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21世纪那些自称修梯云纵的武当博主,都能跑酷上四五米的直墙,林家的院墙根本不算什么。
“什么人!”林娘子性情警觉,略微听到外面有疑似踩碎枯叶的脆响,便从窗口探出头来,看到有个人影站在院中,不由失惊叫出声来。
其父张教头年老耳背,被女儿的喊声惊动,也连忙抄起一根哨棒冲了出来。侍女锦儿也拿着个铜水盆护在身前,猫着手脚躲在门侧。
“林娘子别怕,我是来报信的,殿帅府昨日差人去了大相国寺,要跟林教头的那个和尚弟兄为难,那边若是得手了,他们下一个便要对付你们。
我家兄长在殿帅府也有朋友,机缘巧合撞破了这桩不平事,心中不忍,才让我来提醒你们。”
林娘子听她声音温柔,只是个少女,还带着江南的吴侬软语,顿时戒心去了七八成,这才来到院中,上下打量两眼,然后很有礼貌地请父亲张教头先回屋歇息。
“爹,没事了,是个小姑娘,人家特地来报信,你在这儿于礼不合。”
张教头也没多说什么,当下转身回屋。
锦儿扶着张教头回里屋,林娘子这才引着慕容妍到正厅坐下。慕容妍见左右无人,也摘掉了斗笠,露出真容。
林娘子素来自负美貌,不然也不会被高衙内这般处心积虑看上。此时此刻,她却下意识把双手拢回袖子里,双脚也往回缩,颇有几分手足无措:
“这位……姑娘真是侠义心肠,不过你所言之事,实在是匪夷所思,却不知要我们如何做?”
慕容妍:“要我说,你们尽快收拾细软,离了这汴京城,越早越好。最好今日就收拾,明日一早赶早走,神不知鬼不觉。”
林娘子咬着嘴,心中天人交战。
这少女看着如此美貌,又纯良仗义,但一切都太离奇了,如果是高俅派来赚他们离开汴京的,又如何是好?
林娘子为难许久,先下拜表明态度:“姑娘大恩,无以为谢,但禁城之内,天子脚下,贼人或许还不敢放肆。奴的夫君将奴休弃后,也有快半年了,这半年里,殿帅府的人也不曾敢用强,奴只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可。
如若禁城内都护不得良人周全,便是逃出去,又能往何处?难道到了别处,殿帅府的势力便小了不成?”
慕容妍没想到林娘子那么难说动,不由急道:“可是我昨日听说,那高衙内之所以不敢下手,是怕林教头的好友们报复,这才要先剪除他们。等他做完了那些,就轮到娘子头上了!几个月不曾出事,不代表后面也不会出事!”
林娘子被说得有四五分意动,但此事终究过于离奇:“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们不过苦命人家,姑娘和令兄如此仗义,就只是为了路见不平,奴实在不敢连累你们。”
慕容妍也只好再耐心分说,无非是赵子称也觉得林冲是个人才,想要笼络。
这话说开之后,林娘子总算踏实了些,没有再显得那般受之有愧。
不过她终究不能听信一面之词,最后只是折衷地给了个准话:
“若能得脱大难,将来寻到夫君,奴家夫妻定然终生不忘大德。不过眼下,此事确实过于离奇。奴家今日便说服父亲收拾细软行李。但要离开汴京,必须等夫君那兄弟鲁大师亲口来对我们说。
如今这汴京城内,我们家敢相信的也只有他一人了。毕竟当初在太岳庙遇到那贼衙内时,我夫君的其他朋友全不济事,只有他带着伴当来救,全然不怕殿帅府势力。姑娘休怪奴家谨慎,奴家实在是已成惊弓之鸟。”
为了表达对自己犹豫不决、不识好歹的歉意,林娘子突然跪下给慕容妍重重磕了一个头,立刻被慕容妍拂袖抬起。
“这就不必了,姐姐先收拾吧,我兄长那边,应该也能说服那和尚。姐姐最好乔装一下,收拾一些破旧的男子装束,这样行路也方便,不惹人耳目。”慕容妍淡淡道。
林娘子整个人如在云里雾里,一时也无法理解,这个小姑娘看着身段比她还苗条,怎能仅靠甩袖子的力道,便把自己整个人托起。
但她已不敢犹豫,完全言听计从,叫了锦儿先收拾家中细软。
……
一刻钟之后,酸枣门外,大相国寺菜园。
赵子称和杨志骑着马,缓缓来到此地,一路上还在设想如何取信于鲁达。
有时候,太过礼下于人,也不是什么好事,太容易惹人怀疑,觉得你别有所图了。
赵子称怎么说也是大宋宗室,马上要做官的人,而且仕途前景绝对不可限量。
正常来说,他怎么可能热衷于笼络武夫呢。
就算是再骁勇的战将,在宋朝文官士大夫眼里,也算不得好汉,不值得花太大代价。
东华门外唱名游街的,才是他们眼中的好男儿。
赵子称和杨志一番闲扯,也没想出什么确定好使的招,就已经到地方了。
不过,刚到菜园附近,赵子称和杨志就听到了不寻常的动静。
菜园内竟传出阵阵兵器交击之声。
第43章 大师听不懂经理的话,本公子也略懂一些刀法
听到菜园内传出的兵刃交击之声,两人顿时心生警觉,不敢贸然过去,怕暴露了行踪。
若是被人识破了,将来会非常不便。
赵子称飞快地扫视了一眼环境,他们来路的方向,是菜园的大门和一段土坯院墙。但院墙很短,左右稍微绕几十步就是篱笆了,从那里可以透过空隙看到里面,又不至于被里面的人看到。
他给杨志使了个眼神,杨志也立刻心领神会,两人便猫着腰稍稍绕过去,躲在篱笆后面偷窥。
就像吃鸡游戏里那些瞄人缝。
当然,在绕过去之前,赵子称还特地把马拴在了旁边相对隐秘的地方,避免马匹暴露了自己。
蹲行到篱笆边,杨志仅仅朝里面看了一眼,顿时低声叫苦:“怎么是王兄?不好!他不是那和尚的对手!公子,王兄跟我也是多年的交情了……”
杨志一时没了主意,原来正在里面跟鲁达交手的,正是昨日在大相国寺遇到的、杨志那个同僚王制使。
除了那王制使,还有十几个打酱油的小兵,应该都是他手下,但那些人完全没有战斗力可言。
有好几个已经躺在那儿哀嚎,还有些不知是真死还是装死。最多只有三四个还在为长官掠阵造声势,但也不敢真的猛打猛冲,最多只是分散一下鲁达的注意力。
而那鲁达一条浑铁禅杖舞得呼呼生风,手拿长柄朴刀的王制使左支右绌,已经抵挡不住了。
看来所有这些人的轨迹,都已经被蝴蝶效应改变了。鲁达并没有得到泼皮们的通知及时撤离,而是跟殿帅府来查他的人直接交上手了。
昨天天色已晚,赵子称他们也出不了城,今天一开城门他们就出酸枣门来这里了,所以闹成这样,也不能怪他们延误——毕竟王制使他们昨夜也没能出城,只是今天早上他们来得更早了一步。
赵子称听了杨志的叫屈,心中也短暂懵逼了一下。
现实政治可不是打游戏,绝对不能跟玩三国志那样,“因为新招募的武将武力值有95,所以给他的官位就要比之前跟了你十几年的、但武力值只有90的老哥们儿更高,至于老哥们儿心里不平了,多赏赐几百两黄金,忠诚度就加回来了”。
现实中这么干,早特么众叛亲离、没人给你卖命了,下场只会比吕布还惨。
赵子称也知道,鲁达的武力应该是比杨志更高的,但杨志已经跟随了他几个月,而且死心塌地卖力了,自己绝不能落下汉武帝那种“陛下用人如积薪,后来者居上”的恶劣行径。
“怎么办?肯定不可能让杨志去帮那和尚打他自己的老兄弟的,再说不用杨志帮,那王制使估计也撑不住多久了……”
在水浒里,这个王制使对杨志还挺仗义的,杨志被高俅下狱后,求王制使把他捞出来,允许他随便花自己的钱。
最后王制使也确实把他捞出来的,虽然杨志的钱也被他花光了不得不卖刀,但这种情况下,人家肯受人之托把事情办成,已经很不错了。
以宋末的政治环境,别的同僚可能直接就看你在牢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然后把你托付给他的钱分了,反正一个单身囚犯也没有反抗能力。
就在赵子称心念急转的时候,院中的形势又很快变化了,那王制使已经抵挡不住,用朴刀硬挡了一杖后,一个趔趄往后跌坐在地。
杨志一看兄弟撑不住了,脑子一热,也不顾公子爷的指令,直接冲了出去。
赵子称一看不可能藏住了,一咬牙,当机立断喊道:“泼贼休想伤人!哪里跑!”
鲁达正抡着禅杖追击,看杨志跃出,抡到半空的禅杖一个转向,顺势兜头往杨志砸来。
杨志也不敢硬接,奋力挺起长枪一个横拨,利用长枪的灵便将禅杖拨偏砸在地上,随后就用枪头把禅杖暂时摁在地上,用枪尾去扫鲁达。
鲁达的武艺原本绝不弱于杨志,但他刚刚跟十几个人打了一架,哪怕占尽上风,体力消耗也有些大,很多招式用起来便过于大开大阖,尺度分寸拿捏得没那么炉火纯青了。
加上他先入为主,觉得刚才那王制使也不过如此,随便一个路过增援的军官,能有多少实力?难道还能比正主更强?因此第一招就过于轻敌,招式用老,被拨开后禅杖沉重,砸进菜田的泥土里半尺来深,仓促间拔不出来。
但鲁达的实战经验何其丰富,他眼见杨志的枪头格住了自己的禅杖铲头,将禅杖锁死在地面上,只拿枪尾来扫自己。鲁达拼着硬抗这一枪杆,用左肘猛力一格,枪杆“啪”地重重抽在他肘上。
鲁达忍住枪杆重击之痛,右手趁机抓住枪尾,死死攥住,变成了两人抢夺兵器。
这一幕浑如许褚裸衣斗马超,自己的重兵器被迫弃了之后,就二人角力争枪。
“好贼子!居然会杨家枪法,倒是小看了你!”鲁达咬紧牙关,脸色狰狞,艰难地说道。
而杨志与他角力,已经没有余力说话了。
杨志虽也是高手,但论绝对力量,显然不如鲁达的天生神力,两人奋力拼了数息,便额头青筋暴起。
这时赵子称也已经打开院门,进了院子。
正好那个刚才倒地的王制使,眼看兄弟从天而降助拳,也是喜从天降,缓过神来后就要捡起朴刀,趁二人角力绕后敲闷棍。
赵子称看见后,大喝助战:“那泼贼被杨制使锁住了,快绕到背后捅他!”
王制使一愣,心说这还用你一个路过的外行人大吼大叫提醒么?咱不本来就准备这么干了!
鲁达却是粗中有细,刚才杨志刚跃过来的时候,他就扫到杨志背后还有一个像是读书人的公子哥儿,明着在辱骂自己壮胆,但言语却提醒了他:打不过可以跑。
但当时他觉得对方根本不足为惧,所以完全没听进去,选择了正面硬撼。
没想到眼前这个青面汉子也如此恶猛,居然还会杨家枪法。而背后那个刚才倒地的手下败将,又想偷袭,他哪里还敢托大?
当下鲁达激发出浑身潜力,奋力大吼一声,也如许褚战马超时那般,奋力一拧,把杨志的枪杆喀喇拧断。
杨志拿了带枪头的半截在手中,鲁达只夺到了半截枪尾,然后单手握持如短棍,以撒手锏的路数回身矮身一扫。
王制使没料到那和尚突然又脱身了,自己原本是想从上路敲闷棍,直接砸对方头肩,砸晕了好带回去交差,毕竟殿帅府给他的命令也没说让他杀人。
但对方突然身体一矮,回身一扫,王制使空门大开,来不及防守下路,被鲁达神力一棍扫在腿上,顿时折了一段腿骨,倒地惨叫不起。
鲁达一击得手,自己背后也中了杨志半截枪杆的一棍,杨志也是杀得性起收不住手了,倒不是故意伤他。
鲁达也顾不得这些了,硬挺着虎吼朝院门冲去,连丢在地上的禅杖也不要了。那禅杖太重,突围的时候带着根本不好使,就只拿半截枪杆当短棍用。
路上挡着的两个士兵躲避不及,都被他一闷棍砸翻在地。其他士兵也就不敢再追。
个别机灵的士兵急得埋怨:“谁开的院门!刚才制使不是说了不许开门、还让我们翻墙进来!”
赵子称没搭理这些怪话,自己一个读书人,当然要走门了,哪里能跟那些“粗鄙之人”一样翻篱笆?太不雅了。
这说破大天去自己都占理。再说自己和杨志又不是他们请来的打手,只是路见不平义务帮忙。
眼看那两个挡道的士兵只是躲避不及就被打翻在地,赵子称当然也不会拦,只是提前闪身让出院门,等鲁达冲过去了,他才作势呐喊要追。
“杨兄你快追!不能走脱了这泼贼!”赵子称立刻指挥杨志。
杨志也心领神会,拿着半截枪杆要追,只是路过赵子称身边时,忍不住请示了一句:“那公子你呢?”
赵子称:“我武艺那么差,你不追我怎么敢追?我看看那王制使伤得怎么样了,随后就来,这里有我。”
这句话一说,杨志舍了受伤断腿的哥们去追贼,人设就很合理了,事后足以掩盖一切破绽。
而赵子称比杨志口舌便给得多,正好趁着给王制使包扎伤口的时候,说些堵漏的词儿。
杨志刚走,赵子称就给王制使简单处理了几秒钟伤口,他做得并不专业,还不如普通士兵,所以王制使很快就疼得感谢他的好意,请士兵们来。
赵子称手头没活儿了,就继续按酸儒人设絮叨:“你们怎么回事?没死人吧?”
王制使龇牙咧嘴地被士兵们摆正断腿,一边回话:“多谢这位公子关心,那和尚倒是没伤人命,他是殿帅府要拿的逃犯。今日幸好有公子和杨志路过,却不知你们如何到此。”
赵子称:“还不是你昨日在大相国寺跟他提了你有差遣,他听说这和尚有点武艺,一直担心你。
我刚来汴梁不久,还没来酸枣门外玩过,听他这般说,就撺掇他来看看。哪怕没事儿,也当是游山玩水了,没想到真撞到这等倒霉事儿!
罢了,反正我也没给人裹过伤,你嫌我下手重,我就不添乱了,我且去看看杨兄追贼。”
王制使想要提醒他小心,但又吃痛,不想多说话。加上刚才赵子称出声破坏了他偷袭,又大模大样打开了院门,两次搅了事儿,便一声不吭,任由赵子称离去。
赵子称一走,旁边就有乖觉的亲兵凑到王制使旁边,也把心中类似的疑点说了。
王制使这时却知道轻重,沉声骂道:“读书人哪个不嘴碎?看人生死相斗都在旁边念叨也正常。
看他那斯文样儿,杨兄弟昨日好像说过,是个候缺等官做的公子哥儿,我们如何得罪得起?这种体面人,不肯翻篱笆非要走门,也是正常。这点小事就别乱牵扯了,否则到时候愈发吃不了兜着走!”
个别滑头士兵闻言脸色有些凄苦:“若不往旁人身上推卸塞责,此番走了贼人,上面怪罪的话,却让谁分摊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