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贞忍不住一跺脚。
最大的失策,便是没想到皇帝这么强项,就坐在城里等他。
这李氏小子可真他妈能折腾啊!
李茂贞暗暗发誓,千万别落到他手里,不然他会对皇帝施以百般折磨,以解今日之恨!
“大帅。”突有幕僚进来。
“有事快说!”被人看见自己恼羞成怒的样子,李茂贞更是火冒三丈,一脚踹去。
幕僚心头咒骂几句,从地上爬起来,道:“朝廷下了三道诏书,以箭射出城。”
“念!”
幕僚看着帛上的内容欲言又止:“中、中书……”
“老子让你念!!!”李茂贞一把掐住幕僚脖子,口水喷溅:“惹得性起,活烹了你这腐儒!”
“中书门下:诸道诸军诸进奏中外将士,兹李茂贞罪当族诛,绝其苗裔。得茂贞首者,以凤翔节度使赏之!”幕僚一口气念完。
“还有呢。”
“授王行瑜骠骑大将军,拜平章事,赐紫衣,兼使相。”
“收四镇阵亡健儿。”
……
闻言,李茂贞一屁股瘫坐在地。
器械不足,士气低迷,盟友的愿望已被朝廷满足,这仗还能打下去吗?
他突然想起了起兵时反对他的幕僚:“土德未厌,人宾不服。鼎之轻重,岂可问哉?窃为大帅不取也!”
可惜被他烹杀了。
李茂贞现在真的有点后悔了,也许该听听那二位的话。
出来在军营里逛了一圈,心直接凉了大半。
军士们窝在帐篷里,喊声如雷,或席地而坐,喧哗叫嚷,上级不能制。
更有人不断喊着回凤翔算了。
李茂贞持节凤翔也没几年,靠的还是朝廷的名分。
再经营个十年,或者此番卑凌王室成功,杀宰相、杀中官、取了山南,也可以出一波风头,让那些匹夫收起腌臜心思夹着尾巴做人。
可惜一样没做到,反倒被轻视。
“父帅。”
长子李从俨提心吊胆的靠了过来:“皇帝拒不就范,王行瑜之辈亦不可信。事已难为,再等下去怕是有人作乱,要我父子的脑袋……”
说到这,李从俨压低声音:“不如儿召集信得过的兄弟,后半夜从速拔营,我父子一会就走,先回凤翔再说。留得山在,不怕没柴。厉兵秣马两三年再来长安,教那小皇帝封父帅当岐王。何如?”
“你!”李茂贞有些吃惊。
儿子都不同心了!
“急报!”正踌躇间,又一军校到来,低低道:“大帅,王行瑜那厮要跑了。”
唉,他就知道王行瑜难以相信,忍不住瘪嘴痛骂:“坏我大事!”
……
邠师大营,王行瑜在羊皮毯子上摊开地图,十几个亲信围在身边,有人试探着问道:“瞅准机会,做了李茂贞?”
王行瑜沉默不语,手指在地图上划过。
不知道李茂贞回去会走哪条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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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树倒猢狲散
以利聚之,以利散之。
得知王行瑜撤军,入长安无望,李茂贞最终还是跑了。
只是,朝廷以凤翔节度使悬赏他的人头,害怕军士作乱的他连骚动的大军都没带。父子二人半夜在数百亲信的簇拥下匆匆西去,没说的,回凤翔再计较。人在江山在,李茂贞并不灰心,哪个成大事没吃过瘪?便是如日中天的李克用,当初不也被朝廷打得仓皇北遁大漠么。
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
过醴泉、乾县,抵达武亭川的时候已是十一月十一的晚上了。路不远,但速来狡猾的他担心被其他节度使偷袭,故而没走大路。蹚过小溪再走半日就是岐阳县,老虎即将归山林的李茂贞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在地上掏出干粮慢条斯理的咀嚼,可是刚吃了几口,就听到一阵狗叫。
小溪对岸,一只老母狗叼着小狗在月色照耀下泅渡。
三三两两围坐着进食的军士们莫名心一紧,有那警惕的随即从马背上取下甲胄穿戴。
果然。
轰隆隆的践踏声从远方传来。
凛冽夜色撒下幽光,借着皎月的清辉,众人看见溪水对岸出现了一个黑点。很快,黑点变成一条线,斗大玉盘使得这条线看上去闪闪发光,随即就如下饺子般,飞快策马涉入小溪。
看样子非常慌张,就如身后有恶鬼在索命。
为了争渡甚至不惜自相践踏,不时有骑士被砍落马背,掉进冰冷的河水扑腾呼喊,回应的却是袍泽的一刀。
“是我军!”小溪这边,李从俨认出了这波骑卒,恨恨咬牙道。
“怕是出了事!”军士们纷纷站起。
“莫不是雍县爆发了军乱?”
“管球,老子去也。”一名军士翻身上马,掉头便往北跑。
“对不住了大帅!”牙将何潮草草冲李茂贞拱了拱手,便也窜进茫茫黑夜中。
“说话,你们是谁的部下?”李茂贞忍不住吼道,他的心已乱到了极点。
河对岸没人回应他,只是有军汉大叫道:“凤翔已被山南军占了,大伙各自逃命去吧!”
李茂贞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他竟然罕见的没有暴怒。
李从俨打马跑来,哭丧着脸低声道:“快走吧,被人认出来,我父子危矣。”
现在看来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了,再不跑只怕就要成了有心人的战利品。
这是李从俨不敢想象的,李茂贞也不敢冒这个险,毕竟他当初就是这么起家的。上一任节度使李昌符作乱,谁料部下都生了异心,于是只得狼狈出逃,结果半路上被牙军杀了全家。奉命追捕的李茂贞赶到,宰了这些牙军灭口,抢了头颅回去邀功,这才当上凤翔节度使。
难道他也要步前任李昌符的后尘吗!
凤翔这个帅位莫非有诅咒?历任节度使竟皆不得善终!
“快,派人去雍县,让李继侃收拢败兵,北上到泾州长武军城汇合。”
到了现在,李茂贞想得起的能信任的就剩下了义子李继侃。
至于其他将校,尽是些锦上添花的杂毛腌臜。
很快,刚派出去的亲信又跑了回来,只是脸上已无半分敬畏之色:“河对岸溃兵言,李继侃那厮已自立留后!让你别回了,免得落下弑父骂名。”
这个噩耗让李茂贞彻底傻眼。
“继侃逆子,鲜廉寡耻,貌恭敬而心不服,竟然叛吾!”
陡然一声叫骂,李茂贞肥壮的身体就像面条下了锅一样软软瘫倒。
他知道凤翔已然再回去不得,此时不赶紧离开,身份暴露恐怕真会被溃兵砍了去投长安。
“北上,即刻北上。”
缓过劲头来,李茂贞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果决,没有丝毫犹豫:“去长武军城!”
只要给他一座城,他就自信能东山再起,灭了继侃逆子。
然而,李茂贞的“北上”之路可谓是步履维艰,刚离开武亭川,迎面就遇到一群溃兵,不由分说就来砍,要夺马。运气不好的一把被拽下马来,劈脸几刀斩下。
马队完全瘫痪,李茂贞暴跳如雷,却没有一点办法,他甚至不敢让这些骑卒去杀退这些溃兵。他担心不知从哪片野林子里又窜出溃兵来,冲到他身边杀掠。
“马不要了,留给他们,绕道,绕道走。”
危急关头,李茂贞果断得很。
只要他还活着,他日卷土重来杀回来,现在抢他东西的人都得死!
几百匹马和马上的财货勾走了溃兵们的注意力,谁还顾得上那个仓皇逃窜的‘肥猪’呢?
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天灰蒙蒙亮的时候,李茂贞一行百余人顺利赶到了邠州边境的麻城,准备在这休整一下。待收了边陲几个镇将的兵马,就回去收拾了继侃那逆子。
至于长安城内的李晔小儿,还有那些大臣,害得他落到如此地步,可恨至极!
有朝一日,定锤杀之。
一边想着重整旗鼓,一边朝着麻城走去。
可走了没两步,出奇安静的小城引起了李茂贞的高度警惕。
太安静了。
虽说兵连祸结数十年搞得十室九空,但是这种边野小城不至于连狗叫都无。
他突然想起了早早跑路的王行瑜。
此地已是邠州地带,那背信弃义的孽畜会不会……
一念及此,李茂贞转身就走。
“嗖!”
飒飒风声里,一波箭射到了五步外。
“我说,你们就别走了,大帅早就在这等着了。”嘻嘻笑声突兀响起,不远处的林子里冒出憧憧人影。一个个精干的汉子叼着烂草根,好闲暇的瞅着李茂贞,看服饰正是邠宁将校。
“那是李茂贞么。”
“凤翔的溃兵这两天不少啊,昨晚抓了几个岐人一问,却是老巢被山南军给占了。”
“哈哈哈。”
“大帅说李茂贞会走这里,真被我们逮住了呀。”
……
大顺二年十一月十六,怒风走石。
离邠州不到百里的麻城原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规模军城。每年防秋的时候才来兵来,平时萧索得紧,只有一些小吏,而近日却喧闹不已,空城被黑压压的军士围得水泄不通。
第16章 麻城
军士们嬉笑怪叫,故意把大鼓锤得咚咚巨响,震得麻城那低矮的土墙宛如在瑟瑟在抖一般。可不管这些邠州军如何声势雄壮威风,却不肯发起进攻,只是围着麻城。
同时,土陂上还不断有人朝着土墙内喊话:“岐人们听着,早些出来归顺邠帅,只要是有一技之长的军校,邠帅都会予以重用。若是执迷不悟,打破了麻城,皆死……”
一拨喊累了,马上又有一拨人来交班。
就这样喊了好几天,也不见围城的军士们要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