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优质战马很缺,但民用驮马并不太缺。尤其晚宋时,王安石的保马法已经施行多年,虽然因为执行层落实不力,导致被勒令养马的民户很少能养出优质战马,但却养出了一大堆不能打仗的劣质马,驮货拉车都能用。
……
七八十人的队伍,总共只有五六人骑着战马,还拉着十几辆车、跟着七十余人的步卒,从宋州东进,一改前些日子水路慢悠悠的姿态,开始强行军。
第一天就走了足足七八十里地,从宋州抵达了隔壁单州的砀山县,赶在天黑前进城休息。
突然加速的强行军,让前阵子养精蓄锐的士兵们稍稍有些抱怨。杨志和鲁达、李俊也都稍稍有些不解。
赵子称耐心解释了一次:“走水路可以慢,不怕人盯上,我也故意让大伙儿在走水路的时候先养足精神,为的就是现在能提速。明日再在砀山县城内住一天,恢复体力,把士卒状态都调整到最好,后天早上一开城门就出城,翻越芒砀山。”
杨志也是走南闯北多年的,这方面比较谨慎,一听立刻就领会了,表示绝对严格执行。
次日赵子称又花了点钱,给将士们都酒肉犒劳了一下,提振起士气,调整好状态。大家都有了心理准备,知道芒砀山这地方,自古都是贼人比较多的,务必打起小心,随时准备遇贼。
第三天,七月十六一大早,大约五更初刻,砀山县的城门刚刚打开,赵子称的上任队伍就又出发了。
走到天色大亮,大约上午辰时,队伍走出去了十几里路,就进入了芒砀山区。
整个芒砀山区,宽度也就在六七十里之间,理论上一天就有可能翻过去。但带着比较沉重的货物车杖的话,有可能要在山区扎营过一夜,但无论如何两天是绝对能过去的。
赵子称是养精蓄锐后开始行军的,准备很充分,他准备一天就冲过这个危险地带。
一行人又走了整整一个上午,在山区苦苦走出二十多里,眼看日头当午,农历七月中旬的日晒非常酷烈,哪怕山中多有林木遮蔽,还是让人热得不堪忍受。
士卒们昨日虽然被酒肉赏钱鼓起了士气,但酷热的洗礼却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赵子称要求尽快翻过大山,不让停歇,走着走着竟有个别士兵陆续中暑倒下。
杨志在这方面是非常狠得下心的,原本他押运生辰纲的时候,也不允许挑夫在酷热环境下休息,必须全天赶路,此刻见到人中暑,他也依然严格执行命令,只是把中暑者丢上大车,让其余人继续赶路。
但这样一来,个别意志不坚定的士卒看中暑晕了的同伴能搭车,也都有偷奸耍滑假装头晕倒地,很快车子就不够用了。
众人之中,李俊心细,鲁达不忍,便都变着法儿劝说:“县君容禀,如此酷热,不如歇过正午最热的时分,让将士们缓口气再行。”
赵子称环视看了看环境,他们已经爬到了芒砀山的主岭高处,前面不远开始就是下坡路了。山岭最顶上,树木也相对光秃一些,并没有太好的地方遮蔽躲太阳。
赵子称便拿马鞭的鞭梢一指:“翻过山头,到前面山坳里地势低阴处,便准大伙歇息。”
鲁达看了一下地形,发现公子所言也有道理,翻过山头,到了山的东北侧,有山体稍稍遮蔽,也会更加荫凉。
他便和杨志、李俊一起耐心解释,重新鼓起士气,又走了几里地,勉强挨过坡顶,翻到北边,众将士把大车围成一圈,立刻就倒头便歇。
赵子称也仔细观察周遭环境,他本以为芒砀山会是一片崎岖的纯山地,却没想到翻过主峰,到了北坡之后,地形高度下降得很快,山中也有大大小小的沼泽湿地、池塘湖泊,地形很是复杂。远处甚至还能看到一座破败的祠庙之类所在。
他是第一次来这地方,很快意识到自己原本先入为主的印象有问题。
“没想到传说中如此险恶的芒砀山,居然并不是纯粹的山地秃岭,还有沼泽、池湖掺杂其间,地形复杂,却谈不上险峻。”赵子称随口对身边心腹感慨。
杨志、鲁达都没怎么读过书,面对赵子称的感慨也说不出什么来。
倒是慕容妍,家学渊源,读书很多,听了之后,当即掉书袋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太史公在高祖本纪里不就写过,‘高祖为亭长,送徒至骊山,自度比至皆亡矣,到丰西泽中,止饮,夜乃解纵所送徒’。
芒砀山西南侧靠着砀山县,东北侧靠着丰县。我们现在翻过了主峰,应该就是到了丰县境内,这片芒砀山区有沼泽湖池,说不定就是当年刘邦释放徭役徒的‘丰西泽’。”
赵子称是学历史的,被慕容妍一提醒,立刻醒悟过来,不禁莞尔一笑:“古有刘邦在此纵徭徒,今有我赵子称在此,放任士卒午休避暑,也算是气度不弱于古人了。”
赵子称跟慕容妍谈笑着,一旁歇息的士卒,有些还是嫌热,便去山间溪流池塘里盥洗,还有人试图打山水喝。
赵子称见状,立刻喝止道:“不许喝山里的水!一早出发时,不是把水囊都灌满了么?还特地额外备了那么多水囊,都喝完了不成?”
杨志和鲁达闻言,也连忙执行命令,又去了解情况,回来汇报说:“饮水都还够,只是有些士卒嫌装水的皮囊被暴晒了半日,水都烫了,想喝点阴凉处新打的清凉山水解渴,痛快些。”
赵子称听了这个理由,军纪严明地拒绝:“酷暑之际,山中沼泽的水如何饮得?盛夏本就蛇虫毒蚊众多,在这里稍稍坐会儿,便耐不得蚊子了,还敢喝这里的生水?敢违反军令饮用山水者,回去后重责二十军棍!”
这一点上,赵子称丝毫不含糊,如果是没水喝了,为了不渴死,那还算情有可原。只是嫌皮囊里的水太烫了,喝着不爽,这算什么理由?
普通士兵不懂医学和生理学常识,赵子称却懂,他必须为将士们的健康负责,尤其要防止队伍里出现传染性的疾病,饮食和蚊虫导致的传染病都要严防。
杨志和鲁达连忙去执行这个命令,而军医出身的安道全,听了赵子称的严令后,则是发自内心的称赞不已:
“县君真是见识渊博,体恤将士。在下也觉得盛夏之际,山泽之中的生水绝对饮不得,谁知道会有什么瘴疠之气或是毒物发作……”
可惜,也就安道全等极少数有医学知识的人,能立刻体会到赵子称的苦心,大多数不读书的士兵,只是被动地执行命令,内心却未必服气。
赵子称歇了一会儿,注意到前边几片小沼泽后面,掩映着那座祠庙。他闲着也是无聊,就带上慕容妍和杨志,策马绕过去看个究竟,让士兵们依然留在原地歇息。
走到近处,赵子称才发现,祠庙早已破败不堪,连匾额都没了,好在还有块石碑,可以通过石头上尚未磨灭的字迹辨认。
赵子称辨认了一下,原来这座庙是梁孝王陵的配套享殿,应该是自汉末就废弃,难怪都破落成废墟了。
赵子称简单看了一圈,也没什么可祭奠的,就拨马回头,准备与大军会合。
但便在此时,变故陡然而生。
梁孝王陵后面的一条山谷内,突然有喊声大作,似有人马要冲出。
两侧远处高坡上,也都有人零星呐喊,似乎各个方向都有人埋伏,只不知人数多少。
赵子称带来的士兵们,饶是杨志精选出来的禁军精锐,以及慕容家的家丁,突然遇到变故,也都有些惊慌。
而赵子称三人,更是不得不当机立断,快马加鞭尽快跟主力会合。
就在赵子称策马回军的时候,背后的梁孝王陵门楼上,突然飞窜出一条大蛇。也不知是人蓄养的还是野生的,直接朝着赵子称后脑勺飞窜而去。
还有一堆莫名的山中蛇虫毒物,或许是被贼人放出来用以乱敌的,各种乱窜而出,速度虽不快,也不受人指挥,却看着瘆人。
还好赵子称已经苦练武艺数月,耳聪目明,眼疾手快,剑法刀法也都利落。
他听到背后有嘶响之声,想都没想,便用秦王负剑式、从背后左肩上方,斜向上抽出宝剑顺势一挥,那条朝他后背飞窜而来的蛇,便被直接挥作两段。
在他完成拔剑斩蛇动作的同时,背后才有呐喊声传来:
“芒砀山之主、混世魔王樊瑞在此!尔等速速抛下财货车马,饶你们不死!”
听到贼人自报家门,赵子称倒是立刻松了口气。他趁着斩蛇的工夫,已经快马加鞭跟将士们会合了。
回到阵中,拨马回头,才看到确实有至少上百的贼人,甚至是数百人,埋伏拦住去路。但这些贼人都衣甲零落,装备破烂,应该不足为惧。
“混世魔王樊瑞么?水浒里也没说这贼人武艺多高强,只是说他会用邪法道术,装神弄鬼。如果是硬实力强横的贼人,我还忌惮三分,这种装神弄鬼的东西,我读了那么多年科学常识,还能拆不穿?”
赵子称内心梳理了一下敌我各自的优劣势,内心也没什么惧怕了。
对方所仗,要么是障眼法,要么就是蛇虫毒物罢了。刚才自己随手斩杀了一条蛇,看上去还不小,如今还怕他作甚?
能在芒砀山秒杀大蛇的,肯定都不是一般人。
第54章 装神弄鬼者必杀之
对于被樊瑞伏击拦截这事儿,刚开始赵子称内心还是有点自责的。
“混世魔王樊瑞”、“八臂哪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三人在芒砀山开山立寨,这是水浒原文里明明白白提过的。
哪怕这个世界和水浒传有明显的不同,这些人未必还在这里,赵子称按说也该提前有所提防,有备无患。
但谁让赵子称前世是个严谨治史的读书人呢,他的三观一向让他对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嗤之以鼻。所以前世看水浒传时,看到什么宋江遇九天玄女啦、公孙胜用道法、樊瑞高廉用妖术之类的情节,他都直接跳看的。
他看过几十遍的三国红楼原文,水浒只看过几遍,而西游记则是一遍都没能耐住性子看完,只是小学四年级以前看过电视剧。
跳看的时候,他内心还不免有一股优越感:那些古人肯定是少见多怪,连科学常识都不懂,所以被简单的江湖术士障眼法骗了。
因为跳看得太彻底,他都不知道樊瑞占据了芒砀山。
好在对方冲出来的时候,倒也没立刻贸然进攻,只是呐喊威慑赵子称放下兵器、交出财物,这给了他充分的准备时间。
赵子称也不怂,但也不故意激怒对方,只是一边吩咐将士们赶快着甲,一边用言语稳住对方:
“对面的好汉,何必非要鱼死网破?我们不过是上任的官差,并非行商,随车可没什么财物。非要为了那么一丁点东西跟我们硬拼,死伤个百十人,也不划算。”
赵子称也不管这番话能不能劝退敌人,但至少能争取时间,又能打击敌人拼命的决心,不说白不说。
对面一群小喽啰听了赵子称的喊话后,果然就稍稍有些动摇。
他们都是来求财的,如果确实抢不到什么值钱的东西,直接死拼可就亏大了。
樊瑞也知道自己手下喽啰的脾性,一听这话连忙怪叫:“卑鄙狗官!休想花言巧语,有没有值钱的财货你说了不算,把车上东西都卸下来让爷爷看了,爷爷自然留你们狗命!”
樊瑞说是“看看”,实际上大家都知道,看了之后无论值不值钱,他都会把货留下。
赵子称也不正面回答,继续一挥手,让大伙儿加速卸货,很快,十套步人甲十套骑兵铁甲,外加二十套带了铁质掩心镜的皮甲,就卸了下来,原本赶路时没有着甲的士兵,也都疯狂加速披甲。
时间仓促,没工夫慢慢绑扎了,很多人就只是把盔甲往身上一套,然后就持枪执盾开始列队备战。
全套铁甲要想穿戴整齐停当,需要花费的时间可不少,但只是往身上一罩的话,就快得多了。
这样做主要的缺点是全身铠甲的重量都会挂在肩膀上,上肢和肩部的体力消耗非常巨大,但短时间内还是扛得住的。
全部束扎停当之后,腰腹和胯部也能分摊一部分重量,整个人会更灵活。
樊瑞原本以为威吓奏效,对方怂了要交出财物,结果一眨眼的工夫,对方列阵着甲了,这让他大呼上当,早知道刚才一上来就冲出去,不给敌人披甲的机会。
“这狗官耍诈!小的们全都给爷上!”
樊瑞怪叫着下令,他已经敏锐地判断出,时间站在对方那边。
自己这儿早已埋伏准备停当,再多给点时间战力也不会再变强了。
而如果再给对面多点时间,把阵型调节得更严谨、甚至士兵们都把盔甲绑扎稳固,战斗力还能再提升数成,这时候怎么能拖延?
一时间,数百贼兵就从三个方向,朝着赵子称部歇息的车阵冲了过来。
山间地势狭窄,赵子称部休息的地方又是一片低洼的沼泽边,阵型比较破碎,一时间看起来形势颇为危急。
赵子称赶忙扫了一眼敌情,注意到敌军隐藏在山林间的后队确实不少,随着樊瑞的命令,有源源不断的贼人从密林中钻出,总人数至少得有大几百人。
赵子称这儿一共才七八十人,其中六十个士兵,还有一些军官。有战斗力的也就刚好七十人整,剩下的女眷、丫鬟、老头、军医都是非战斗人员。
这至少是一打五的人数劣势了,极端情况下有可能接近一打十。好在己方装备精良,还有两个猛将之才,赵子称的心神才稍显安定。
“放箭!”赵子称还没来得及开口,直接负责军事指挥的杨志率先下令了。
十把步弩,三十张强弓纷纷被上弦、拉开,一阵箭雨很快飞射而出,射倒了好几个贼兵。
敌军都是步兵,冲锋速度不算快,防守方至少能捞到三轮箭雨的机会。后两轮箭雨也很快稀稀拉拉射出,越往后敌人越近命中率也越高,三轮加起来放倒了差不多二十个敌人,让贼人士气稍稍受挫。
杨志高声大喝着指挥将士们不得慌乱,肩并着肩用长枪朴刀就地防守反击,他自己也抽出宝刀驰马往复压阵,亲手砍杀了好几个贼兵。
樊瑞和项充、李衮的贼兵,多是刀盾兵,皆使滚刀蛮牌,结阵而战时,兵器长度肯定是占劣势的,但是在崎岖的山地战环境下,这种搭配又非常灵活。
杨志麾下的士兵不熟地形,列阵总是有缺口,被对方贴近了身打,很快就稍稍露出险象。幸亏杨志麾下的士兵甲胄很精良,被列在军阵边缘的精兵,都穿着步人甲,这才没有遭受明显的伤亡。
好几次有贼兵欺近身来,滚刀泼风也似乱砍,砍在步人甲上却跟挠痒痒一般,完全破不了甲。
刀剑划割的破甲效率是最低的,因为打击面太狭长,压强太低,破甲效果连点状攻击的弓箭都不如,更不能和长矛、重兵钝器比了。
赵子称乍一看这战局,也稍稍捏了把汗,心中飞快暗忖:若是早知道会遇到这种情况,就该让士兵们练练山地战的鸳鸯阵了,可不比纯粹的长枪朴刀更灵活。可惜一直没时间,也没自己的私兵,等这次回到苏州,一定要把这事儿提上日程。
樊瑞等贼的这一轮攻势,也算是提醒了赵子称。
官军仗着重甲,很快把普通贼兵的攻势顶住,山贼头目们一看形势不对,纷纷开始用远程武器试图打开局面。
项充背后的箭囊里插了二十四把飞刀,随取随掷,是个用飞刀的好手,这才在江湖上得了个“八臂哪吒”的匪号。
而李衮擅长标枪,背后箭囊里插了二十四根短梭镖。
眼看手下弟兄跟重甲官兵对砍对刺纷纷伤亡,二人也是目眦欲裂,立刻火力全开,疯狂乱丢飞刀标枪试图打开局面。
项充的飞刀显然动能不够,分量也太轻,打在步人甲上叮叮当当全无作用。他赶紧调整战术,往后排抛射乱丢,勉强割伤了几个只穿皮甲加掩心镜的官兵。但这种手法飞刀动能也会大减,与其说是扎伤,还不如说是刚好被刃口砸伤。
李衮的梭镖则完全是另一个状态,标枪本就擅长破甲,动能全部灌注于一点,压强极大。他只是掷出数根标枪,就将两名步人甲精锐扎成重伤,其中一个肩颈中枪,眼见得不活了。
杨志原本还想耐住性子打防守反击,先用阵战消磨敌人的锐气,等敌军气势堕了之后再反扑。突然见李衮连续以梭镖杀伤官兵,杨志也终于按捺不住,身先士卒冲出军阵,挥舞着一杆点钢枪,以杨家枪法直取李衮。
一旁的鲁达也早就按捺不住,见杨志主动杀出,他也挥着刚刚重新打造的禅杖,一跃而出,扑向项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