯卉先生,在下只问一句,这书寓的规矩可是不要了?若先生说自此以后没了规矩,那就当在下多嘴了!”

  雯卉略略蹙眉,观量着此人道:“敢问这位公子高姓大名?”

  赖尚荣顿时一噎,当即便生出退意,本待遮掩过去,谁知一旁狐朋狗友道:“好叫雯卉先生知道,此乃赖尚荣赖公子,于京师广有才名。”

  陈斯远认真观量了此人两眼,暗忖这厮便是赖尚荣?瞧着倒真个儿像是世家公子哥儿,谁能想到此人乃是老家奴之子?

  他先前四下下蛆,促成了贾赦派人往辽东查田庄之事。若此事成了,往后自是要一步步朝着老家奴下手,早早晚晚,赖家会成为目标。

  因是陈斯远玩味一笑,暗忖‘莫看此人跳的欢、来日必定拉清单’。

  赖尚荣这会子心下骂娘,恨不得将那友人暴打一通。奈何情势在此,若此时后退,只怕来日定会成了那茶余饭后谈资中的小人。

  雯卉能为书寓女先生,自是会看人下菜碟的。思量一番,只觉此人家世寻常,便蹙眉道:“闲趣书寓规矩如何,莫非还要与你交代?”转头与陈斯远笑道:“陈先生先请。”

  陈斯远此番本就为着人前显圣而来,略略思量,摇头道:“他既不服,那我便再写一阙就是了。”

  雯卉顿时喜道:“先生竟又有所得?”

  陈斯远笑道:“不敢无备而来啊。”

  雯卉道:“既如此,我来为先生研墨。”

  不待其动作,尤三姐却抢先一步,往砚台里倒了清水,又将一方徽墨仔细研磨。

  须臾,陈斯远蘸了墨汁,提笔又是一蹴而就。

  他书写时,雯卉便在一旁观量,其面上越开越欣喜。待书就,雯卉看向陈斯远的目光已然满是倾慕。

  这回她抢先捧了字迹,小心吹干了,又笑盈盈与外间道:“陈先生高作,须得广而告之才对。小女子不才,自请诵读此一篇齐天乐。”

  顿了顿,又用那低沉的嗓音诵道:“

  阑珊火树鱼龙舞,望中宝钗楼远。鞣鞠余红,琉璃剩碧,待属花归缓缓。寒轻漏浅。正乍敛烟霏,陨星如箭。旧事惊心,一双莲影藕丝断。

  莫恨流年似水,恨消残蝶粉,韶光忒浅。细语吹香,暗尘笼撰,都逐晓风零乱。阑干敲遍。问帘底纤纤,甚时重见?不解相思,月华今夜满。”

  诵罢,雯卉只觉唇齿留香。本道前一篇已是难得,谁知这一阙齐天乐竟比方才那一阙孤雁儿更胜几分!

  楼外围拢众人,看热闹的居多,一众书生虽做不得佳作,可鉴赏能力还是有的。又自负乃是读书人,待听雯卉诵罢,顿时面上古怪起来。

  违心说不好?那就成了下作小人,来日等着别人嗤笑吧;诚心赞叹?方才起哄半晌,那不是等于自个儿打自个儿脸?

  有那聪明的,悄然退后几步,与赖尚荣拉开距离。左右方才只点破了此人身份,就算成了笑话也是这姓赖的,又与自己何干?

  陈斯远此时负手而立,笑眯眯看向赖尚荣。再看那赖尚荣,面上好似开了染坊,红的、白的、青的、绿的来回变换。当下再没脸面在此停留,略略拱手扭身就走。

  几个狐朋狗友也再没了方才的喧嚣,灰溜溜跟在其后也走了。

  雯卉返身又是一福:“先生高才,还请登楼。”

  陈斯远是谁?上辈子干营销的,最善造势。这连作名篇登了庆元楼,自是一番佳话,可哪儿比得上作下名篇洒然而去更引人瞩目?

  当下一把扯住尤三姐,与雯卉笑道:“实不相瞒,原本家中有酒宴,我想着当日应承了锦云、江月两位女先生,倒是不好爽约,这才抽身而来。准备了两阙拙作献丑,此时既已经送上,那我就不多留了。

  所谓兴至而来、兴尽而归,咱们后会有期。”

  当下略略朝着雯卉颔首,扯了尤三姐便往外行去。雯卉讶然不已,赶忙来送,待到了门口,瞧着那二人嬉笑着汇入人潮,雯卉赞叹道:“真是……真名士自风流啊!”

  赞叹罢了,雯卉捧了那齐天乐雀跃着拾阶而上。到得三楼,眼见众人纷纷看过来,雯卉就笑道:“陈先生推说家中还有酒宴,又留下一篇佳作,这才与友人离去。”

  “又有新作?”江月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一把夺了过来,笑道:“妹妹读了一阙,如今也该我来诵读了。”

  当下瞥了几眼,越看眉眼越欣喜,随即诵读起来。那高座上燕平王略略纳罕,待听罢了齐天乐,当即笑骂道:“这厮真会算计啊!”

  一旁的伶韵不解,蹙眉道:“王兄多心了吧?这等才情,只怕大顺开国以来罕见。我看这位陈先生生性洒然……”

  不待其说完,燕平王就道:“县主想多了,那厮就是想扬名立万!”顿了顿,燕平王面上古怪起来,审视了伶韵一眼,道:“那姓郑的也就罢了,这姓陈的你可千万别招惹。这厮打蛇随棍上……”

  伶韵顿时恼了:“王兄浑说什么呢!”

  燕平王讪讪道:“我就提醒一嘴,你怎么还急了?”

  此时锦云已将那一阙词默记下了,扭身上得高台,取了琵琶弹奏起来,开口竟将那齐天乐吟唱起来。

  她唱腔独特,韵味悠长,配上这一阙好词,登时将词中缠绵悱恻的相思之情诉说出来。

  燕平王心下愈发乐呵,只觉陈斯远此人果然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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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书生知晓此词上佳,尤三姐自也知晓。陈斯远扯了其出得楼来,尤三姐便时不时痴痴观量着身旁爱郎。

  皇城方向忽而炸开烟花,人潮蜂拥着往西面凑近了观量。陈斯远护住尤三姐,寻了空隙,扯着其便进了一旁巷子。

  陈斯远拍打着身上尘土笑道:“险些将鞋子踩丢了去。”

  尤三姐上前为其拂去尘土,一双眸子直勾勾盯着,内中满是情意。

  陈斯远便问:“怎么了?”

  尤三姐咬着下唇摇头,半晌才道:“远哥哥今日过后,必名动天下。”顿了顿,又道:“方才怎地不上楼?”

  陈斯远道:“本就是为了扬名而来,既已达成,又何必徒留?”

  尤三姐也不管四下有没有人,上前抱了其臂膀,歪头便靠在了其身上。陈斯远与其对视一眼,哪里不知姑娘家已然动情?

  当下别无二话,扯了尤三姐直奔马车而去。那余四许是也趁机游逛去了,马车停在了一处脚店看管。陈斯远与尤三姐进得马车里,略略亲昵一番,尤三姐顿时不管不顾跨坐陈斯远身上……

  那余四看过了热闹,拿了根糖葫芦回返,遥遥便见马车来回摇晃起来。这厮揉了揉眼,还道自个儿瞧错了,见果然还在摇晃,顿时纳罕起来。他疾行几步正要上前,忽而想起了什么,赶忙又寻了店家过问。

  那店家道:“有两个公子上了马车。”

  余四暗忖,错不了,定是远大爷与那位了。当下余四也不上前,吃着糖葫芦掐着时辰,待那马车平静下来,又过了一刻才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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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禧堂。

  雪雁略觉气闷,便往前头抱厦而来。内中一众丫鬟齐聚,吃着主子赏赐的茶点,说着顽笑话儿。

  眼见雪雁到来,晴雯就道:“可算出来了,不守着林姑娘了?”

  雪雁笑道:“莫非还要抹骨牌不成?”

  晴雯笑道:“我倒是想,只是今儿个是不成了。方才红玉又来寻了你一回,问她她还不说,古怪。”

  雪雁讶然道:“红玉又来寻我了?”

  下晌时紫鹃便说红玉来了一回,奈何那会子雪雁去寻侍书耍顽了,其后开了席面,雪雁便没腾出功夫去寻红玉。

  此时听闻红玉又来了一遭,心下便暗忖,说不得便是远大爷有什么事儿呢。

  略略思量,笑道:“是了,定是我求红玉帮我绣的鞋样子做好了,我去瞧瞧,过会子就回。”

  交代一嘴,雪雁急忙自荣禧堂出来。她不敢穿行省亲别墅,只得绕夹道而行,好半晌才到了陈斯远小院儿前。

  上前拍门,过得须臾果然是红玉开了门。

  红玉也不曾让其进来,紧忙扯了其到角落里,道:“怎么才来?”

  雪雁道:“这一日忙忙叨叨,实在不得空。姐姐可是有事儿?”

  红玉自汗巾子里掏出折叠齐整的纸笺,递过去道:“这是我家大爷写的,回头儿请你家姑娘瞧瞧。”

  雪雁苦笑道:“我们姑娘还当远大爷要姑娘帮着扬名呢,可是苦恼了好一阵子。”当下也不多说,接了纸笺,扫听了一嘴陈斯远情形,赶忙便往荣禧堂回返。

  又入抱厦里,与众丫鬟嬉闹一番,旋即便有琥珀来道:“老太太让撤了席面。”

  一众丫鬟紧忙入内,撤掉席面,换上茶点,又陪着自家姑娘听了一会子戏文。

  那南曲小班咿咿呀呀的唱着,雪雁挪动身形,趁着紫鹃不曾瞧见,便偷偷将纸笺塞给了黛玉。

  黛玉纳罕扫量一眼,便暗自收在袖笼里。心下愈发古怪,暗忖这回又给自个儿写了什么?莫非还是诗词不成?

  少一时,黛玉禁不住好奇,便推说更衣,只领了雪雁往外头厢房而来。

  厢房一隅立着屏风,后头便是马桶,一旁熏笼上还放了冰片。黛玉翻出纸笺来观量一眼,那一阙孤雁儿也就罢了,虽也算佳作,却不曾撩动黛玉心绪;待那齐天乐看罢,黛玉顿时怔怔出神起来。

  她本就是心思敏感、细腻之人,这一阙齐天乐满含相思,顿时撩动了心绪。捧着那纸笺,虽不曾经历男女之情,却因着此词想起父母与苏州的家来。俄尔,不觉便红了眼圈儿。

  雪雁在一旁观量着,眼见黛玉如此,顿时便急了:“姑娘这是怎地了?可是远大爷写了什么不妥的话?”

  黛玉摇了摇头,虽心中凄婉,却也有几分畅快。水润着一双眸子摇头笑道:“哪里不妥了?远大哥这词……作得极好,我不如他。”

  雪雁顿时心下惊奇。自家姑娘面上娇弱,内有傲骨,似这般自陈不如还是头一回。不过……这样也好,因才情而知品性,说不得来日远大爷与姑娘就成了呢?

  此时便见黛玉恋恋不舍放下纸笺,忽而蹙眉道:“只是我心下费解,他为何前前后后写了好些词来给我呢?”

  哎,该怎么说呢?

  我都说这本主角不做人了,若是真看不惯可以看看上本,上本是个伪君子,大体上要脸。这本主角该不要脸就不要脸了。

  总不能看不惯反手就举报吧?合则看,不合则弃,何必举报呢?我写得够素净了,下午找编辑解禁,编辑都说被人举报的,正常审核不会发完过了半天又封禁。

  罢了,就这样吧,往后再有擦边直接丢群里,免得被举报。

第134章 名动京师

  戌时过半,马车辘辘而行,须臾停在小花枝巷巷口。余四打了个哈欠,回身道:“远大爷,到地方了。”

  内中窸窸窣窣,帘栊挑开,陈斯远先行下得车来,又接了尤三姐一道儿落下。二人并肩而行,朝着不远处的三合院行去。

  尤三姐正是情浓之时,心下分外舍不得,反握了陈斯远的手道:“要不你今儿别走了。”

  陈斯远虽意动不已,却还是摇头笑道:“不成啊,明儿卯时便要去国子监,早起好些事儿呢。过几日我得闲了来寻你可好?”

  尤三姐也知正事儿要紧,当下便抿了嘴闷声应承下来。到得三合院前,陈斯远上前拍门,眼看尤三姐与婆子一道儿入得内中,这才施施然回返。

  到得巷子口,陈斯远与余四交代道:“得了,你交还了马车也去歇着吧。我自个儿直接从后门走就是了。”说话间欲言又止。

  余四心领神会,赶忙道:“远大爷放心,小的口风紧着呢。”

  不冲旁的,就冲隔三差五的赏钱,余四就得守口如瓶。且今日之事只有他瞧见了,若果然流传出去,来日还想不想要远大爷的赏赐了?

  陈斯远笑着将余四打发了,自个儿踱步往荣国府后门行去。心下不由得暗忖,方才又是一场荒唐,那尤三姐恣意起来真真儿是不管不顾的,连‘夹道相迎’这般手段都无师自通了,说不得来日也能‘古道热肠’。

  他身量渐长,自认应付香菱、红玉两个都无妨,偏生方才险些招架不住。自后门进来,陈斯远暗忖,待那三位好哥哥从辽东回返,果然要学一些桩功来强身健体,不然岂非成了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径回返自家小院儿,厢房里已然熄了烛火,唯独正房里挑着灯。红玉、香菱迎了其入得内中,红玉鼻子最灵,遥遥便嗅见那股子脂粉味儿,便偷眼与香菱对视,又闷声暂且不言语。

  陈斯远褪去外衣,舒展身形只觉心下畅意,当下扯了香菱嘴儿一个,又逗弄了红玉一番,惹得两女娇嗔不已。

  香菱便笑道:“大爷今儿个瞧着心绪不错?”

  陈斯远笑道:“若无意外,来日我必名动京师。”

  香菱希冀着点头连连,道:“大爷做的那两阙词极好,便是放在前宋也能位列名篇呢。”

  红玉也来道贺,随即道:“大太太打发条儿来了一遭,说早吩咐下给大爷预备了马车,又预备了听使唤的小厮,明儿个大爷用过早点只管往前头去就是了。”

  香菱也道:“是了,条儿又说生怕大爷用不惯国子监的饭菜,说不行就打发小厮走一趟,赶在晌午提了食盒过去。”

  陈斯远笑着应下,心说邢夫人有心了。略略歇息一会子,洗漱过后便与两女睡将过去。

  转天到得清早,陈斯远用过早点,便被红玉催促着往前头来。门外早有小厮等候,见陈斯远出来,立刻作揖道:“小的庆愈见过远大爷,大老爷吩咐小的打今儿起随行大爷左右伺候着。”

  陈斯远与红玉递了个眼神,笑道:“起来回话。”

  庆愈应下,方才起身便被红玉塞了一角银子。红玉笑道:“你是哪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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