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我军若是全力守海仓,说不定反而危险,宋江这种流窜之贼,根本不顾及粮道,他真要来登莱,一看海仓重兵把守,说不定就直接绕过去了。到时候我们要回防腹地,反而更难。”
呼延灼一愣,随后就意识到自己确实灯下黑了。呼延灼是陆战将领,又有一点胡人习气,终日研究的都是骑兵。初次被调到沿海地区作战,他还真没往海路调度兵力这方面想过。
呼延灼由衷叹服:“原来如此,既然可以海路调度兵马,那府君之策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府君真是神机妙算,见事周全,末将倒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赵子称的计划却还远不止于此,他在统一了呼延灼和徐宁的看法后,又一连串补充了其部署:
“除了虚外守内之外,还要作如下补充部署:首先,派出细作打探来袭的梁山贼有哪些头目,还有哪些头目留守水泊。还要查清宋江在青州有没有缴获海船。
其次,打出提防梁山贼的旗号,尽快募集流民中的可靠青壮充军,加快编练。此前没有贼情,本州厢军也不好无故扩充太多。
最后,记得不要张扬我军的实力,争取尽量示弱。我此番到莱州赴任,走的是黄海、渤海海路,并不曾从山东腹地经过。宋江不过是一方贼寇,对官场消息或许不太灵通。莱州又闭塞,他未必知道我已到莱州。若能借此诱敌,也算是为国除害了。”
呼延灼、徐宁领命后,立刻照办,还有些事情不需要他们操心的,自然也有专门的人去负责。
比如情报打探方面的活儿,赵子称就拨给了分管莱州水军的李俊去办。因为被宋江设计攻破的青州也算是沿海州府,李俊的人通过海路渗透过去,伪装成渔船,是最容易直接出现在敌后打探到消息的。
相比之下,如果从陆上进入青州地界打探消息,还需要通过层层敌占区,反而容易暴露。
各方面的下属很快按部就班行动起来,短短七八天之内,赵子称需要的部署纷纷落实到位。
徐宁已经前出到海仓县布防,呼延灼也低调地收拢了本州马步军总预备队。
李俊则打探来了梁山势力如今主要的人员名单——这也不需要李俊有多精干的细作能力,而是宋江本来也没打算保密过相关信息。
赵子称仔细默读了一下李俊打探到的结果。
“梁山如今最主要头目,除了宋江、吴加亮,还有秦明、黄信、花荣、李逵、武松、柴进、张顺、史进、张青、刘唐、阮进、阮通、阮七、裴宣、王英、燕顺、杨林。嗯,还有些战斗力不值一提的留守山寨人员。
看起来,按照这份名单,原本梁山全盛期的豪杰,应该才集齐了一小部分。还有一部分被我截胡了,杨志、林冲、鲁达这些都在我手下,关胜肯定也不会从贼。最关键卢进义那群人,好像也不在名单上。
说明宋江还没来得及往河北方向发展,河北圈子里一大票人都不在。这个梁山起码比原本巅峰期弱一大半。”
按照《大宋宣和遗事》,卢进义为首的十一位河北好汉,一开始是在河北地区另立山头的,还上了太行山落草,后来混不下去,才来山东跟宋江合流。
所以到了《水浒传》上,才把卢俊义直接列为二把手。他能地位高于谋主、军师吴加亮,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他原本就是河北派的老大,两派合流后,各自的头把交椅当然要分座一二位。
如今看来,卢进义和李应等祝家庄系豪杰、还有董平、燕青等人,外加杨雄、石秀这些河北人,应该都还在太行山上另立山头。宋江这次打下青州,如果放任不管,未来河北系的人可能会来投,但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总而言之,因为赵子称的蝴蝶效应,梁山的发展也已经被冲得面目全非了。
赵子称充分评估后,很快得出两个结论:相比于曾经的方腊,如今的宋江并不足为惧。
只要给赵子称一点时间扩军备战,干掉宋江还是非常有把握的。哪怕他此番北上并没有带来太多嫡系部队,还要在山东重建军力。
相比之下,赵子称更该好好想想,如何利用宋江这个借口,再次为自己扩权,让自己突破朝廷种种掣肘的限制。
嗯,赵子称当然还是大宋的忠臣,他绝不是想“养寇自重”。
……
赵子称低调守土,并不主动寻求与宋江的冲突。宋江在打下青州后,也需要时间消化战果。
而且宋江阵营内部,估计也出现了一些短暂的混乱——或许是因为宋江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到底是继续东进,还是北上,是否要借助出海的交通方式转移,抑或把钱粮转运回梁山、沂蒙山区的巢穴。
总而言之,从现象和结果上来看,宋江军在杀了慕容彦达后,在青州境内出现了长达半个月的犹豫不定。
这也是那些没有纲领的农民军惯常会出现的问题,走一步看一步,并不需要特地给他们开弱智光环。
而赵子称的低调守土,也很快引来了京东东路高层官员的关注。
莱州的地方官,可以做到“只要敌人不进入莱州地界,我们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京东东路的官员却不行,他们要为整个京东东路的安定做全局统筹。
所以九月中旬的一天,也就是宋江打进青州后大约十几天,终于有一名路级高层官员,轻车简从低调来到了莱州,当面找赵子称商议对策、部署协防。
而此人的身份,赵子称也是早就得知了,正是京东东路安抚使张叔夜——原本历史上,张叔夜这时候应该是在当海州知州,但或许也是赵子称导致的蝴蝶效应,或是张叔夜自己之前立了一些额外的功勋。
总而言之,在如今这个时空的这个时间节点,张叔夜已经当到了京东东路安抚使,也算是赵子称的半个顶头上司了。
得知张叔夜来访,赵子称当然也不会怠慢,他提前把很多没必要暴露的实力都低调隐藏起来,只拿出必要的实力摆到台面上,然后亲自出城迎接张叔夜。
“下官赵子称,拜见安抚使。”
两人初次见面,赵子称远远地就提前下马拱手。
张叔夜已经是个五十七八岁的老头儿了,而赵子称才十九岁,两者年纪相差近四十岁,赵子称出于尊老,对对方礼敬有加,也不算亏。
跟随赵子称一起来迎接的,还有呼延灼和他的三百精锐骑兵。
张叔夜只带了数十亲随扈从,大致瞥了一眼赵子称这边的战备,就下马拉着赵子称的手背拍了拍:
“秀国公年少有为,老夫也是神驰已久,今日有幸相见。”
张叔夜开口就称他秀国公,严格来说是有些过了。赵子称之前只是被皇帝安抚性地加授了秀州开国县公的爵位,这是一个正四品文官就可以有的爵位。
如果是一个外姓大臣受封这种级别的爵位,张叔夜是绝对不会这样称呼他的。
因为开国县公上面还有开国郡公、再然后才是正牌国公。带了开国二字的低级公爵,按说是不能省略掉“开国”的。
但赵子称姓赵,张叔夜给他面子,也就没那么抠字眼了。
赵子称也连忙还礼,随后张叔夜就直奔主题,不多客套:“此番前来,也是为统筹围堵宋江事宜。依老夫今日所见,秀国公的莱州兵,也算得上是兵强马壮。宋江攻破青州已超十日,秀公为何不主动威慑宋江?”
赵子称连忙谦虚:“安抚使过誉了,我莱州哪里敢说兵强马壮,不过是门面上略微虚张声势罢了,除了这三百骑,本州再无马军,步、水军加起来也就两千人,如何敌得过宋江数万残暴之众?因此暂时只能守土。
说来惭愧,这位呼延都监走的是精兵之策,骑兵贵精不贵多,所以乍一看颇有战力,其实人数太少了。”
张叔夜点点头:“既如此,快速扩军也是有必要的。等到稍扩乡勇、足以镇守各县后,再把主力战兵调出去,哪怕不进攻,也要在莱州和青州之间的潍水一线摆出鼓噪呐喊之状,放出风声,吸引威慑宋江。”
面对张叔夜的要求,赵子称立刻委屈叫苦起来:“安抚使所言,下官岂会不想?但下官身为宗室,之前在苏杭时就因为忧国忧民,急于求成,遭同僚所忌。
后来杭州数战,以少胜多大破方腊,更是让不少人都睡不着,这才被‘发配’到沙门岛所在的莱州。如今我已吸取教训,绝不主动为国分忧,除非宋江打进我莱州地界,那我自是守土有责,只要宋江不入境,我也绝不招惹他。”
赵子称随随便便几句漂亮话,就把张叔夜先挤兑了回去。
他倒也不是要拒绝张叔夜,而是希望张叔夜帮他一起分摊未来可能出现的官场压力。
北宋一朝,对于能打的大臣有多猜忌多束缚,大家又不是不知道。
赵子称这样一番形似赌气的抱怨,也果然把张叔夜骗过了。
张叔夜设身处地,也能理解他的委屈。之前打方腊立了那么大功,结果打方腊时调度任用的几大主要部将,全部被朝廷拆散另行委任了。
当时清河堰之战,赵子称战场统领约有一万人,哪怕刨除掉临时和他打配合的西军,但剩下的江南各州厢军,包括镇江府的巡江水军,至少还有八千多人。
但是那八千多人,能被赵子称带到莱州来的,又能有多少?明面上最多几百人。实际上虽然有一千多,但很多都是伪装成徭役民夫转的乡勇,以及家丁。
打赢了就把你的嫡系调走,再让你继续带领新招募的或者新调来的人,让你“兵不知将将不知兵”,谁还愿意当出头鸟?
张叔夜也不得不叹了口气,安慰他:“秀公为国为民,老夫岂能不知?这些委屈,将来也总会被公正处理的,眼下却不是计较的时候。
只要你用心,老夫会多为你担待,有些事情将来哪怕不好解释,只说是老夫让你做的——你看看这几份朝廷文书,老夫已经帮你扛了多少事情了!”
张叔夜说着,从袖子里拿出好几份朝廷公文,丢给赵子称,让他回府后仔细看看。然后他们才能开诚布公谈灭贼的正事。
第116章 赵子称约三事
赵子称引着张叔夜回城,在知州衙门接风款待,一边拿出张叔夜给他的朝廷文书,快速浏览了一遍。
这些文书,既有朝廷给张叔夜个人的指示,也有其他公开性相对较高的邸报,内容繁多。
朝廷给张叔夜的要求,自然是要他尽快统筹京东东路各州,围堵宋江为首的梁山贼寇,其中还特别提到了要提防宋江继续北上和辽人勾结——
虽然宋江不太可能投辽当汉奸,但东京的朝廷众臣乃至皇帝并不知道。他们以常理揣测,觉得宋江攻破了青州,已经抵达了渤海沿岸,那么再稍微往北流窜一下,确实很有可能进入辽境。
朝廷给张叔夜的要求,还有很多细节注意事项,张叔夜原本是没必要给赵子称看的,但他就是开诚布公拿出来了,显然也是希望赵子称尽量配合他。
而除了朝廷的命令外,还有几份文书,是给高层看的政情邸报。
赵子称分明看到,其中一份通报了一些关于他的事情,说是方腊平定后、朝廷新任命了一位两浙路察访使,负责安抚战后的两浙民心,察访弊政。
赵子称看到这里时,先是有些惊讶,也不跟张叔夜见外,便下意识就问:“朝廷另外任命了两浙路察访使?那原先的赵约赵访使何处高就了?使君可知道么?”
张叔夜:“你这……还有空关注别人?也罢,还好老夫确实知道,赵使君就地转任两浙路转运使了,察访使由这位刘豫接任!你该看的是更后面的那些重点!”
张叔夜的随口回答,却让赵子称心中一惊。
刘豫?莫不是历史上后来投金当了大汉奸的伪齐皇帝刘豫?!
他连忙低头继续看那封文书,果然上面写着,新任两浙路察访使是刘豫,这个名字让他不由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子称前世也算熟读史书,但他也就知道刘豫最后当了汉奸和金国的傀儡,而且当汉奸前最后的官职,似乎是济南府知府——所以他才能杀了时任济南府守将的关胜然后投敌。
但刘豫再往前做过哪些官,赵子称是真记不清了,毕竟其官场履历那么长,谁能都看过呢,历史书也没写那么细。
事实上,原本历史上刘豫就是在方腊平定后、被朝廷任命为两浙路察访使,去收拾江南的烂摊子。
刘豫一开始也确实想有一番作为,到了江南也确实查出一些弊政,做了一点好事,但也因此得罪了不少已经在江南尤其是两浙路做了很久官的同僚、高层。
后来到了靖康之耻的时候,朝廷南逃,两浙路成了统治核心。汴京旧臣大多被金兵抓走,中枢空出了很多高位。于是很多原先刘豫得罪过的两浙路地方官都纷纷进入了朝廷最高层。
刘豫当时也想托关系疏通门路、逃到南方做地方官,结果被政敌排挤,任命他到最前线的济南府当知府,其实就是想公报私仇、借金兵的刀杀他。
刘豫一看被推到了最前线送死,一怒之下就杀了手下的主战派武将,投敌当了汉奸,反过来给金人带路——有一说一,刘豫被顶到最前线,确实有派系斗争的因素,但无论怎么说,当大汉奸背叛自己的民族肯定是罪大恶极没得洗的。
哪怕被政敌排挤了,他大不了还可以弃官逃亡,甚至哪怕是逃到金国境内当个平民躲避陷害,那也都还说得过去。直接杀主战派将领并且把辖区献给金国,这些罪行绝对是罪大恶极。
不过眼下并不是讲究这些细节的时候,赵子称连忙往下看张叔夜提醒的重点。
“刘豫担任两浙路察访使以来,短短半月澄清吏治、纠察导致方腊之乱的污吏……居然还查到我头上了?”赵子称心中暗暗一惊。
按照朝廷的说法,刘豫找到了一些证据,说赵子称涉嫌在方腊之战后私分战利品,以及违规圈占杭州的无主之地,还说他留下的党羽,在杭州市舶司的交易所建设中,也有牟利。
这些事情里面,前两项赵子称确实有做过,但他自问已经很收敛了,处理得比较干净。至于在交易所的建设过程中捞好处,赵子称自问完全没有,本来就是摸着石头过河的新鲜事物,自己已经尽量想方设法堵漏了。
他最多就是借助了那个交易所、集中出货了一批从方腊手上缴获回来的绸缎、瓷器,但那都是合法交易,要攀咬也只能攀咬之前私分战利品的环节。
这里面肯定有冤屈,如果朝廷真要追究,赵子称是肯定要抗辩的。
“这刘豫简直血口喷人!我主持杭州市舶司交易所,完全是与民兴利、为国规范税源,是国、民两利的事情!刘豫居然捕风捉影陷害我!我定要上书抗辩!”
赵子称看到这儿,直接就拍案而起了。
但张叔夜却白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抗辩什么?朝廷又没有处分你,真要是处分你,这些就该让你自己看到了,而不是仅仅只落到老夫手里!”
赵子称一愣,随后也意识到这一点。
对啊,如果朝廷要惩处自己,那自己肯定会知道。既然自己不知道,就说明这事儿并没有惹来任何处罚。
都没罚你,你有什么好抗辩的?
“这……那莫非是朝中有人明察秋毫,识破了刘豫的诬陷?”赵子称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便直接虚心向官场老油条张叔夜请教。
“这都不明白?唉,到底是年轻人,锐意进取,一心报国,却不懂官场门道。”张叔夜见他眼神诚恳,也不由觉得赵子称实在是个实诚人,心中同情,就本着点拨后生的心态,帮他解惑,
“朝廷并不驳回刘豫的奏报,但又不处置你,说明朝中有人很乐意看到你图财!本朝武将,凡有平叛、立功之能的,有几个不图财的?官家和执宰也都乐见如此。
当初太祖皇帝……也就是你祖上,杯酒释兵权,舍得给骄兵悍将多少财帛厚禄?本朝三冗中的冗费冗官如此严重,有多少是为了安抚善战之臣!
老夫还当你一眼就能看穿,唉,你还是太年轻,只知道做事,不知道琢磨官场。”
赵子称愕然。
那位皇帝叔父,并不在意自己这个远房侄儿打了胜仗平了叛之后,有没有贪钱,他也懒得去查。刘豫这么上报,他就直接信了。
但哪怕他真觉得侄儿捞了,他也乐见其成,巴不得侄儿图钱。一个能打的宗室,也实打实立功了,捞就捞吧,总比有别的追求好。
张叔夜也观察到了赵子称的表情变化,便语重心长地指点他:“朝廷按下此事并不处理,只给京东东路诸使私下通报,说明什么?
说明朝廷也想暗示老夫,将来如果再遇到你图财,就让老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真图了也无所谓,此其一也。
另一方面,朝廷让老夫知道这一切,也是希望老夫真到了兵凶战危的时候,能更放心地用你,因为你只是个‘自私自利’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