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命昭唐 第189节

  “国”破家亡、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朱瑾头发雪了一半,性格也变了很多。虽然杨行密待他非常好,听说他来投奔,亲自出城迎接,又任命他为副帅、行军司马,但杨行密的圈子他融不进去,属于被排挤、嘲笑的对象。二来,杨行密无意争霸北方,让他得不到报仇的机会,故而始终郁郁寡欢。

  闻言,朱瑾心不在焉道:“都听大帅的。”

  “公不必忌讳。”杨行密柔声安慰。

  但朱瑾接下来的话却让杨行密吃惊:“朱温能把某兄弟陷于死境,圣人又能把朱贼逼到暴跳如雷,高下立判耳。不如做忠臣,求诸侯之业。”感受着那一道道敌视的目光,连忙又补充道:“可以一边勤王一边争霸…南下穿钱眼,或出楚州趁虚取徐,北边再派一人击颍以应援圣人,这样,两全其美,上无负朝廷,下不愧三军……”

  “善!”杨行密听到这,两手一拍,喜滋滋道:“英雄所见略同,某也这般斟酌!”说着,朗声道:“谁愿为招讨使,统兵两万勤王?打下的州县,归你自己。”

  尴了个大尬,无人回应。

  淮南军府,没开拓之心的哪也不想打,只想过日子。有这心的,譬若田頵、朱延寿、刘威,又只想步步为营就近打钱鏐这些人,不想跑太远。就像不适应南方气候和三吴风土人情觉得哪哪都不舒服的朱瑾、李承嗣、史俨,他们对北方也不感兴趣。

  谁爱去谁去,反正他们不去。

  众目睽睽之下,杨行密碍于颜面,不肯挨着挨着具体问到某个人。

  满座就这样沉默了。

  朱瑾稍等了一会,作出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模样:“败亡之人,非公容纳,早已死无葬身。仆不才,愿效犬马之劳。”

  他不想在扬州教南人骑马、使马槊了。

  一个个呆手笨脚,蠢得跟头猪似的,烦了,腻了。

  也不想在杨行密麾下混吃等死。

  他要入朝!

  跟着圣人找朱贼报仇。

  并建功立业,谋求东山再起!

  杨行密不禁大喜过望。

  他虽然爱朱瑾勇武,但也充满防备。没办法,朱瑾的前科太恶性了,居然在婚礼上杀岳父、杀新妇,这让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无法容忍。所以他面上对朱瑾礼遇有加,副帅、司马、教练使各种虚职、非核心职务给到位,实则一个兵不敢让朱瑾带,并秘密监视。

  现在朱瑾愿意自己走,再好不过。

  至于朱瑾打的什么算盘,他不在乎。投奔谁也好,自杀、隐居也罢,去祸害圣人更好。当下狠狠夸奖了朱瑾一番,然后做出该有的不舍苦苦挽留,直到朱瑾四请方才无奈同意:“朱公矢志赴难,吾只恨今生无缘!”

  这话一出,等于暗示朱瑾别再来找他了。

  朱瑾就坡下驴,拜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句话出自庄子《大宗师》,本意是与其一起苟延残喘,不如各奔东西。并不是什么爱情宣言。)”

  当然,是朱瑾的话,两万兵肯定没了,杨行密不可能白送他,当即使眼色,与高勖一唱一和,让朱瑾带着旧部和李承嗣他们这帮晋人里想走的人去勤王,然后给了一批粮食、装备。

  先就这样吧,后续根据局势发展,再看一步走一步。

  累死,这两天的剧情、史实、地名各种东西把我梳理得明天起,就会快起来了。

第216章 马殷

  湖南,长沙县。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去来江口守空船……”戴着一顶野花编的草帽,手里挥着一朵玫瑰的马殷哼着小曲,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从浏阳河茶园巡视归来。

  搞生产,成了他们近两年的主业。

  比如全军务农,游手好闲的就宰了吃肉。强制部分农民改种经济作物。商人出入,无分本地外地,一概分文不取。谁抢,谁偷偷收,就杀谁全家。用铅铁铸私钱,增加币量,逼得外地商贾出境前不得不换购他们自产的军事、农业产品。听说永州黑质而白章的蛇值钱,有人下永州逮蛇。还有组队打虎的,毕竟虎皮、虎骨也是奢侈品。

  在烹饪了一部分水匪、豪强、溃兵以儆效尤之后,长沙左近的治安也得到了巨大改善。

  总之,玩出花了。

  马殷也才发现,他对打仗并无兴趣,只想养花、种田、采茶、读书,做个农民、木匠、茶花女。故而,除此以外的军政全甩给别人,入主湖南这么久,实控的地盘也才潭、邵两州。

  剩下的五州:

  杨师远据衡州。巢乱爆发后,杨师远集匪千余,跑到城下喊着我来当刺史,遂为之。

  唐世旻据永州。原为永州胥吏。巢乱爆发,杀刺史,盗州。

  蔡结据道州。本是当地一个蛮部首领,广明年与汉人豪强何庾合谋创业。

  陈彦谦据郴州,也是巢乱期间窃位。

  鲁景仁据连州,巢贼余部。

  五人从不服从王命,马殷团伙流寇到来后,抱团取暖与之对抗。谋士们不止一次建议扫了这帮小丑,但马殷之辈始终提不起劲,还是睡大觉安逸。

  废了!

  真他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马公。”军府内,文武济济一堂。

  马殷看了一圈。

  行军司马张佶。长安人士,明经出身的读书人,后转职武夫。孙儒心腹之一。按威望,帅位该他坐,但张佶高风亮节,不爱权力,令马殷担任——“殷勇而有谋,宽厚乐善,必能安抚军民。”

  掌书记崔颖。魏博人,孙儒掳得的战利品。

  高郁。扬州人。鏖战杨行密时,马殷外出找到的食物,见对方有才华,拜为宾客。

  元恒。洛阳人,孙儒在洛阳抄获的口粮。将宰杀,唱了一首歌曲,孙儒觉得好听,赦为从事。

  李铎。洛阳人,和元恒情况一样。自称是李氏宗亲,宪宗第五子洋王李忻之后。马殷索要族谱,说是毁在战火中了,但身份无疑,你可以到找宗正查访。马殷将信将疑,拜为度支判官。

  马希振。殷长子。本来的嗜好是写诗作文,最近已转为修仙。

  听直都头姚彦章,老乡兼发小。

  教练使李唐,老乡。

  亲军指挥使李琼,老乡。

  ……

  这几十个文武,组成了马殷团伙草台班子。目前这个阶段还没有真正的领导,马殷只是大伙选举出来的名义观察使,有什么事,一起商量着办。

  “前叙格局,公等与吾皆以为‘尊王攘夷’为妥当。开春以来,荆州赵大、襄阳赵二、夔门李帅、宇文麒屡屡致书,使者道路相望,邀我北上。无奈农事繁忙,不敢轻离。”马殷把草帽放在案上,侃侃而谈:“昨又得赵大使者,催我开拔。老狗杨行密,死仇也。虽以万金,不容和解。巡属五州,盗贼各据。而我军力凋敝,人心思安。以后还得仰仗朝廷。另,赵大部众数倍于我,若与嗣周、赵二来讨,焉能避事?又量朱温外强中干。吾审时度势,不可再辞。决定即日起兵,从赵大讨逆。公等可有异议?”

  “行王道方成大事,奉正义才致清平。异议者斩!”司马张佶拔剑叱道。

  “异议者斩!”文武众口同声,一起拔剑附从。

  马殷点了点头,和众人筹划起细节。

  他们的部队很冗杂。

  孙儒兵变被逮后,殷等非常恐慌,抛下大军,只带着七千多自愿跟随者转战江西。此为定海神针,军号龙骧。

  二是改编的农民军。从淮南到湖南,他们一路裹挟了十余万男女。在湖南站稳后,拣选精壮可靠,造为枭雄、骁勇、谦信、车骑、长林五都,计一万五。

  最后是接收的土著军队。

  前湖南衙军一万二。战力拉垮,而且油滑。马殷他们来寇的时候直接把观察使卖了。蔡人走进军府,邓处讷还在和部下商议对策……故而蔡贼对其执行了大清洗。或杀死,或驱逐。剩下的这万把人也被边缘化,充当治安军。

  邵州军五千,由土著将领蒋勋带着驻扎在湘潭。此人名义上虽然已经归顺,但因为求邵州刺史被拒,目前处于想造反又不敢的状态。

  马殷打算抽调八千人代表湖南平叛。更多的,也挤不出来了。

  “即日整顿兵粮。七日徵师,十日开拔伐汴!”马殷说道。

  “马公英明,忠贯日月!待到立功,圣人不吝王侯之爵。”张佶、崔颖、李铎、高郁、元恒等纷纷称赞道。

  马殷跟着笑了两声,心里却苦涩。

  痴迷种花喝茶,固然有他确实厌倦了打打杀杀吃人的个人情绪原因。

  一方面,也受了局势、人心的潜移默化。

  人心在唐。别人他不清楚,但身边人他真真切切有体会。

  老帅孙儒那种大恶人,张口就是“俟平行密、全忠,当引军入朝,除君侧之贼。”

  好吧,马殷根本不信,只当老帅肉脯吃昏了头。

  崔颖不止一次感慨报国无门。

  高郁,只要问到朝廷、圣人,答案永远只有那句话——“奉天子,修臣节。”

  张佶刚才率先拔剑明志。

  每冬过节,元恒总第一个提醒他:“该上供了。”

  李铎时常念叨认亲。

  ……

  太多了,如果说他们是因为从贼前的士人身份特殊,那军中但凡读过一点书的大多对李氏并无反意又作何解释。

  如果都对李氏不满,这次勤王之议不可能摆出来。军府是诸位做主,但也不得不考虑军心。假设龙骧军、长林五都整体持反对意见,他和张佶、高郁之辈也不敢做这个决定。

  军士怕被征讨,怕死,所以默许?

  他或许累了,怕了。但龙骧军七千人走南闯北,征战十余年,何曾畏惧过任何人的问罪?

  不过,也不好说。

  反正基本上不鼓噪反对就是了。

  其次是局势。

  武陵雷满、荆州、夔门、襄阳就压在头顶上,北上不了。东征鄂岳、江西、淮南?额,大伙就是从这条路被赶到湖南来的……尽收湖南七州,攻岭广,兼黔中?算了吧,即使如愿也没意思。能取天下吗?不能。况且朝廷也不会坐视诸侯强弱吞噬。

  以前是无力干涉,现在,至少武力干涉湖南还是易如反掌的。一个不小心,被圣人派出赵大那条忠狗领兵砍了,何苦来哉!马殷是蔡贼,赵大就不是吗。龙骧军七千人就吓得湖南七州魂不附体。赵氏兄弟有好几万呢…局势上,目前仅有潭、邵两州的马戏团就被摁死了。

  于是马殷种玫瑰花、培植名茶去了。

  现在迫于赵大这个强邻,圣人越强他越忠。若皇国中兴,圣人某天召他入朝,就高高兴兴去。为李氏效力也不膈应。圣人不幸败亡,形势发生新变化,就一统湖南,当土皇帝。

  远观朱全忠,近看癞子狗。让他跑到汴梁捧朱三的臭脚,美得这厮流出鼻涕泡!

  胡思乱想的走到家门口,老远就听见女儿鸡飞狗跳的嬉戏打闹声。

  马殷视色如毒,现仅马希振、马圆圆一子一女。后世他火力全开造娃三十多个,那是统一湖南后为传付土地做准备了。

  看见马圆圆一身男式圆领袍,一只脚踩在马扎上,正在那“鹅鹅鹅”地笑嘻了用弹弓打鸟,马殷顿时不悦:“你这穿的什么啊,你裙子呢?”

  “你管我!”

  “孽子!”马殷七窍生烟,食指对着马圆圆上上下下数了几下,回头冲袁氏发火道:“管好自己的儿,整天吊儿郎当跟个无赖子似的,将来往哪联姻?”

  五代十国这帮人的儿女都是互相联姻,包括马殷。后世他一女做了南汉皇后,一女嫁给了钱鏐的儿子。

  朱温通婚陈州赵氏、邺城罗氏、常山王氏、汴州袁氏、元从张氏。

  李克用家族则是和义武王氏、河中王氏、邢州孟氏等内部大将、盟友通婚。

  “你才是无赖子,反贼!”马圆圆用弹弓朝着马殷膝盖轻轻打了一颗石子,翻墙而出,打猎去了。

  “狗贼!”马殷破口大骂,气得直跺脚。

  “不是说在军府给她相一个才俊么?”袁氏挽着马殷的胳膊在池边坐下:“联什么姻?莫不是把圆圆送入宫?”

  “呵。”马殷仰头望天,生无可恋。

  他忽然想起了成汭。移镇时,挖空心思想把长女成无忧塞到龙床上,结果圣人只看了一眼就婉拒了。说什么掖庭女眷够多了……那是嫌多吗,那是嫌成汭的女儿长得丑!

  就圆圆这德行,圣人能看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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