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南渡的这八十年里,发生过太多这种过河拆桥之事。
很明显,王谧开出的价钱没达到刘牢之的预期,“明公不必多言,王廞起兵作乱,某怎可助纣为虐?”
“机会难得,将军定要三思……”
“不用三思,北府军只忠于朝廷。”刘牢之满脸失望之色,起身就走出大帐。
外间一众北府将领如狼似虎,五千北府军静默无声,铁甲如山,旌旗如云,长矟如林,眼中的战意宛如熊熊烈焰。
整个江左最强的战力就在刘牢之手上,朝野上下,善战者无人能出其右。
即便当年临漳之败,刘牢之顾身返回京口,转眼又拉起一支北府军。
北府就是他的底气所在。
琅琊王氏一个有名无实的青州刺史,就算刘牢之答应,北府的精兵猛将也不会答应!
吃到嘴里的才是肉。
“出兵,击贼!”刘牢之翻身上马,提起长槊。
“杀、杀、杀!”北府士卒纷纷高呼起来,声震长空。
城门打开,五千步骑化为一条长龙,扑向城外宛如黑云一般的贼军。
霎时间,地动山摇,天地都为之色变……
不到半日,战争就结束了,曲阿城外便一片狼藉,鲜血汇聚成小溪,缓缓流过尸体,未死之人还在哀嚎,但很快就被一支长矟捅入嘴中,从后颈刺出。
哀嚎声戛然而止。
乱军的头颅被一颗颗割下,堆放在江边,眨眼就变成了一座小山。
士卒们争抢着女人、甲仗、牲畜。
女人的哭喊声和男人的淫笑声连成一片……
战场之东的苦楮岗上,几人伫立良久,目睹了整个交战过程。
“刘牢之还真是聪明,竟然放过了王廞。”卢循满脸揶揄之色。
三万乱军一个照面,便被北府军杀穿了,王廞匹马逃走,不知所踪。
如果不是刘牢之手下留情,王廞纵然骑上汗血宝马也休想逃脱。
徐道覆道:“刘牢之乃我道门之大患也。”
孙恩骂道:“琅琊王氏都是废物,三万人马,不敌五千北府军也就罢了,一个照面就杀的人仰马翻,害我等空欢喜一场。”
原本指望北府军与乱军两败俱伤,天师道再出来捡便宜,没想到王廞实在无能。
卢循抬头望着天空,三月天气,暖风东去,江东春意盎然,“唉,王廞这一败,我等只能再寻良机,不知还要等上几年……”
“未必,琅琊王氏被踢出去,但王恭、司马道子、桓氏还未决出胜负,两位拭目以待,好戏还在后面。”
徐道覆目光扫过战场,定在那杆“刘”字大旗上。
这一战,北府军简直摧枯拉朽,要知道乱军之中并非只有琅琊王氏,还有很多三吴豪族参与其中,这些人的战力并不差,却还是败在刘牢之手上。
败的还如此之惨……
天师道想要成事,就一定绕不过北府军。
孙恩笑道:“不错,王恭逼司马道子杀王国宝和王绪,颜面全失,必不会善罢甘休!”
卢循抓起一把黄土,洒向天空,“晋室早成冢中枯骨,司马道子杀司马曜,手足相残,乃自取灭亡,忠孝仁义,司马氏弃之如履,早已天怒人怨,天下大乱近在眼前,可惜了这三万江东子弟,为晋室陪葬。”
孙恩却不屑一顾,“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群小死得其所,不足为惜。”
徐道覆和卢循闻听此言,眼中都闪过一道失望之色。
天师道未能形成太平道的规模,根源就在孙家身上。
孙恩一直以江东士族自居,为的也是孙氏一门一户的兴衰,并未真的将江左苍生放在心上……
第137章 出掠
兰陵最大的瓶颈便是人口,八幢虽有一万余众,但扣除老弱妇孺,青壮不到一半。
这时代土地不是问题,问题是缺少人口。
兰陵北面的青州被辟闾浑占据,政局相对稳定,人心稳固,连慕容垂都忌惮三分,刘道规想要发展就只能打翟魏的主意。
好在八幢是耕战牧一体,人人皆习战阵,男女老少皆可上阵,加上奴隶,也可以凑出一支万人“大军”。
春耕结束之后,刘道规一边打造骑兵,一边等待北面大战。
不过慕容垂就是像是一个熟练而老辣的猎人,在黎阳按兵不动。
翟魏集结重兵屯于黄河之南,设置防线。
这个季节黄河水流充沛,几乎是天堑,鲜卑骑兵很难渡河,两方就这么僵持着。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只有一个目的,活着回来,然后才是财物、牲畜和奴隶,”刘道规望着面前的四百七十二名骑兵。
这些人都是从幢兵中挑选出来的佼佼者,大多数都是兖州、豫州籍贯,上马为骑兵,下马为步卒。
每人双马,负十日之粮食,多为盐、粟、豆,人能吃,马也能吃,另外还有五斤咸鱼,特殊情况下,直接用小刀片着生吃。
一支长矟,一把环首刀,再配上弓弩和竹甲,少数精锐装备铁甲。
四百七十二名骑兵分成四部,以刘广之、毛德祖、王元德、王仲德四人为将,徐长命、苟忠、尹山等亲信部曲为副手。
刘遵和刘黑罴性格冲动,遇上敌人就眼红,容易上头,不管有多少,嗷嗷叫的往上冲,两千人就敢叫嚣着攻下兖州。
刘道规不敢让他们单独领兵,将两人留在身边。
一支骑兵就这么打造出来了。
没时间给他们训练,遵循以往的原则,以战养战,在战争中学习战争。
不求攻城掠地,只注重劫掠,保全自己,积累经验。
如今是三月末,有青草补充,战马的粮食消耗没那么大。
那至于他们要去哪里,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只要不南下去祸害淮南百姓就行。
“参军放心,我等定全身而回!”毛德祖异常兴奋,对于他们这些北人而言,终于能杀回故土。
“去吧。”刘道规指向北面,心中也是热血沸腾。
这也算是践行了承诺。发动了一次小小的北伐。
四百七十二骑,九百多匹战马仿佛大雁一般冲向北方,然后分成四支,朝向四个方向……
春耕虽然结束了,但依旧忙碌。
水稻水稻,必须时刻保持田地里面有水,水多了,病虫也多,稻苗闷死在水里,水少了,稻苗直接枯死。
农夫必须时时刻刻守在田里,还要施肥、除虫、驱赶飞禽走兽。
种田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耕种只是一个开始,想要收成,还须投入更多的精力。
不过八幢已经形成了规模和制度,种田是华夏百姓与生俱来的天赋之一,勤勤恳恳,比刘道规更重视田里的庄稼。
白天各种劳作,晚上还有巡逻队驱赶野兽。
尼丘山基本被完全掌握,赵元修建了五处牧场,放养大量猪羊鸡鸭鹅,鸡蛋鸭蛋也是好东西。
没有肉吃,对粮食的消耗太大了,士卒的身体素质跟不上,很多孩童也在长身体阶段。
李大目的船队每个月都能捞上来两三千斤的海产,船大了,捞上的海鱼也比以前大,动辄就有上百斤的肥鱼。
其他昆布、发菜、紫菜,也越来越多。
这些海中“蔬菜”晒干后都能保存,开水一泡就能吃,非常方便。
“船还是小了,扛不住风浪,不敢远航,若是那时楼船还在,属下敢去倭国和百济做些无本买卖。”李大目对那艘楼船还是念念不忘。
在海上漂泊久了,人的精神面貌也发生了变化,眼神锐利,整个人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刃,随时准备跟人搏命。
刘道规笑道:“放心,以后都会有的,这次找你回来准备扩充我们的水军,今后你就是水军头领。”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在江淮一带混,骑兵要有,水军亦不可或缺,规模可以不大,但一定要有。
李大目一脸欣喜,“那可太好了,实不相瞒,属下亦觉得人手不够。”
“人手你自己去琅琊郡选,先把人弄起来,暂时用小船,在近海边上捕捞,大船以后慢慢补上。”
说是水军,其实也是渔民。
不过天下万事都是相通的,耕战可以一体,渔猎与战争也有很多相通之处。
常年劳作之人,身体素质和战争技能都不差。
秦军一边种田一边吞并六国,一统华夏,汉军种田一路种进河湟西域。
游牧民族在农牧民族面前,绝大多数时候只有挨打的份儿。
“头领……听上去就像……贼寇头子。”李大目抱怨了一句。
“暂时将就,没看到我也只是个参军?”刘道规也一肚子怨气,以现在自己掌握的地盘儿和实力,不亚于一郡之太守。
但这年头没办法,上升的通道几乎都被堵死了。
士族高门轮流坐庄,寒门庶族很难有出头之日。
不过刘道规感觉这种局面很快就要被打破了,士族高门之间的内斗愈演愈烈,琅琊王氏第一个拔刀。
这种事情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
而且王恭和司马道子之间的矛盾只是暂时平息,并未得到根本上的解决。
按照晋室的传统,两边必须有一个人倒下去。
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晋室不能扩张,只能内卷,内卷的本质就是互相争夺生存空间,士族高门亦是如此。
以前尚有王导、桓温、谢安左右腾挪,施行土改,谢安之后,士族们里面一个能顶上来稳定格局的人物都没有,连野心都丧失了……
反观北方,一轮又一轮的搏杀之后,活下来的无不是枭雄。
慕容氏和姚氏姑且不论,代北的魏国拓跋珪,对内厉行改革,从部落盟主转变为君主,短短五六年间,吞并独孤部、贺兰部、铁弗部等草原诸部,统一漠南,大破柔然、高车。
即便河陇之地的李暠、乞伏国仁、秃发傉檀、沮渠蒙逊等势力也颇有枭雄之姿,各有建树。
而南方本质上跟魏晋时期并无多大区别,两百年了,换汤不换药。
第138章 急召
七天之后,王元德率本部骑兵返回。
俘虏青壮五十七人,牛羊一百三十头,其他钱帛粮食五车,一人未损,战马只少了两匹。
苍蝇再少也是肉,只要收益大于投入,便可以维持下去。
第二天刘广之和王仲德一同返回,一头牲畜都没有,但俘虏了两百余翟魏士卒,获皮甲五十领,其他军械若干。
刘道规也能接受,便让他们休整。
但毛德祖却忽然没了消息,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连斥候也找不到他们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