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却顿生内疚:如果那年没把妹妹带在同州,也许不会…只恨月仪修炼不成,不能诉魔考,持正守心。
“你丈夫呢?”
“死了。”虞城君松开手,而后听虞城君平静道:“他宠妾远妻,说了他两句,骂我是妓。就半夜刀了他。”
“你——”话涌到嘴边,天后湮灭了说教的打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月仪青春二十七,不是三言两语能改变的。
“阿姐前日问的事,有消息,但是一个不祥的传言。”
“直言。”
“朱友文复表请罢官,据说是因为其妻数月前被圣人…”
“被他怎样。”
右手溜达到鹦鹉洲左近,天后怫然怒。
“你——!”猝不及防而二蛇趣巢。
就这样。
“荒谬。”天后触类旁通,脑海里立刻浮现一副丑陋画面。但她不信,因为这属于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朱三也没那贼胆。
“权且一听,反正是市井流言。”虞城君耸了耸肩,笑道:街头无赖的嘴脸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擅编排了,最近不还说你和李皇帝眉目传情么?”
天后抿着嘴唇不说话。
博王幼美风姿,勤学奋进,文武双全,是诸子中最成器的一个。紧要关头突然请辞,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大概确有难言之隐,但绝对不是那个无稽之谈。
明日且召朱友文、王语夫妻进宫宴饮,聊一聊。
“对了,杨守亮、杨守信急攻洛阳,眼下如何了?”
“天寒地冻,已退回弘农。”
“善。今冬无忧矣。”说着,虞城君将天后轻轻转回正面,靠了上去。
相应地,四个被热水香汤带红的水袋相见恨晚,是如此巧夺天工,就像一对吻合的逃荒新妇。
定义域既取值,也就得到了对应值域。当该函数的光滑曲线变化运动起来,之后的内容审核不让写,略。
“摩攒轧增,扑朔迷离。云隐红霞,暗流涌动。不知天后在干什么。”朱圣抬头望天,接住一脸冰冷的雪花。激战过后的河东城数里之外的帅帐四方树起了金色的幔帐。大驾也摆了出来,一队队剑士与落雁即时换上了全新的赤色大放空。
第156章 怒
殷铁林趴伏着。
本来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蔡贼,可他撅着屁股凝神屏气,好一阵思考才咬咬牙:“臣惭愧,讨李嗣昭无功,强渡河西城亦不得,请圣人……处置!”
神色各异的将校官吏密匝匝的站立龙帐,或鄙夷反感、或疑惑、或幸灾乐祸的瞰视着跪在地上的殷铁林
沉默中,朱温掸去身上积雪,坐回白革辂车,双脚架在面前的案几上,豪放不羁的把手靠于车背。左右各有一姿容标致的美妓。但无论其中那个为他煮茶的,还是在身后按摩肩膀的,神情看似乖训,眉间却恐惧霎流——圣人的脾气又发作了。
十四那天,朱温硬啃河东城一昼夜,死相枕籍。可能是动怒了,当天下午还重金选了一千锋带着外军使用云梁蛮冲。数次有人登城,皆被血腥扑退。晚上又挑灯堆柴试图烧毁城外的几个栅,完全不顾民夫和抓的蒲人已经非常疲劳。王瑶、王拱部下的万把晋绛州兵还爆发了一次阵前造反,要与城内蒲兵合流。事败,作乱的千余人被朱温屠得精光,残部亦被没收甲胄划拨到耗材队伍,以家人为质逼他们拔栅。拱、瑶悔得肠穿肚烂,本钱全失,将来就是当上河中节度使,不也是朱温的傀儡?
十六日,克城无望的朱温移师陶城渡口,派小股精锐抢冰面层和对岸冻滩,想改攻河西城,被守将李嗣周、李彦真击退。这两个畜生丧心病狂地在毗岸上也造了一堆只能屯兵几十、一两百的小寨子。汴军一过河就居高临下玩命射箭,焚柏纵烟。
十七日,一摞奏书抵达行营,不知道有哪些人上表,又说了什么,但朱温的压力非常大。令殷铁林等北上配合赵昶打龙门关。屯驻上郡的拓跋思恭也不敢观望了,他从王氏子身上看到了教训——跟着朱温混,没好果子吃!正反卖命,不如卖给李家。党项是贱,但还没贱到给你当畜生糟蹋!于是到龙门关汇合李嗣昭迎战汴贼。汴军貌似失去了刚入关时的的汹汹锐气,武夫们开始划水。
被这几挫折后,祥和了大半年的氛围顿时紧张,关系不太亲密的人大气不敢出,生怕惹恼圣人被拖去埋了。用朱温的话来说就是:“书生辈好顺口玩人,还看什么?杀杀!”
圣人的情绪指数降到了历史最低!
他开始大摆皇帝排场——坐五时副车,执行导乐、扇、仪大驾卤簿。命令行营官员包括高级将领在内,必须穿戴服印绶剑,最信任的厅子诸军也换上了在汴梁才会使用的禁军服饰,还要求每个人看到他必须称:至尊、圣人、天子。谁敢再叫什么该死的大帅,就处绞。
但这没能扭转朱温的阴郁。
十九日,潞州来报。李匡筹纯废物,连一个小小的蔚州都打不下来。李克用已摆平幽州军的入侵,正在南下。应邀一起打独眼龙的王镕亦无好消息——坐镇邢州的刘妃联兵义武军节度使王处存挡住了赵人的猛攻。
诸事不宜,最近这一连几天他都显得心事重重,阴沉着脸,让所有见了他的人都害怕。而这两个美妓,也不例外。
天后不在,谁能制此豺狼!
殷铁林请罪,面寒如水的朱温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杀意涌起压下,压下再涌起,又压下,才露出一口黄灿灿的烂牙:“你好歹追随秦宗权日久,祸害不输人,朕饶你不死,用为大将,谁预今讨李逆如此不济事。教朕处置你?杀材!拿你当先锋,首阳山拿不下个李贼。他才掌兵多久,你又征战几年?失朕士气。把你切成盐尸也轻!”
砰。殷铁林额头往地上暴力一砸:“吃了臣也无悔!可是李逆不死,臣决难瞑目。使皇恩荡荡,教臣复攻蒲津桥……”
“大军鼓噪起来,杀了你这鸟厮且无谓对错,惊扰车驾灭你三族足纾大过?”寇彦卿瞪着眼睛大骂道。
还攻城!
就在今天早上,暴雪普降,驻扎在北面龙门关方向的忠武军闹了起来。一会问赵昶索要柴、炭烤火取暖,一会要皮毛、足衣,说脚冻烂了。一会要吃羊肉,吃稻米,吃果脯。一会请求换妓女。行营供应的醋饼、粟、酱菜这些粗茶淡饭和王拱、王瑶提供的本地乡妇村姑,他们已经厌倦了;搞得是乌烟瘴气。
忠武军,也骄横有些年头了。
朱敬孜监军荆南,雇了一批忠武军当保镖,在江陵府无恶不作跟群耶耶似的。节度使陈儒受不了,直到前往长安围剿黄巢的五千荆州兵回家,陈儒跟儿郎们倒苦水,方逐之。
而且忠武军也不是朱温一手打造的。
他们听令的原因还在于赵昶弃李氏转投大梁,并向他们许诺——跟着朱圣,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能忍着严寒坚持到现在,好处没看到,冰碴子吃了一嘴,闹起来只是要这要那没杀帅作乱,也算朱温颇具威慑力了。
但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征兆,鼓噪苗头已现。
所以寇彦卿开骂了,怀疑殷铁林是想借机造反。
还攻城…
嘭!朱圣狠狠几脚踢得案上卷宗撒落一地,牙齿直咬得咯咯作响,一双满布血丝汹涌着亢奋和残忍的眼珠就像要挣脱眼眶。
目光扫过,群臣两股战战,尿意紧绷。
这种情况只有在圣人要把人剁碎的前后才会出现。
敬翔嘴唇蠕动了好几下,欲言又止,也不知谁又招了虎。
许是战略破产,无明业火大盛吧。
撤军,应已是定局了。
天后飞书——魏、齐、襄三藩在滑、豫、兖州一带动作频繁,随时可能演变为大规模冲突,这一时间的早迟只取决于大梁西线攻势的表现。
一直沉默关注的天后也表态了。
要求改任汝州刺史张存敬为河中行营招讨使,忠武军节度副使赵羽调陕虢观察使。
两人搭档,主持蒲、陕军事,直接负责对李逆作战。
宋州都虞侯牛存节进位河阳节度使,神武大将军邓季筠挂河南尹,合作处理怀、孟、河南府及上党事务。
左羽林大将军王彦章出镇汝州,假金商均防御使,令讨冯行袭,尝试夺取武关道。
这会,这几人已抵达汴梁,只等赴任。
圣人还能逗留的日子已是屈指可数。
敬翔茫然的看着鸦雀无声的龙帐。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脑子还处于一团浆糊的懵逼状态。打着打着,雨中梨花的李逆越来越顺,兵强马壮的大梁反倒越来越恼火……?
诚然,这次的确在潞州杀了独眼龙一波,也得了晋、绛两州,河中这个昔日大患分崩离析,慈州还跳出来一个野心勃勃的司马勒,纸面上的收获不少,可是这些作用有限。
诸侯不关心你征服了多少土地、人口,他们只知道你兴师动众却没搞掉号令所在惟河西、剑南、关中数十州而已的虚弱朝廷。
天命在谁,不辩自明。
朱氏没那么无敌,而李氏也似乎不是以前印象中的维持会。
在这个迷信的年代,大吴太师、中书令、大丞相、大元帅、都督中外诸军事、齐王徐知诰受杨氏禅后,把脸扔脚底下也要自称是唐宪宗五世孙,把李渊、李世民父子的抬进神社坐着…说全是一帮子贪赃枉法的大唐毫无民心好像也有失偏颇,何况那会脏唐已灭亡数十年。如今李氏正统还在,影响力还能比三十年后更差?
敬翔当然不知道大吴齐王的荒唐事,但他可以肯定,随着这一季攻势的告罄,嚷嚷朝廷复振和唱衰大梁的疯子会多起来。
而受命于天的秤杆一旦开始偏向李氏,做任何事都会愈发困难。
安禄山得势,严庄之辈那叫一个忠诚。
安庆绪出奔邺城,立刻就跪了。
这样的人,大梁也有。
辟如李振,敬翔就一直觉得此人的膝盖太软。
唉。
圣人之志难矣!
但也没什么很好的办法了。
天子,君权神授。杀不死他的,终将使他更加强大,让他的“受命于天”看上去更耀眼。
今日之苦果,也是杀驾失败所必须承受的代价。世上没有百利而无一害的美事。既然选择西征,如今就得坦然面对酸楚。
此后,走一步看一步吧。
如无必要,莫讨李逆。除非他治下发生动乱,又或是被儿子、妃嫔、武夫杀了。
想到这,敬翔不得不出言:“至尊…”
“卿不要说话!”朱温火冒三丈,颤声道。
道理他都懂,可他内心是崩溃的,带着一股麻麻的悲伤。我就是曹阿瞒,是刘备,是刘裕,是赵武灵,是…朱温这样想着…再一盘算折兵两三万,腹地疮痍,心儿不免又被扎了一刀本来勉力控制的表情再复呲牙咧嘴,满口獠牙哒哒哒,脸上戾色骤然浓郁。
非但在侧侍奉的两名美妓,连一旁察言观色的李振都油然而出一股见了鬼的恐惧,百僚哗啦啦一片,低眉垂首。
忽的觉察到背后按摩的董妓娇躯一个劲的微微哆嗦。
圣人缓缓转过头颅,道:“抖什么,畏朕?”
“不不,不…”董妓骇得容貌变色,对上朱温眼神的一瞬间立刻体似筛糠。
“贱人!”朱温厉声喝骂,爪子逮住董妓发髻一揪,就往身前案上的铁甲剧烈几掼!嘭嘭嘭的巨响伴着恐怖的骨肉碎裂,鲜血飞溅:“一个废物,一对废物,一帮废物!朕要你何用!!!”
破口大骂,喉咙嘶哑:“狗贱人除了会哭喊臣不敢,还会什么?你能治兵?你能理财?能修礼乐?能灭李逆?你能拆了河东城?能让这该死的黄河改道?能让那孽障潼关灰飞烟灭?你能让贼老天不下雪?你能让畜生的杀材不造反?…”
怪物似的嘶吼震彻龙帐。
门外卫士腿软。
李振、萧颢、刘康义、王重师、寇彦卿…一颗心狂跳。
砰!砰,砰…董妓的面目被砸成一案烂泥,眼球混着红灰黏液沾在纸上。
煮茶的美妓呆立一边,指甲暗暗掐烂了大腿上的细肉,尽可能不让身子惊颤。
“嗯…嗬…哼…”喘着粗重的呼吸,朱温如捉鸡崽般拎起董妓飞尸到门口:“拿去,蒸了。”
说完又抓起东西朝百官乱打:“等朕的庆功宴吗?”
众人狼狈逃出。
龙帐寂然。
朱温一屁股瘫软在地上,嘴里低低地喃喃着:“李晔狗贼,敬酒不吃吃罚酒,秦王不当,要顽阻大军,俟破长安必尽屠举族,叫长安一砖一瓦不留.”
被阉人提在手里当玩具当了个名不副实的傀儡,杨复恭被逼监军太原之后才开始露脸,真正执政不到三年,虽然有一些本事,做的也委实不过是那可笑的欲以一己之力抗大厦于将倾的笑话…可自己却忘了,在这率兽食人的乱世里摸爬的,无论男的女的,又有谁是善茬…一个被家奴抽耳光还能唾面自干的无耻,一个可以灞桥折柳送别有着杀舅之仇的内贼的人…与那哭活丧的刘恒也无甚区别吧。没有感情,全是利益…
皇帝,该这么当么?
身子晃了晃,又是一晃,瞳孔失了焦距,好一会,才找到默默收拾龙帐的敬翔。虎躯一软,朱温垂下头来,眼泪流过了鼻边,盯着地,低声询问着:“怎么办,怎么办。”
却是哭腔,如当初面对秦宗权时一般。
敬翔陪着圣人一起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