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抬起了头,与姜念的目光对上。
正常情况下,秦可卿作为官宦家的闺阁姑娘,是不轻易见外男的。然而,今日这般情形,她又岂能顾得上这种礼数?
秦可卿聪慧要强,心中已明白,如今自己须得讨好姜念。既因贺赟夫妇来帮秦家打理丧事,也因忠怡亲王传话会为秦业讨个公道,不会让秦业白白冤死。秦可卿觉得,忠怡亲王如此表态多半是冲着姜念的情面。
而且,秦可卿觉得,日后在其他事上或也须姜念这个邻居帮忙的……
秦可卿用帕子轻轻擦拭了湿润的眼眶,竟是主动起身,步履既轻盈又沉重地走到了姜念跟前。
她微微抬眸,对孟氏问道:“贺大娘,这位便是姜大爷么?”
“正是我家大爷。”孟氏点头,看向姜念,“大爷,这位是秦老爷的女儿秦姑娘。”
秦可卿对姜念盈盈一礼:“给姜大爷请安。”
姜念面现歉然神色,对秦可卿道:“抱歉,若非令尊今日来我家回礼,也不会遭受这无妄之灾。”
秦可卿轻轻摇头,语气平静却哀婉:“这事儿岂能怪姜大爷的?倒是要感谢姜大爷,让贺老爷贺大娘来帮忙丧事,忠怡王爷也会为我父亲伸冤。”
姜念认为是王子腾害死了秦业,饶是如此,此刻见秦可卿楚楚可怜的模样,他不禁有点歉疚。而若是按照原著的时间线,今日秦业不死,估计过两年就会死了。原著里,秦业是气急攻心、老病发作而死,因秦钟与小尼姑智能儿的私情败露,或许也跟秦可卿在宁国府上吊自尽之事有关……
简单地见了秦可卿一面,却是令姜念不禁心旌有些摇曳,觉得秦可卿的外貌甚合他心意,便决定养之,无须去管她的性格人品。
无非是又纳个妾而已。
姜念回到了自家小宅院,走进堂屋,发现堂屋中已摆放着桌椅,桌上摆着食盒,打开食盒后,发现里头是热腾腾的饭菜。这晚饭是从外头买来的,且早就买来了。姜念本以为,他要吃一顿冷饭冷菜了。
倒是让他有点子惊喜,问管事的封氏:“饭菜怎是热的?”
封氏恭敬答道:“我寻思着,大爷多半要回来吃晚饭的,便与董良家的一起,用今儿刚买回来的厨具,将冷了的饭菜热了热。”
董良家的,便是董良的老婆姚氏,是厨娘。
姜念点头赞许:“你倒是细心。”
封氏本就性情贤淑,深明礼义,又对姜念感恩在心,今日又得知姜念竟与忠怡亲王亲厚,心中更多了几分敬畏,也多了几分讨好之意。
姜念端着饭碗,走到堂屋门口的滴水檐下,坐在一个杌子上,一边吃着晚饭,一边望着天空。
夕阳的余晖已几乎消失殆尽,只剩下一抹淡淡的橙红,宛如绸缎一般挂在遥远的天际,仿佛是夕阳依依不舍的眷恋。
夜色已开始在院中晕染,那株半枯的梨树,正渐渐变得模糊。
晚风吹拂在姜念的脸颊上,泛起一丝丝凉意。
“今日不过是我进京后的第一天,竟是如此精彩,让我愈发期待以后的生活了。”
姜念心中感叹,将碗中饭菜大口吃尽。
第43章 泰顺帝决定出手(上)
明朝明神宗的外祖父李伟,在神京城西郊修建了一座“清华园”,人称“李园”。
大庆景宁帝将这座“清华园”扩建成了“畅春园”,成为一座避喧理政的大型皇家园林,一座集江南园林之精华的皇家离宫。
景宁帝在位时,常待在畅春园,如今退位当了太上皇,也依然要如此。
畅春园全园面南背北,划为南北二区。其南为宫殿之区,乃议政栖居之所;其北则为园林之域,以水景为主。
园中引玉泉之水,凿池叠嶂,楼台亭阁,参差错落。春日,牡丹芍药竞芳菲;夏日,荷塘月色交相映;秋日,丹桂馥郁满园香;冬日,梅林傲雪斗寒霜。
景宁帝在位时还兴建了一座园林,将这座园林赐给了他的四皇子,亲题园名“圆明园”,寓意“圆而入神,明而普照”。
不过,尽管如今四皇子成了泰顺帝,他却不在圆明园避喧理政,而是在畅春园。因目前的圆明园比不过畅春园,更因他在畅春园理政,才方便随时向太上皇景宁帝请示重要朝政。
泰顺帝在畅春园的日常理政场所和寝宫都在澹宁居,而非畅春园的正殿九经三事殿。而泰顺帝在皇宫里的日常理政场所和寝宫都在养心殿,而非内廷的正殿乾清宫。
泰顺帝虽已登基,然太上皇景宁帝依然大权在握,尤其是军权!
景宁帝之所以禅位,主要在于他又老又病,力不从心,治理不好国家了,而禅位于泰顺帝,哪怕大权被景宁帝掌握,泰顺帝也可治理国家。
景宁帝做了六十一年的皇帝,又深知古代几位太上皇的悲剧。比如,赵武灵王赵雍,北魏献文帝拓跋弘,唐玄宗李隆基,唐顺宗李诵,宋徽宗赵佶。因此,景宁帝不愿将大庆皇权都放给泰顺帝,只放了其中一部分。
“泰顺”这个年号,也是景宁帝取的。“泰”是泰顺帝做亲王时的封号,“顺”则是希望泰顺帝哪怕做了皇帝,也要对他这个太上皇孝顺顺从。对外没这么宣称,宣称的是顺应天命和治国顺利。
虽说泰顺帝的上头压着一个太上皇景宁帝,他却很勤政。自他登基以来,夙兴夜寐,宵衣旰食,每常睡眠不过二三时辰。
……
……
畅春园中的澹宁居,建筑格局暗合“天人合一”的哲理。青砖黛瓦,飞檐反宇,与周遭的假山池沼相得益彰,建筑与自然融为一体。
三月初八,即姜念进京后的翌日。
泰顺帝照常于凌晨起床,值夜的两个宫女蹑足掌灯,服侍他更衣盥洗。
铜盆中的温水腾起袅袅热气,泰顺帝濯面时,铜镜映出了他略显憔悴的面容,不过他自己看不清——他是近视眼,度数还挺高。
进行简单的晨练后,泰顺帝戴着眼镜盘膝于案前,就着烛火进行早读。
早读两刻钟,他便忙着批阅奏折了,但见他执笔于折上勾画,或疾书,或凝思,眉宇间常露凝重之色。
批阅奏折,是大庆皇帝最重要的工作。至于早朝,一般情况下,只在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这三天举行。
泰顺帝批阅了一个时辰的奏折后,才开始用早膳。
待到用完早膳,泰顺帝去向太上皇、皇太后请安。
请安毕,他又回到澹宁居,继续批阅奏折,同时召见大臣、下发谕旨……
今日天朗气清。
明媚的阳光透过雕镂的窗棂,洒在暖阁内精致的青砖地面上,映出斑驳陆离的光影。
今年已四十六岁的泰顺帝,盘膝坐在罗汉床上,身着明黄色的龙袍,衣襟上绣着精致的云龙纹样。罗汉床上的案上堆满了奏折,或已批阅毕,整齐叠置一旁;或方展阅,纸上犹带淡淡墨香。
暖阁的一隅,一只青铜香炉中,青烟袅袅升起,檀香味淡淡弥漫。
窗外有几只鸟雀在枝头轻啼,声清悦耳,为澹宁居增添了几分生机。
这时,泰顺帝今日召见的第一位臣子步入了暖阁,乃是他最亲近的兄弟也是最信任的臣子——忠怡亲王。
忠怡亲王行礼道:“臣弟恭请圣安!”
泰顺帝道:“起来吧,落座。”
忠怡亲王也不故作推辞,起身后又坐了下来,目光落在泰顺帝略显憔悴的脸上
泰顺帝特意将暖阁中的太监屏退,仅剩下他与忠怡亲王两人。
这时,泰顺帝拿起一份奏折,指尖在朱漆封面上顿了顿,才递了过去:“十三弟,这份奏折是昨晚紧急送来,你且看看。”
忠怡亲王忙起身,躬身接过奏折,重新坐下后展开奏折,仔细看了起来。只见这份奏折上,蝇头小楷密布其间,字里行间透着来自西部的烽火气息。看着看着,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数月前,为保禅位顺利,景宁帝将十四皇子兼抚远大将军袁禵召回神京城。此后,青海的罗卜藏丹津乘着袁禵回京,开始叛乱。上个月,景宁帝命驻西宁的兵部侍郎汪寿往谕,命罗卜藏丹津收兵。
而眼下的这份奏折,奏的是,罗卜藏丹津扣留了汪寿!
“罗卜藏丹津实乃狼子野心!”忠怡亲王合上奏折,目光如炬,“圣上,事到如今,咱们须备战平叛了。”
泰顺帝揉了揉太阳穴:“若备战平叛,依你之见,该任命何人为大将军?”
“这事儿父皇岂会容四哥你做主的?”忠怡亲王心中暗叹,嘴上却道,“四川提督岳琦,可为大将军。”
岳琦是泰顺帝提拔起来的亲信武将,且军事才能出众。
泰顺帝苦笑摇头:“朕又何尝不想令岳琦为大将军?然,岳琦只是四川提督,资历未深,不足以当大将军之任。”
泰顺帝压低声音,继续道:“况且,岳琦算不得父皇的亲信。西征大将军,须得是父皇信得过的臣子。”
忠怡亲王默然。
泰顺帝又无奈地说道:“适才朕去给父皇请安,议了此事,父皇亦觉得,咱们须备战平叛了,他已有了大将军的人选。”
忠怡亲王好奇:“是何人?”
泰顺帝道:“王子腾!”
第44章 泰顺帝决定出手(下)
忠怡亲王听到“王子腾”这个名字,登时眉头紧锁,斟酌着开口道:“圣上,王子腾骄横跋扈,若为西征大将军,恐非所宜。”
泰顺帝苦笑一声,指尖轻叩案几:“朕何尝不知他骄横?然他乃是父皇的御前侍卫出身,是父皇的亲信,且确有将才。”
忠怡亲王追问道:“若王子腾为大将军,何人继任京营节度使?”
“鲁科多。”泰顺帝无奈回应。
鲁科多,也是太上皇景宁帝的亲信。
暖阁内一时静默。
京营节度使,是与都中军权有关的重要职位,直接关系到太上皇景宁帝的安危,太上皇景宁帝自然会安排自己的亲信担任。
忠怡亲王沉默了一会子,忍不住开口道:“圣上,臣弟有一事陈奏,此事关乎四哥的……此事与易哥儿有关,亦与王子腾有关。”
泰顺帝遽然抬头:“易儿他进京了?何以牵涉王子腾?”
十几年前,作为四皇子的泰顺帝,身在江宁,亲自为他与姜雪莲的私生子取了个名字,名为袁易!
只是,为掩人耳目,隐瞒姜雪莲、姜念这对母子,泰顺帝让姜雪莲另为私生子取名,姓氏定为姜,姜雪莲取名“念”,意思是思念泰顺帝,也希望泰顺帝会常思念她和儿子。
“袁易”是姜念的皇室姓名,若有朝一日他被泰顺帝相认为皇子,归了皇室,他就会是袁易。若他一直不得相认,那他就一直是姜念了。
不过,泰顺帝纵还没相认这个皇子,却是一直都以“易儿”称呼。
忠怡亲王知道此事。
当即,忠怡亲王将姜念与薛家、王子腾的纠葛娓娓道来。从姜念在秦淮河上遇见薛家说起,到薛蟠聚众到姜家闹事,到江宁节度使唐吉纳出手,到大运河上解救薛家,到薛家立下许妾文约,再到王子腾的威胁与秦业的冤死。事无巨细,一一禀明。
泰顺帝听完忠怡亲王的陈奏,眉头皱起,鼻孔哼出了一声:“此子刚进京就不安分了!”
其实,他故意安排一所神京城东郊的陈旧小宅院给姜念居住,主要就是希望这个私生子进京后能安分,别以为进京了就是皇子了……
而他现在还不认姜念为皇子,原因主要有三。
一是担忧太上皇对此不满。
二是因为,他才登基两个多月,权力又受到强力限制,且树敌众多,还有觊觎皇位的兄弟们虎视眈眈,不便曝出有个流落民间的私生子。
三是不希望姜念这个私生子扰乱皇室。
忠怡亲王略一沉吟,道:“臣弟窃以为,此事非易哥儿之罪。易哥儿年方十五,对薛家之女心生倾慕,且适逢其对薛家有大恩,欲使薛家之女为妾以报之,亦在情理之中。”
他顿了顿,继续道:“易哥儿也与我说了,当日他提出许妾之事时,薛家欲使他娶薛家之女为妻,他果断推辞了,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的婚事自当由圣上做主的。”
泰顺帝听到这话,心里有点子满意。虽说他尚未认这个儿子,但这个儿子知道婚事该由他这位父亲做主,这份觉悟倒是令他有点子欣慰。
若姜念连这份觉悟都没有,当日擅自应允了娶薛宝钗为妻,那就会令泰顺帝极为不满了……
泰顺帝冷笑一声,道:“易儿好歹乃朕之骨肉,岂容那薛家之女妄为正妻?即使易儿沦于草莽,亦非那薛家高攀得起的!”
忠怡亲王对这话儿不觉奇怪,他早就知道,他眼前的这位四哥,心里其实有些在意姜念这个私生子。
忠怡亲王继续道:“此事自然该怪罪王子腾。此人骄恣不法,胁迫易哥儿,且调兵围捕易哥儿全家上下,若非易哥儿遣贺赟急寻臣弟出面,易哥儿或受谋害。虽幸而易哥儿脱险,然王子腾竟害死了秦业,实在可恶。圣上,臣弟斗胆建言,可乘此机惩治王子腾。这样的人,岂能任西征大将军?京营节度使之职,亦不能再让他担任了。”
泰顺帝闻言,神色复杂,注视着忠怡亲王,道:“然王子腾今为京营节度使,又为父皇之亲信,朕……亦难以惩之!”
忠怡亲王目光如炬,毅然道:“那便奏明父皇,陈其此次之罪,请父皇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