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拳难敌四手,我一个人要对付他们这么多人,上面又没人照应,留在这里不是吃亏吗?”
如果是在战场上,他们再来一倍人马,刘道规都不惧。
问题是,这些人的官职比自己大太多。
除了王愉、温详、高雅之这些人,广陵还潜伏着刘毅、孟昶这伙人,刘道规留下,这群人就有了共同目标,联手对付自己。
但若是离开,按他们习性,一定会狗咬狗……
“嘶……你在广陵经营了这么多年,舍得放手?”袁鹤吸了一口凉气。
“谁说我要放手,我只是暂避其锋而已,是我的东西他们拿不走。”刘道规早就厌倦了跟这些人尔虞我诈。
还不如去北方,跟胡人痛痛快快的血战一场。
军户在射阳陂,盐渎那边早就与私盐贩子形成了联盟,针插不入,水泼不进,两地互为犄角,互相照应。
袁鹤点头:“此时北上倒也明智,慕容隆、慕容绍虎视眈眈,的确需要防守,留在广陵,反而受制于人。”
“桓弘不在,还请司马下个军令,你我一同率所有征虏中军北上。”
“道则……要带上我?”袁鹤满脸动容。
“他们找不到我的麻烦,定会刁难你,不如一起北上算了。”刘道规真心实意。
只要是帮过自己的人,从来都不会忘记他们。
“道则好意,我心领了,我在广陵经营二十多年,到处都是我的人,还怕他们,别忘了,我也是士族,汝南袁氏。”
提起自己的门第,袁鹤满脸傲然。
江东所谓的这些士族高门,在汉魏中朝时,除了一个太原王氏,其他几家根本排不上名号。
而汝南袁氏一手掀起了汉末风云,底蕴比江左高门不知强了多少。
而且他擅长的便是左右逢源,这么多次风浪,他依然屹立不倒,足见其能力。
王愉这些人不待见寒门,却不会为难身为士族的袁鹤。
刘道规想了想,道:“你留下来也好,有个内应。”
“我袁某人一辈子玩鹰,还不曾被鹰啄了眼。”袁鹤竟然开起了玩笑。
一改往日遮遮掩掩的做派。
这也说明两人之间的关系进一步拉近。
“我兄长刘怀慎和舅父赵伦之,还请袁司马照应一二。”刘道规可以走,但军户和盐渎走不了.
八幢初城,盐场初见规模,必须有人罩着,刘怀慎和赵伦之不能走。
将他们托付给袁鹤是最好的选择。
“小事一桩,你走了,这些人定会寻刘毅的麻烦。”袁鹤点头答应下来。
桓弘不在,出兵手续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刘道规上了一份文牍,袁鹤盖个印章,就算成了。
而朝廷那边干什么都慢,九月初收到的消息,到了十月中旬,两千人马才刚到竹里。
刚到竹里也就罢了,细作传回的消息,王愉竟然邀请了一干名士,拜访佛寺,祈求苍天剿灭妖贼……
王愉这种做派,刘道规心中也就有底了。
朝廷还是那个朝廷,士族高门并未因为危机重重,而做出半分改变,如果徐州刺史是温详,刘道规或许还会忌惮三分,但他是流民帅,朝廷必然不会信任。
这些人来广陵,能不能斗得过刘毅都是问题。
袁鹤快人一步,带着十几车的财货,跑去竹里捧王愉的臭脚,主动拉近关系。
刘道规不禁苦笑,他在这方面也算天赋异禀,不是所有人都能弯得下腰。
袁鹤最厉害之处便是能屈能伸。
不像其他士族眼高于顶,不介意臣服于刘道规这个寒门之下。
高珣却看不上他,特意跑来提醒:“袁鹤知晓我们的虚实,若投王愉,危害极大,不可不防。”
“他是聪明人,知道谁强谁弱,也会看清形势,乱世已至,司马、王、谢、庾,一代不如一代,他们自己都顾不上自己,怎会真心待他?”
刘道规放心的带着人马乘船北上,沈月菡、沈月薇、玉奴几个女眷也跟着一同北上。
沈月菡和玉奴怀上了,留在广陵不放心。
那些人斗来斗去,没什么下限,无所不用其极,什么阴损下作的手段都用的出来。
刘家怀上血脉不容易。
收拾妥当,刘毅却特意派人送了一封密信,还是那些废话,什么刘家人要团结一心,一致对外,戮力王事,信的最后,竟然是向刘道规借钱……
“娘的,借钱都借到我头上来了。”刘道规直接一把火将信烧了。
今时今日他已经不是自己的对手,不过这人非常会钻营,其兄刘迈本来是殷仲堪的掾吏,后投奔了桓玄,颇受重用,升为竟陵太守。
其弟刘藩和族弟刘粹跟着刘牢之讨伐妖贼,出生入死,颇得重用。
虽不及刘裕和刘道规在北府军中的地位,但也是后起之秀。
若不是这两层关系,刘道规早就动手清理刘毅了。
不过留着他也无所谓,这几年的接触,逐渐摸清了他的脾性,也是一个好高骛远志大才疏之人,几次反复横跳,却没什么起色。
留着他,能遮人耳目。
而且两边也不存在竞争关系,他走的是名士路线,结交的都是士族,刘道规走的是底层路线,收士卒人心……
第230章 买
将近一年没有北上,淮南变化甚大,遍地都是流民建起的茅屋,而这些流民将前些年被水灾淹死的尸骨收殓,地里面重新种上粮食。
虽然看上去还是一样的破落,却有着一种别样的生机。
当初王导施行侨郡侨州之策,是因为面临北方胡人的巨大威胁,只能快速的整合所有南下流民,建立秩序,抵抗胡人。
但八十年过去了,这种权宜之计没有任何改变。
反倒是侨郡越设越多,也越来越混乱。
导致南人北人一直没有融合,互相歧视,互相对立。
穿过淮水,进入兰陵郡后,阡陌纵横,炊烟袅袅,村落相依,桑树成荫,鸡犬之声不绝入耳,田间地头的农人,身上穿着衣衫,脚下穿着草鞋。
就连来回奔跑的半大孩童,也没光着屁股,穿上了褶裤,破破烂烂,还有些不合身,明显是大人衣服改的。
早几年别说孩子,一户人家能有一件衣服见人就不错了。
衣食住行,衣服排在前面,最能见当地的治理。
八幢固然不是什么完美的制度,却极适合小势力的初期发展,耕战牧渔,一切为了生存。
到了氶城,曹思霏带着一众人来迎接。
女儿刘君婉躺在她怀中,睁大眼睛好奇的望着刘道规。
“快让我抱抱女儿!”刘道规小心翼翼的抱入怀中,仿佛有一种奇异的联系,刘道规心都快化了,
“妾见过女君!”沈月菡、沈月薇、玉奴几女敛衽一礼。
“妹妹们免礼,以后都是一家人。”曹思霏十分大度的扶起大肚子的沈月菡和玉奴。
若论相貌,这些女人都强过她,但她身上的那股干练和自信却是三女拍马都追不上的。
原因无他,刘道规的家当里面,有曹家一份儿。
曹家不少子弟在八幢中,而曹霁的产业与刘道规基本融为一体。
所以刘道规是夫君,她是女君。
“哇——”刘道规动作大了些,女儿竟然哭了起来,怎么都哄不好。
曹思霏满脸嗔怪,接过女儿,“满身的兵戈气,都吓着女儿了。”
刘道规笑道:“我刘家女儿还怕兵戈气?多熟悉几次,也就习惯了。”
一行人入城。
兰陵本就位于淮北要道上,濒临桓公渎,这几年太平,竟然成了南北商贾的集散之地,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不仅有江东的私盐贩子,还有结着小辫的鲜卑人,推着白车的丁零人。
高车、丁零、敕勒、铁勒、狄历其实都是同一种族,只是音译不同。
石虎迁周边胡夷入中原,丁零人也大举南下。
几十年下来,一口流利的兖豫腔。
曹霁在治民治军上能力平平,但做生意却极有天赋,将氶城打造成了淮北商贸重地。
商贾的鼻子最灵,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兰陵四通八达,既没有胡人的袭扰,也没有晋室的苛捐杂税,守军更不会巧取豪夺,只交上一成的商利,就能在琅琊、东莞、兰陵、鲁郡畅通无阻,不受刁难。
这些人闻着味儿就过来了。
城中最多的还是牛羊马驼等牲畜,以及皮货,换江东的丝绸、布匹、铁器、纸张、笔墨等物,也有贩卖男奴女奴的。
刘道规本想杜绝奴隶交易,但转念一想,氶城不卖,这些奴隶贩子会转去彭城、下邳、寿春。
卖身为奴也是一条活路,总比成为别人釜中食物强。
石勒早年干的就是这种勾当,还将自己的族人卖给并州刺史司马腾,半路人被晋军劫掠,成了奴隶……
奴隶生意从秦汉时就有,不是刘道规说杜绝就能杜绝的。
很多人都是主动卖身为奴。
曹思霏早就备好了宅院,在城东北角,图个清静。
一路见识了满城的繁华,刘道规忽然生出个想法,派人找来曹霁,又让曹思霏准备一场家宴招待他。
刘广之、王元德、王仲德、毛德祖都在鲁军,防备燕军,来不了。
“什么,你要组建水军?”
曹家现在家大业大,比曹腾云时代不知膨胀了多少倍,但曹霁还是一如既往的吝啬。
“兰陵连接淮水、沂水、走桓公渎可至济水、颍水,四通八达,咱们没有骑兵就只能大力组建水军,他日收复兖州,没有水军行不通。”
以前没钱,也没人,一切只为求生。
这几年发展,财力突飞猛进。
当然,除了北面,水军在江东也有大用。
朝廷的水军被桓玄灭了,短期内建不起来,刘道规若有一支水军,既能抵抗妖贼,也能在将来西府北府之争中占得一丝先机。
“打仗我不懂,但你知道组建水军须多少钱么?那可是无底洞!”曹霁连连摇头。
“有了水军,咱们可以纵横淮北,还怕没地方赚钱吗?我又不是让全拿出来,先弄一些大翼、中翼、小翼、突冒,楼船以后再说。”
刘道规耐心解释。
岂料曹霁还是一脸难色,“那也不是说建就能建起来的,这种投入比兴建盐场还要难上十倍,咱们现在有了两郡之地,够本了,何必再去招惹慕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