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是谁的天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平家能永葆富贵。
这世道,谁不是为自家门户计?
“这次小弟亲自上。”平翰带上头盔,伸手向后一招,便有一百甲士跟来,人人手持长矟。
甲士的后面还有三百余弓弩手。
土坡上的晋军已经奄奄一息,几乎唾手可得。
但就在他提刀准备杀上去的时候,北面几名斥候狂奔而来,“报,一支六百晋军骑兵,正向我军奔袭而来,距此不到二十里!”
众人皆是一愣。
平幼脸色骤变,“北面,莫非是鲁军的那支北府军?”
这支千人的北府军,不但击溃了慕容会的五千人马,还攻陷了鲁郡,大小九战,被他们击溃的燕军有五支。
而现在他们不在鲁郡待着,竟然杀到了此地。
“兄长……”平翰也是满脸惊慌。
麾下部曲在此鏖战了两个多时辰,几次被推下来,锐气已失。
周围士卒皆惊慌不已。
而北府军威名赫赫,只在慕容垂手上败过一次。
“不可力敌,退!”平幼当机立断。
如果部曲都打光了,平家在燕国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这场大战本来就不关平家什么事。
“全军向西,让开道路……不可慌乱。”平翰大声指挥着士卒。
这支北府军的目标是驰援南面的战场,只要他们让开道路,这支人马不会在他们手上浪费时间,但是如果南面两败俱伤,反而对平家最有利……
此时此刻,刘道规距离燕军不到百步。
雨点淅淅沥沥的砸在地上,让对方的人影顿时模糊起来。
依稀可见大部分都是步卒,一个个佝偻着背,显然累得不轻。
“进!”刘道规高喊一声。
狭路相逢勇者胜。
到了这个地步,双方都明白是最后一战,谁都不能后退。
既然燕军原地不动,刘道规索性大胆一些,向前推进,两军间隔不到六十步。
离的近了,刘道规才忽然发现对面拔出了一个防守的圆阵。
外围都是盔甲散乱无精打采的丁零人、晋人,很多人甚至没有甲胄,只有一支长矟。
中间才是他的鲜卑精锐,一千余骑兵,四五百甲士。
铁甲上已经生出了斑驳锈迹。
在后面追了这么久并不容易,很多人都掉队了,能跟上来的也都没什么士气,所以只能摆出这种圆阵防守,等待东北面的平幼前后夹击。
吁——
一声高亢的战马嘶鸣,十几骑缓缓行到阵前,暗红色的明光甲在雨中尤为显眼。
慕容家的人都相貌堂堂,为首将领也是如此,虽然鬓间生出白霜,却难掩其脸上的英气,一双眼睛如鹰隼般盯着刘道规。
天上雷光闪闪,雷声在远方轰鸣。
“他娘的,慕容家还要脸吗?四五千人对上咱一千八九百人,竟然还当起了缩头乌龟。”刘遵满脸不屑。
王元德道:“我看索虏已有惧意。”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这支燕军太过混杂,圆阵处处都是漏洞,士卒间隔的距离也不对,兵种搭配更是没有。
而慕容隆将骑兵放在圆阵之内,完全是作茧自缚之举。
那些战马嘴中不断喷出水汽,嘴角也流着白沫,显然也是疲惫不堪。
当然,刘道规也知道他的用意,一是威慑前阵的丁零人和晋人,二是放在后面休养体力,等前阵的丁零人和晋人拼光了,他们再出来。
如果前阵能挡住第一波冲击,那么这些鲜卑精锐就能抽出手,变成两只铁钳,一左一右从侧面截杀北府军。
这是圆阵的常规战术,可攻可守。
慕容隆追了这么久,还能迅速组织阵型,水平不差。
而只要咬住刘道规,就能为东北面赶来的平幼部创造全歼晋军的机会。
刘道规回头望了一眼己方士卒,人人眼中布满血色,面容狰狞,杀气腾腾,这几天的东奔西走,让他们的心中积累满了怒气。
上一次在大野泽之南大破慕容宙的九千燕军,已经让士卒们建立了心理优势。
慕容隆一上来就摆出圆阵,便是出于弱势心理。
一旁的王元德也看出来了,“索虏阵脚不稳,人心摇动,已成惊弓之鸟,可先声夺人,破其胆也!”
刘道规不再犹豫举起手中的斧头,“长蛇阵,进军!不得发声。”
身后士卒一字散开,铺展在大地上,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挺着长矟,如墙而进,脚下泥泞飞溅。
每个人都沉默无言,但身上的杀气累积到一起,似雷霆万钧之势。
轰、轰、轰……
盔甲铿锵声与脚步声连成一片,就这么一步一步走向敌军,走向战场……
第165章 天威
周围变得异常沉闷,让人呼吸都凝重了几分,几道电闪,雷声在乌云中低鸣,士卒每向前一步,杀气就增加一分。
淝水之战的十年来,北府军威名赫赫。
氐秦轰然倒下之后,天下形势逆转,形成北弱南强的格局。
国势便是人心。
燕军前阵士卒眼神明显慌乱起来,脚下情不自禁的在向后缓缓挪动。
“后退者,斩!”
鲜卑骑兵们发出威胁,阵脚勉强维持住了。
刘道规率五十铁甲部曲快步走到前面,身后那杆“刘”字牙旗屹立在风雨之中,周围部曲们深吸一口气,然后朝对面齐声大吼:“杀!”
宛如炸雷轰在两军阵前。
恰巧这时,天上也亮起了一道雷光,几乎要撕开昏沉的天底,然后轰隆一声巨响,大地都跟着震颤起来。
吁、吁……
鲜卑骑兵的战马最先惊恐嘶鸣起来,到处乱窜。
“杀——”
士卒们怒吼着冲了上去。
天威助长军威,燕军再也坚持不住了,轰的一声,扔掉手中的长矟,转身就跑。
“后退者斩!”
鲜卑骑兵还在呵斥,但已经没用了,整个前阵都崩溃了,丁零人、晋人抱头鼠窜,反而将鲜卑精锐的阵型冲散。
这些人当初为了活下去投降燕国,现在为了活下去,转身就逃。
一支败军根本没有忠诚可言。
不过那群鲜卑甲士坚守本阵一步不退。
有他们的存在,倒也聚集了一些人马,试图继续抵抗。
白色水雾逐渐染成淡红色,仿佛一朵朵绽开的花儿,瑰丽而妖艳。
士卒们疯狂的砍杀着溃军,就连跪在泥泞中的人也没有放过。
黄褐色的淤泥也被染成红色,掺杂着残肢断臂和各种内脏。
怒火让士卒失去理智,但也能提升士卒们战力,有人手中的兵器折断了,直接扑上去用牙齿咬,用头盔砸。
惨叫声漫山遍野。
战场已经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每个士卒都在宣泄着心中的怒火和仇恨。
任何挡在他们面前的敌人都被撕成了碎片。
刘遵、王仲德两人带着甲士一左一右,深入敌军之中肆意砍杀。
原本还想抵抗的鲜卑甲士被两人击溃,阵型始终立不起来,倒下三四十人口,终于崩溃了。
而他们崩溃,也代表这场大战结束了。
“稳住!稳住!只须半个时辰,平将军就能赶来!”
慕容隆的喊声显得尤为凄厉。
但这个时候,没有人再管他说什么,只顾着自己逃命。
眼见刘遵和王仲德冲着他杀来,身后亲卫拉着他便走。
“燕”字牙旗也在这一刻轰然倒下。
一些还在抵抗的燕军明显愣了一下,但旋即转身就走,“败了……”
“败了……”
战场上再无抵抗之人,全都四散奔逃。
刘道规想过慕容隆不是自己的对手,却没想到他会如此不堪一击。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直到现在,慕容隆没犯任何战术上的错误。
只是遇到了刘道规,麾下的人马已经跟传统晋军大不相同,几乎每一个士卒都知道为何而战,对胡人的仇恨和对先祖荣耀的崇拜,让他们每个人都化身为虎狼,不惧生死……
梅雨天气让鲜卑人丧失了骑兵优势,人心不稳的情况下,更不应该在雨天强行追上来。
大野泽之南的一战,胜负就已经见了分晓。
“驱除胡虏,复我河山!”
战场上到处都是士卒们的呼吼,仿佛火山爆发一样。
无论是丁零人还是晋人,亦或是嗯先辈精锐,胆气都为之夺,没了胆气也就没了骨气,掉头跟着溃军一同逃散。
北府军在后面追上一个,便砍翻一个。
秋风扫落叶一般残酷。
刘遵吼道:“东北面,鲜卑人骑兵和甲士,一个都不要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