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晋是历史上为数不多不造钱币的朝代,司马家是士族共立的,没有兵权,也没有铸币权。
士族门阀为一己之私,争相自铸私钱掠夺百姓,市面上流通的烂钱劣币种类繁多。
沈郎钱是沈充铸造的私钱,永昌元年(322年),王敦上表讨伐刘隗,出身吴兴沈氏的沈充招募响应,被王敦任为大都督,统率东吴军事。
后王敦造反,半途病逝,沈充依旧对王敦死心塌地,遂举兵攻打江宁,拒绝朝廷的招安,后为苏峻击破。
沈充毕竟是江左豪族,顾忌颜面,其所铸造的小五铢钱因成色较好,被百姓珍藏。
士族门阀造的钱,用不了几年就烂了,也就无心再造。
沈郎钱在民间一直沿用至今……
第111章 船
刘道规分了五千缗给刘钟,让他先在合乡修一座坞堡,东边的几座坞堡以后再说。
兰陵与琅琊一水之隔,距离比氶城到彭城、下邳还近。
两三天,刘穆之那边就有了回复,他对出海捕鱼竟然也有兴趣,愿意参与进来,一同出海捕鱼,用他信中的话来说,是“缓百姓之饥”。
刘道规大喜过望,这等于是将兰陵和琅琊实现了利益捆绑。
琅琊是大郡,土地比兰陵更肥沃,滋养出了王、诸葛、徐、支、云、费、禹、颜等一众士族豪强,连晋元帝司马睿也是从琅琊郡起家,被士族们抬着南下建康,重续晋朝。
刘穆之虽是主簿,但极得江敳赏识,郡内大小事都经他手。
今后也算多了一个可靠盟友。
春耕结束,刘道规带着借来钱立即返回广陵。
本以为一万缗够多了,岂料到市面上一打听,随便一艘四五百斛漕船就要六七百缗,这种船在海上宛如一片落叶,一个风浪就没了。
最合适出海的是楼船,越大越好,但一艘就要五六万缗,有钱也买不到,都是士族门阀的玩物。
找到高珣商议,谁知他连连摇头。
“道则不知行情,海船并非河船,楼船也不一定适合出海,一万缗我能买十艘八百斛以上的海船。”
“十艘八百斛?”刘道规两眼一亮。
果然专业的事还要找专业的人,自己一个外行去船市瞎撞,自然被当成冤大头。
十艘八百斛的船差不多够用了。
高珣道:“为掩人耳目,最好到会稽购买,那边海船多且便宜。”
会稽是江东第一大海港,士族门阀多如牛毛,普通百姓活不下去,只能下海为生,反而促进了航海的发展。
不过这一来一去时间太长了,而且从士族手上购买船只,必定会被有心人注意,反而广陵没有这么多的顾忌,南来北往的商贾极多,以后出了事上面要查,也不是那么容易能查出来的。
“就在广陵分散买入,最好不要牵扯到我,也不牵扯到你高家。”
刘道规考虑更多的是安全。
如果拿下盐渎的财货,也不在乎这些小钱。
“此事易尔,我从高家调些可靠之人过来,船到手之后,再去沿海晃一圈,在海上交割,买些漆料涂抹一番,我的人走,你的人分批返回广陵即可。”
高珣办事一向细致入微,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好!”刘道规直接拍板,将装满了钱和金银的两艘漕船交给他。
当天傍晚,就有一艘海船停在江津。
除了桅杆高一些,帆大一些,吃水深一些,刘道规这个外行看不出与漕船有多少区别。
不过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一些不一样,河道里面的船用的都是木锚或者石碇,这些海船用的都是沉重的铁锚。
看到这又黑又粗的大家伙,刘道规知道自己的钱没白花。
北人乘马,南人操舟。
晋室衣冠南渡,退守江左,造船业取得的长足发展,江左水军冠绝天下,桓温北伐都是水陆并进。
十几个生面孔的高家子弟解开缆绳,调整帆向,顺着江水缓缓东去,缓缓消失在暮色之中。
此后每天,都有一艘海船出现在长江野津上。
刘钟挑选两百会水的精锐幢兵南下,信中说每一个人都筛选过,忠心上绝无问题。
万事俱备,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
这些幢兵都是北方流民,在河水里面扑腾两下没多少问题,但上了船,别说出海,在长江上都会晕的天昏地暗,上吐下泻。
这年头干点什么都不容易,替天行道也是如此。
刘道规不得不改变计划,改由陆路进攻,事成之后,由李大目驾船南逃。
船和人都准备好了,只等十几天后,天师道那边与司马道子的人交割财货。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赵伦之广陵与盐渎之间两边跑,亲自口头传递消息,最大限度的保密。
“我裤子都脱了,还管什么好消息坏消息?”刘道规现在穷的两眼发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赵伦之笑了一声,“好消息是今年积累的财货比往年都多,坏消息是聚集在盐渎的天师道众也比往年多了一倍,足足万人之多……”
盐渎历来就是妖贼的大本营。
这两年王恭和司马道的斗法,天师道趁乱壮大起来。
有钱就有人,天师道跟在司马道子屁股后面,狼狈为奸,通过贩卖私盐,也赚的盆满钵满。
“不,你说的两个都是好消息!天师道越多,越容易浑水摸鱼!”
人少了,刘道规这两百多人反而容易暴露。
天师道跟汉末的黄巾军有几分相似之处,人数众多,但战力非常低下。
甚至天师道还不一定有黄巾军的治理能力,张角立三十六方渠帅,组织严谨,一声令下,青、徐、幽、冀、荆、杨、兖、豫八州百万教众揭竿而起。
天师道混了这么多年,从永嘉年间开始,就没消停过,却没有一人成事,都是转眼就被朝廷扑灭了。
归根结底,便是组织不够严密。
现在的天师道更是一个大草台班子,人家张角还知道喊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口号。
天师道连最基本的宣言和理念都没有,一直靠妖淫迷惑愚夫愚妇。
高珣道:“除了孙易之,还有什么厉害些的人物?”
赵伦之思索了一阵,“还有一个叫范崇民的,据说有万夫不挡之勇。”
刘道规笑道:“这年头是人是鬼都敢号称一万夫不当之勇,司马道子那边派了什么厉害人物过来没有?”
“茹千秋亲率五百水军已至盐渎。”
茹千秋以前只是个贼曹,是司马道子的得力爪牙,为其敛财千万。
朝廷水军倒是有几分战力,曾跟随谢玄血战氐秦大军。
谢家主动交出权柄后,水军兵权也落到司马道子手上。
“那么这一战的关键便是如何对付这五百水军了。”高珣望向刘道规。
既有天师道,又有朝廷水军,盐渎这块肉似乎不那么容易吃到嘴……
不过谋划了这么久,刘道规早就想好了对策,“借力者明,借势者成,司马家的钱帛,我必取之。”
第112章 骤雨
新亭之会结束,桓弘、袁鹤、桓道真三人又去了会稽郡东山聚会,一连两个月都没看到他们的人影。
刘道规也是佩服,士族们日子过得如此安逸舒适,又怎会想着去北伐?
处理了府衙积累了军务,便是五月。
盐渎那边传来消息,最后一批钱帛已经到了。
刘道规和高珣连夜出城,第二日黄昏赶到盐渎之西的射陂。
两百精锐早已集结,人人披头散发,额头上系着一条絮巾,外穿麻衣,里面穿着铁甲、皮甲,满头汗水,却一动不动。
刘钟还特意弄了两面大旗,一面写着“三官现世”,另一面写着“替天行道”。
这群人站在一起,感觉比天师道更像天师道。
“若不可为,立即退走,我在外接应,再寻良机。”高珣反复叮嘱。
这一趟若是冬窗事发,谁也跑不了,牵涉极大。
本来不让他来的,但他放心不下,带着二十多个部曲放风,以防突发状况,顺便也能凑一凑声威。
刘道规笑道:“又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买卖,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怕什么?”
高珣一愣,“为何你说出的话,总是如此有玄理?”
“哈哈哈,我有宿慧,非常人也!”刘道规半真半假。
高珣莞尔,“你若遁入空门,定为一代高僧。”
“我六根不净,与佛道无缘。”
刘道规转身离去。
夜风呜咽,荒野肃然,每一次杀人放火,心头总是一片火热,也不知道是刘家老祖宗的血脉觉醒,还是天生就是不安分之人。
人活一次,就要轰轰烈烈。
身为寒门,在这个年头不玩命,永无出头之日。
回望身后的士卒,两眼中全都冒着一抹幽光,仿佛一群荒野中的饿狼。
夜色笼罩大地,盐渎城在前方亮起一片火光。
跟往常一样,来往的私盐贩子多如牛毛。
小者四五十人,大者两三百之众,很多私人贩子其实就是天师道。
见到刘道规这两百多人并不惊讶,甚至有人还热情的打招呼,“兄弟是混哪条河的?”
天地水三官,天师道以水为尊,江南水网密布,天师道遂以河流划分道众。
“洛水!”刘道规张口就来。
“呀,这不是洛阳的伧子么?啊哈哈哈哈……”
私盐贩子们嘲笑起来。
刘道规没想到天师道中也玩歧视这一套,被人嘲笑,心中怒火“腾”的一下就起来了。
旁边的一路人马忽地大叫起来,“你敢小觑我们中原豪杰,我张麻子第一个不服!”
“小觑了怎地?不服怎的?有种去跟胡人叫唤,我李道三佩服你是个汉子,没这胆量,却跑来我们江左抢地盘,都该死!”
锵、锵、锵……
两边同时拔刀,雪亮亮的刀锋在火把照耀下冒着寒光。
刘道规一愣,没想到这群人比自己还激动,不过两伙人大眼睛对小眼睛,都没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