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让弟兄们莫睡死,该跪就跪啥的。”
赵有田随口应付了句,注意力却全在怀里发硬的杂粮饼上。
这是王二虎临走前偷塞的,他本想掰开分给同乡,可望着周围七八双饿绿的眼,最终只是往破袄里掖了掖。
众人只觉无趣,一个个的散了。
还有人笑骂道,“跪着就能活命?老子跪着被官军砍了三个同村!”
赵有田憨厚一笑,没有解释。
护着破袄蜷在干草堆里,冻疮裂开的脚趾火辣辣地疼。
他又想起离家那日,妻子挺着八个月身孕追出三里地,最后摔在官道旁哭喊,“娃生下来叫啥啊!”
“叫三牛!”
有田了得有牛耕啊。
三头牛,肯定能省好些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地面突然震颤,帐外传来马匹嘶鸣。
赵有田半梦半醒中猛地坐起,帐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官军!是官军骑兵!官军劫营了!整队!整队!”
锣鼓声同时响起。
赵有田连滚带爬冲出营帐,手中抱着那杆有些弯曲的长矛。
却见月光如刀,照得三千营铁甲寒光凛冽。
寨墙被拽倒。
披甲战马踏着营火飞驰,鞍上骑士挥舞的长槊腰刀带起片片血雾。
降军营地里如炸开锅般,到处都有士卒在乱窜,也到处都有哨总千户在聚集部下。
赵有田呆呆的看着这一幕,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被一名逃命的同乡撞倒后,赵有田这才惊醒。
耳边响起王二虎临走时的叮嘱。
“跪下……跪……”
“对!快跪下!快!跪下能活命!”
刚喊一嗓子,不远处有个逃兵便被铁蹄踏中后背,脊椎断裂的脆响清晰可闻。
赵有田亲眼见着白日里吹牛的张大嘴倒在地上,红白浆液喷在泥地里混成一团。
整场夜袭持续了三刻钟。
闯军老营直到亥时才举着火把出现。
三千营骑兵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赵有田跪在死尸堆里,看着老营兵马鞭把伤兵抽得满地打滚。
有个断腿的哀求着救命,却被一刀枭首。
他摸到怀里半块饼,想起王二虎甲胄下的温热呼吸。
原来当狗的也有三六九等,他们这些裹着破布的连狗都不如……
……
一晚上,赵有田经历了袭营,搬尸,还没等他睡上一觉,聚兵鼓又响了起来。
稀里糊涂吃了顿饱饭,稀里糊涂被驱赶到护城河边。
当他再次抬头时,德胜门城楼已近在眼前。
玄色龙旗在晨风中翻卷如浪,隐约能望见金甲红袍的身影按剑而立。
回首望去。
五十万闯军如黑潮漫过地平线,踏地的闷响震得河水激荡。
赵有田从未见过这般阵仗,东起德胜门西至安定门,褐色衣甲的步兵方阵连着骡马拖拽的盾车,旌旗缝隙间闪过云梯尖顶的寒光。
中军大纛被北风扯得猎猎作响,旗下金顶轿帐反射着冷光。
朱由检扶着箭垛的手指节发白。
虽然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但真正面对如此阵势,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这次和上次对阵刘宗敏不同。
上次是两万对三万,他还敢凭借信息差和地理优势出城浪战。
这次是两万对七十万,能凭借坚城炮利守住城门就不错了。
“陛下,还要宣百官督战……”王承恩刚开口询问,却被吴襄的惊呼声打断。
“不好!”
“出了何事!?”朱由检急忙询问。
吴襄生怕自己看错,又盯着闯军大阵数了数,这才严肃的对朱由检说道。
“陛下,闯军恐怕分兵了……”
“怎么说?”
“陛下且看,闯逆倾巢而出,全军共分前后左右中五营,每营有十万之众。”
朱由检顺着吴襄视线看去。
确实如后者所说,共分五营。
人数却是他数不清的。
光是左右两营就已经将二十里的战线填满。
更不要说浩浩荡荡的其余三营了。
“闯军虽号百万,然实数七十万该是有的,德胜安宁两门前却只有五十万之数,另有二十万不知去向!”
朱由检立刻反应过来。
“你是说闯军想袭击其他城门!?”
话音刚落,一名锦衣卫缇骑忽然从城下跑来。
“报!启禀陛下,广渠、左安两门外有敌列阵!”
第55章 男儿尽登门
朱由检和吴襄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
纵然闯军分兵攻击其他城门可能是佯攻。
他们也没有多余的人力去守城。
不到一万精锐,以及才加持两个紫色词条,只能保证阵型不散的五万新军,必须用来应对闯军主力。
更何况仅是德胜、安定两门的城墙长度达到了二十多里。
还要抗住五十万闯军的进攻,根本不可能分兵。
吴襄也知道其中关键,但此刻已经别无他法,空城计唱的是虚实之计。
万一广渠两门破,之前所有准备全都付之东流。
犹豫片刻,还是躬身劝道,“陛下,闯贼中军大纛未动,广渠左安二门前定是闯贼弱旅,臣请分新军两万、精锐三千.”
“不可!”倪元璐突然出言打断,目光掠过城下密密麻麻的攻城器械。
那些裹着湿牛皮的四轮盾车正在缓缓推进,撞木前端包铁在晨光下泛着冷芒。
“此刻若是分兵,置陛下安危于何地!?”
吴襄张张嘴,却根本无法反驳。
一切理由在皇帝生命安全前,都显得微不足道,而且他也知道,若此时分兵,一旦闯逆猛攻,这二十里城墙怕是连半日都守不住。
周围跟着的几名臣子也七嘴八舌的吵吵起来。
话题也从如何守城变成了皇帝和京师谁更重要上面。
这还是朱由检多次提纯过的有能力大臣,如果换成之前的大明朝堂,可能一个月都拿不出来一个计策。
朱由检没搭理他们,目光死死盯着外面的大阵。
流民降军虽然威胁不大,但架不住……等等!
流民!
朱由检忽然想起前几日午门外的十几万平民。
李自成有流民他也有啊!
赶忙转向身后,看着倪元璐询问道,“配给制清点出多少男丁?”
倪元璐闻言,只是稍一回忆便脱口而出,“共计七万三千四百六十一人,其中”
“够了。”朱由检双手一拍,“左廉御史宋叶听令,着工部暂缓修甲事宜,开武库将所有能用的兵甲发下去,京城内凡能持械者,发长矛腰刀,妇孺老弱,搬石运木!”
“让尚衣监把宫里所有黄绸红布都裁了,赶制旌旗,要插得比闯贼还密!”
“另抽掉三千边军速至广渠左安二门,等待民壮抵达。”
说完这些,朱由检又想起,好像还需要一名大将指挥。
可京师内能组织起这么大规模的大臣好像没几个吧?
像是看出朱由检想法一般。
兵部尚书王家彦突然跪地,“臣斗胆,广渠左安门请陛下交予臣,若放闯逆一贼入城,请诛臣之九族!”
朱由检点点头,“便如此这般,莫要停留,速速前往!”
王家彦再次重重叩首,和宋叶一起离开城楼。
京师城大,马也不多。
为了能节省一些时间,二人商议好兵分两路。
王家彦负责去工部修甲地,先行安排好分发兵甲事宜,而后去广渠门坐镇。
宋叶则前往午门施粥棚,发动民壮。
上百名太监和锦衣卫缇骑在城中来回奔驰。
一队队民壮在锦衣卫的驱赶下,来到武库司门前。
卖柴翁牵着孙子的手在人群中不断穿梭。
当他们赶到时,正看见小太监踩着凳子往墙上贴告示,“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凡杀流寇者,田亩免赋三年”
一段绕口的圣旨念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