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命昭唐 第48节

  孤家寡人李克用就这一个盟友,调兵襄助时溥抵挡朱全忠之际,不得不亲率主力驰援,跟个救火员似的。

  “方今天下,让我心舒者,唯有蜀中了。”圣人有些庆幸。

  若不是吸取历史上与杨复恭开战的重大教训,避免了外宅郎与朝廷的战争,又对王建两度请授名分不予理睬,哪有现在八节度、两刺史共讨王建的屠牛盛宴。人心不附,州县分庭抗礼,王建的好日子还在后头。一口想吃个胖子,还当他是原来那个昭宗呢。

  “宫中如何?”放下这件心事,圣人转而问起赵氏。

  面对李晔的询问,赵氏颇为拘谨地低下头,她感觉圣人性情“有变”。失去了之前的平易近人,也不似从前那样爱笑、习惯性叹气。转而变得严肃冷淡,多了一种不可靠近的朦胧距离。

  群臣不敢轻之,她也有点惶恐。

  快速组织了一番措辞,赵氏拱手回答道:“宫中有事。掖庭令检视妃嫔,陈美人已受孕四月,淑妃委派三名女医官至殿起居侍从。”

  陈美人怀孕了?圣人一惊,连忙默算了下第一次睡觉的时间——呼,就是年初,对得上……

  当爹了要!

  之前那些孩子他始终亲近不起来,许是因为不是自己播的种,故而下意识抗拒当前身的接盘侠。虽然陈美人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女人,但再三反省,还是得遏制这种观念,盖因既承权位,就得对家人负责。

  想到这,他吩咐道:“去把将陈美人接到蓬莱殿,与我同住同食。”

  赵氏面露难色。

  这让其他妃嫔怎么想,发妻何氏又会产生怎样的苦楚与嫉妒?不患寡而患不均呢。而且,陈美人来了,圣人还会像以前那样宠信自己吗?她很不情愿与那个狐狸精共侍圣人左右。可人多,她又不好直说,只能隐晦道:“未有先例,恐乱规矩,坏了礼法。”

  圣人却跟没听见一样:“立刻马上去接,我今天就要在蓬莱殿见到她。”

  “遵旨。”赵氏失魂落魄的走了。

  “启禀大家。”刘子劈又幽幽靠到圣人耳边,低声道:“军容为大家求取李司徒女一事有进展了,河东进奏官薛志勤半月前自太原返京,言李司徒女已在路上。”

  这么快?鸦王饥渴得很啊。

  不过也能理解,老丈人四面全是实力雄厚的强藩,而且被他惹了个遍,没见幽、赵两镇已经发兵十万对他动手了吗?外交关系恶劣到这个地步,除了长安,老丈人也找不到盟友。西门重遂抛出橄榄枝,老丈人一把攥住也就不奇怪了。

  “李司徒遣牙将存贞率沙陀军千人送女。”

  “四天前李存贞飞马来奏,称车队已渡过黄河进入同州,将取道华阴入京,军容已派兵至郑县迎候司徒女。”

  好。

  圣人开始期待与那位沙陀姑娘的婚后生活了——希望胡姬的滋味不错。

  “还有一事。”刘子劈犹豫了稍稍,以只有主仆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尚书李溪以同姓不可通婚,司徒家族又系郑支,谏不宜。军容怒,言太宗夺弟媳,玄宗淫儿妻,德宗杀太子妃,何谓礼法?吾今以太原女联圣人,效秦楚、周齐之婚,何谓不可?尚书惭,窘去。”

  老猪倌可真是个举例子的高手呢!

  李晔一阵害臊:“继续说。”

  “后面,礼部又有大臣试图劝说军容回心转意,被军容拿下,按在陛前杖打。”

  李晔听了甚是无语,这些大臣看不清形势,且不说这世道礼崩乐坏已久,脏唐脏到家奴万口传,有什么争的?一个女人能换来盟友关系建立,值了。

  至于礼法,现在就没甚礼法可言——皇帝被家奴提笼遛鸟,宰相看到中官行礼,节度使指着鼻子大骂圣人不识好歹……

  哪一样是合礼合法的,更谓礼法何。

  抓紧把朋友变得多多的是正道啊——安全足而知礼节。

  行吧。

  不管沙陀姑娘是疤是麻,有无狐臭,圣人都做好恩爱的准备了。朱全忠那厮横扫中原,短短几个月又连败兖、郓、徐、晋数镇之兵,揍得茅坑里的石头——魏博神志不清。

  留给他经营的时间不多了。

  行至紫宸殿,见群臣被淋得瑟瑟发抖,圣人提议道:“就明日再受朝贺,我也休息一下。”

  “臣有些话与陛下独说。”杜让能看了眼圣人拉扯道。

  “太尉操持朝堂,今日又步行迎驾,风雨之苦,勿得辛劳。”圣人勉慰一句。

  他原意与之私聊一下屯田的事,不过想想西巡还有诸多心得要总结笔录,于是表现得甚自然,挥了挥手:“明日,明日受了朝贺,我与公等到延英殿商榷国是,正好也有不少疑惑亟待咨询。”

  杜让能宛如一尊雕像,忽然抬起大手。

  圣人见状,伸手与其紧紧握住。袖袍遮掩下,一张粗糙的纸卷被塞到圣人掌心。

  “臣告退。”

  李晔左右细细扫了一圈,但见王从训等人全副武装,将自己团团围住。说来贱得慌,当武夫们站满皇宫后,以前时时刻刻伴被窥视、观察、偷看的那种毛骨悚然感消失得干干净净。

  耸了耸肩,圣人方才缓缓打开纸条迅速瞄了一眼:“中官谋盗权力,或有变。”

  “今晚我去永嘉里的军营睡。”他握拳说道。

  “怎么?”王从训下意识打量起雨幕下倍显阴森的宫室。

  李晔沉默不语。

  干什么?当然是陈兵固守以自卫。

  老猪倌还在忙活给他娶妻,而且双方的关系已有相当程度的缓和,没有下手的动机。但想控制皇帝的人可止他,想掀翻西门重遂的中官也不少。比如宣徽使景务修,比如内庄宅使韩全诲,比如刘季述、王仲先、骆全瓘……后世昭宗就是被这些人当成奇货抢来抢去。

  主仆矛盾不是圣人与西门重遂一人,而是北司这个全体及其盘根错节的外镇监军、节度使、刺史和他们牢牢掌握的相当数量的军队与财政。

  如今圣人在这个角力的过程中占据上风,他们就会涌出强烈的危机感。

  深吸一口气,李晔再次提醒自己——中官自相残杀,但在操纵皇帝这件事上高度一致。

  他绝不会给恶奴们半点机会。

  正好去永嘉里的英武军营地料理下俘虏余事。

  在李晔看来,投降的岐人正是急需革命镇压改造的恶霸——一天给一顿饭,饿个半死不活,想多吃就劳动——围着校场鸭子跳、跑步,不跑就吊起来抽。不是桀骜不驯么,他有的是“酷刑”整治这些武夫的凶性。如果各种办法都无效,他们还想活着吗!

  而吃肉的那两千邠人……

  妈的,这种恶畜还需要当成人来看?

  这两千武夫是这个世道最典型、最狡猾恶毒、最凶残的罪犯!每个人身上都有一条或多条人命,双手滚满鲜血,是真正披着人皮的豺狼虎豹。

  从当日交战杀掉的那些家伙身上就可以一眼断定出他们的资质——一个个都是工作经验丰富的专家,调教起来非常困难。

  如果整编,潜移默化之下不知道要把军队荼毒成什么样。

  弄得不好没两天小王的脑袋就莫名其妙消失了。

  但若是遣散,这些人一旦自由,谁认为他们会卸甲归田乖乖种地?不想当兵可以杀将跑路,不想吃肉可以从岐阳离开,但他们忍饥挨饿也要待在军中抱团,只能说指望东山再起的念头很坚定。

  “萧冯,去太极宫工部官署调集匠人二百,携带锥针、烙铁、小刀、墨水。”圣人叫来近侍萧冯交代道。

  说完带着诸将扬长而去。

  他现在想抽烟,因为他心里滋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恶念——似乎杀人上瘾了。虢城被他借刀弄死的人超过一百,但说实话,不觉丝毫不适,反而有种爽快,一种决定生死的快感。

  是小王被传染了?

  还是说我也有当武夫的潜力?

  压制下敏感情绪,他发现自己的意图还是想屠杀这2000邠人。

  活埋、火刑、乱箭、吊死、水淹……一瞬间无师自通领悟了各种手法。

  这片刻心理活动让他心惊肉跳。

  想了半天,圣人决定跟行业先锋大拿小王聊一下。

  听完圣人的讲述,小王似乎是在回忆生平一般地幽幽说道:“杀恶人一个,胜过救良人三千。”

  “不就是造孽么,俺造的还少?俺以前也是这等货色。圣人下不了手,俺来。反正俺这样的武夫早就剔骨剥皮为不了人了,死了要下地狱拔舌钩鼻,不差这一回,不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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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恶人军

  长安,下了一整天的雨丝毫不减势头,深夜哗啦如注。

  这样的雨夜不适合做事,仕民早已进入梦乡。永嘉里四面的围墙外忽然有些骚动,甲片碰撞的咔咔声盖过了淅沥沥的雨声,黑暗中打算伺机盗窃的扒手听到,连滚带爬地跑回家中。

  街道上的人群顶着大雨开进英武军营地,有的搬运着工具,有的抬着墨水。

  嗒嗒嗒。

  细碎的脚步声突然变得急促。

  戴着斗笠身披蓑衣的虞部郎中任郭、员外郎皇甫益并辔而行,各自握着一大把锥针,身后两位虞部主事带着一群亦步亦趋的小吏、匠人。

  “停下……”

  到了辕门口,虞部郎中任郭举起手,转过身来看着吏、匠们:“圣人将这件事交给大司空,大司空选来选去,托付任某。各位都是我虞司的精工巧匠,量衡尺度、观察测算、雕刻凿图……莫不心闲手敏。一会扎青施黥,既要细致清准,亦须动作麻利,天亮收工。”

  “干好了,某便谒见大司空,请他向圣人为各位请赏。”

  “否则,就去司农、太仆寺丈田养马吧!”

  他一气训完话,扶额:“——哦,某却是忘了。刑部照会大司空,上谕还要求剃了这帮武人的胡须、头发,处以肉刑之外的极辱,然后发配畿内八水疏通河渠,以徭役磨其凶性。”

  “唯!”小吏、匠人们齐声应命。

  英武军营地点将台下,已临时支起十余顶木檐,供匠、吏避雨作业。火把林立,大队军卒从各个辕门开进——甫一入内便架设拒马,掏出弓弩站在后面,严阵以待。

  营地中间乌泱泱地跪着一大片被反绑双手、拴足链的壮汉,这些人就是俘虏的两千邠军了。此时跪在雨中,有的沉默,有的左顾右盼,有的哭泣。更多人双眼血红,牙关反复呲呲,凶相毕露。

  “哼哼,俺是英武军左厢指挥使王从训!”

  王从训猛地挺身站起,嘻嘻笑道:“是这的头,最大的武官。依着俺,肯定宰了你们,以绝后患。可圣人心善,骂了俺。”

  “俺给各位背背圣人的原话。”说到这,他顿了顿,兴奋地搓了搓手,眼珠子往上一翻,回忆道:“有没有被强行拉丁而逃脱不得呢?”

  “有没有不想吃肉却被逼下咽的呢?”

  “有没有不愿意打仗造反,却被裹挟着攻杀天子的呢?”

  “有没有渴望屯田劳作自赎的呢。”

  “如果有,圣人愿意给出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机会,让你们去郊外服徭役。”

  俘虏们闻言,情绪缓和,开始与同袍议论。

  大伙年前抢了一波圣人,又在凤翔快活了那么久,平日里目不斜视的贵人在他们这些大老粗脚下磕头如捣蒜,妻女被日夜挞伐,弄得半死不活。腻了还可以与别人交换,不开心就片了头颅,滋味鲜美的还能煮了开荤。

  凤翔州县,上到府邸下到草庐,想烧就烧,要拿便拿,看谁不爽就砍,就连万民敬仰的天子,过年的时候不也照样在长安城下随意射箭奚落么。结果现在,圣人不还是捏着鼻子让大伙“自赎”?

  听着嗡嗡翁的讨论,王从训一阵莫名烦躁,喝问道:“有吗?站出来!”

  邠军们你看我,我看你。

  死罪免了!沉默的氛围之中,这个令所有人惊喜欲狂的消息通过彼此的眼神在传递。

  屯田?屯个鸟田!

  只要出了京城,去留怎样不都是自己说了算?

  “姓王的,俺是被逼的,俺愿屯田。”有军士站起来,嘿嘿笑道。

  “俺也一样。”

  “俺是被捉的良人丁,不想打仗,俺自赎。”

  “……”

  “好!”王从训双手一拍大腿,高声道:“先静一静,但是免罪服徭役有个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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