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有人曾有怨言:“衙门吏胥,原有定额。今郡邑吏想如故,胥较前增十倍不止。朝穿青衣而入,暮各持金而回。”
便可窥见其时盛况。
而这些进了衙门里成为官府胥吏的人,又各结手段,讨钱使用。
手段如何,自然是多如牛毛。
至于从何处讨钱使用。
那自然不可能找上官讨钱,只能是从地方上那些穷苦百姓用以各种手段压榨钱粮。
此般景象,《几亭全书》也有过详细而又生动的描述。
此书有言,曰:差人持粮票下乡……黑夜排闱,就床擒索,举家惊惶,设酒送饮;乃去,衣服鸡犬一空。假如欠银五两,此番所费二三两。手头愈空,钱粮愈难完办。
而这不过是皆以征缴税赋之名,所能做到的压榨地方百姓的手段罢了。
诸如此类的手段,繁不胜数。
严绍庭玩了一个梗。
但张居正却不知道这个梗。
他面带疑惑,却还是皱眉开口道:“要银子我现在没有,往后也不会有。”
对于张居正如此说,严绍庭也是愣了一下。
不过张居正也没说错,他为官以来和大多数人相比,甚至是和他的那位先生相比,那可是一个清白啊。
正当他要解释这个梗只是个玩笑的时候。
张居正却又说道:“但此事若不当下立即解决,一旦滋生事大,恐怕这条运河一时间也难以再行开挖了。”
说完后。
张居正便面色平静的扬起下巴,看向了严绍庭。
要钱?
没有!
不做事?
那你也别想好过!
本来还要给张居正解释一下跨时代的梗的严绍庭,顿时愣了一下。
然后他便眼神飘忽带着些不满的看向张居正。
自己是看明白了。
张居正他想白嫖自己!
不过想了想,严绍庭也没有在意。
反正自己也是想通过白嫖张居正这一次遇到的事情,然后好促成自己之前想好的那桩大事。
要是张居正不同意的话。
自己还真不好白嫖他。
毕竟就和张居正刚刚在承天门前说的话一样。
他可以用顺天府来要求自己这个昌平治安司,但自己却没有权责能要求顺天府。
现在就看谁能白嫖的更多而已。
见严绍庭不说话,张居正脸上露出笑容。
他摊摊手,语气松动了一些说:“其实这件事本不想劳烦润物你的,只是为兄思来想去,你与袁阁老私交貌似颇为密切,而袁阁老和吏部……”
严绍庭眉头一挑。
老张这意思,是想要让郭朴这个吏部尚书出手啊。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严绍庭语气不显的问道:“太岳兄言重,我与袁阁老也不过是因有陛下旨意随侍内阁,因而有过几句话的交情,至于说袁阁老和吏部如何,那是袁阁老的事。只是不知太岳兄,为何提及此事,又与当下顺天府治下这个顺义县的事情,有何关联?”
马车里。
严绍庭打起了太极。
瞧准了张居正的脸色。
他又立马拍着胸膛说道:“不过太岳兄的事情,那我自然是要尽力而为!”
随之这话出口。
张居正反倒是沉默了下来。
他目光审视的打量着严绍庭,半响的功夫后才缓缓挪动嘴唇。
“其实这件事也不甚难。”
“地方胥吏所行不法,本府便可一道公文杀之。”
“但此次顺义之事,恐是整县渎职所致,本府欲要拿下顺义知县、县丞、主簿等人,却需有吏部行文方可。”
严绍庭眉头一凝。
他倒是没想到张居正竟然所图如此之大。
顺义县不过是刚有胥吏贪墨舞弊的消息传出来,他就要将整个顺义县衙都给铲除了。
严绍庭不由问道:“所谓皇权不下乡,太岳兄理当知晓。当下顺天府欲要皆以地方差事,积攒经验,推行太岳兄所图之变法事。当下若是扫清顺义全县,何人可供太岳兄差遣?”
说到底。
如今朝堂内外的政治,还是得要靠人治。
人都没了。
你张居正就算有吏部的行文,又能如何差使的动顺义县?
张居正却是冷笑了一声。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外面赶车的马夫声音也传了进来。
“老爷,回府衙了。”
回想着张居正刚刚那一抹冷笑,严绍庭心中好奇万分,他到底想要怎么做,怎么去破顺义县这个局?
听到外面马夫的动静。
严绍庭当即一个健步,就冲了出去,落在地上,眼神颇有些凶狠的盯着马夫。
却是让马夫面色尴尬,眼里带着些不安。
怎么着?自己难道是得罪这位太子宾客了?
马夫放好了马凳候在一旁,眼巴巴的看向缓缓走出来的张居正。
张居正只是扫了一眼,挥挥手,转头看向严绍庭。
“本府的茶虽然不及严宾客存在文渊阁的茶好,但想来也能入得严宾客的口。”
严绍庭淡淡的看了张居正一眼。
这厮就是故意的。
满北京城,谁不知道张居正茶道一流。
放过心神惶惶的马夫。
严绍庭随着张居正入了顺天府。
府衙公廨内。
严绍庭端坐其位,端详着已经开始冲泡茶水的张居正,他这才想明白。
在顺义县的事情上,张居正不是没有法子。
只不过他却非要拉着自己走一趟。
而这,就是自己当下不知道的缘由了。
正想着这事。
一只洁白的茶盏已经是落在了自己面前。
严绍庭抬头看向对面正盯着自己的张居正,淡淡一笑:“想来,其实顺义县之事,太岳兄在知晓讯息的时候,便已经胸有成算了。”
张居正摇了摇头:“成算不敢说,但润物所说可行之法,为兄却也颇为好奇。”
那只洁白的茶盏握在了手中。
严绍庭低头看着清澈透底的茶汤,轻嘬一口。
“不如太岳兄先说?”
张居正手捏茶盏轻轻的转着,听到这话,不禁露出笑声。
他哈哈一笑,开口道:“其实只要润物能与吏部尚书郭质夫说项,开出一张行文。本府便能借顺义县之事,将顺义县衙扫清。
“当下朝廷正值整饬吏治初年,高阁老掌总诸事,想必乐见其成,可为其震慑别处之用。
而顺义县虽受整饬,但本府却可派遣官员小吏衙役前往顺义,暂行接手顺义县衙诸事。”
好嘛!
这一刻,严绍庭才终于是明白了张居正的计划。
他不由目光深邃的看了张居正一眼。
这位能在将来,执掌大明朝堂十年的人,果然其凶狠秉性,是缘来已久的。
将整个顺义县一扫而空。
就是为了让他顺天府的人能暂时去接管顺义县。
而顺天府的人去了顺义县,他张居正就能名正言顺的直接绕开原本的顺义知县等官员,直接对顺义县下手。
府衙官员小吏衙役去了顺义县。
是不是要熟悉县衙事务?
那要熟悉哪些事情就是一个值得考量的问题了。
诸如顺义县人丁户籍、在册及不在册田亩、商贾往来通行税课,都能成为顺天府下去的官员小吏们清查的对象。
而只要张居正通过顺义县查出些事情。
那么就能借着这些事情,再顺势去查顺天府下面的其他州县。
等到那个时候。
譬如顺义县人丁户籍不对数,那么其他县就能对数了?
只要有了这个疑问。
张居正就能从顺天府出手,一个个清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