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做的都做了,如果接下来还有旧勋臣被鼓动地做出什么事,朱常洛不介意杀鸡儆猴。
定国公本人就是当年因为闹事被夺俸过的,相信他知道轻重,多少帮着朱常洛安抚一下他们。
作为今天朝会上敢于出声反驳申时行的奖励,朱常洛赏银二百两。
“可那言官死谏……”
朱常洛摇了摇头:“那侯先春既不敢明言心中所想,又仍想卖直邀名,孙儿做出要点明关键的模样,老臣们就不敢让他继续说下去了。官绅盼着皇帝别重用武将、别把兵权抓得如臂使指这种事,岂能上了秤?若如此,就当真是不忠。孙儿昨日就对老臣们说过了,有些事朕是可以装糊涂的。今天看来,他们倒是真的没漏泄出去,要不然那侯先春岂敢如此狂悖?”
“这还不算上了秤?就怕他们暗中谋划……”李太后听他说后面不一定做得成,又担忧起来。
“什么都不做,尽量少做,自然会让他们猜不透。但若想做点什么,岂能真瞒过这满天下的聪明人?”朱常洛看着朱翊钧,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些,父皇是最明白的。”
朱翊钧并不理会他,眼珠子都没动一动。
“孙儿先从兵权入手,在臣下心目当中,这自然是有志之君登基后最可能做的事。但后面要做什么,步骤和方法,他们仍要猜。只不过,他们大概会从人事和财计上想法子来应对,这些都是能料想到的。”朱常洛很平静,“今日倒有意外之喜,宁远侯毕竟是有见地的。父皇,您封他伯爵,召他还京,帮了皇儿大忙了。”
朱翊钧忍不住看向了他:是说老子封的勋臣真好用?
新朝首次朝会的结果还在酝酿,紧跟着到来的就是献俘大典。
此耀武扬威之举,胜战将卒要押着逆贼俘虏从北京城外沿中轴大道直趋午门。
对京城百姓来说,就是能看热闹的一件事。
这次的热闹不小,因为押着俘虏的将领很特别。
一身戎装骑在马上顾盼得意的,自然便是今天之后将以彰勇伯扬名天下的刘綎。
围观群众里已经有消息灵通的听说了此事,议论声传入刘綎耳中。
但他仔细听了听之后,却发现自己不是议论重点。
“……这员年轻小将……怎么瞧着不像是个爷们?”
“兴许是个儒将!”
刘綎不免转头看了看另外一员押俘功将,心头古怪:献俘大典,怎会也点了她来?
不过从那偏僻乡野到了这京城,她竟然依旧有从容气度。
京城百姓众目睽睽之下,经过许多人的反复观察,他们越来越觉得:这是一个女将!
然而也不能真的去确认。
献俘的队伍进入天街之后,旁边列位观礼的则都是达官贵人和禁卫仪仗了。
礼部尚书朱国祚等候在午门之外,见到远远过来的献俘队伍,不免想回头看看午门之上的皇帝。
听说献俘将领里,这石柱宣抚使马千乘的夫人秦良玉,竟是皇帝钦点的。
说是彰显王师及忠顺土司军一同平叛的一体之心。
另外,圣母太皇太后闻有女将为一路军功之首,颇想一见。
从总体战功来看,刘綎居首。
而南川路白杆兵大破桑木关,骁勇善战的竟不算是她丈夫马千乘,功劳之首是她秦良玉。
朱国祚心头古怪的是:庄肃之大典竟钦点了女流之辈一同献俘。
虽然一身戎装在身,老百姓顶多议论一番却不能笃定,但百官心里都是清楚的。
这自然不合规矩,无奈皇帝此前就有说辞,还带上了李太后。
播州新平,石柱宣抚使马千乘不能亲来,忠顺土司中功劳又以石柱为最,于是就装糊涂吧。
午门之上向南突出了一个小平台,正是为了各种大典时放置御座。
朱常洛坐在上面,俯视着缓缓过来的献俘队伍。
点秦良玉来献俘,朱常洛一是好奇,二也有一些想法。
不是曹贼的想法,是对于西南土司兵的想法。
为了这极为重要的京营,想法设法地找精兵。
为了光宗耀明,朕连犄角处的力量都曾反复用心!
第100章 不拘一格,尚武轻文(求首订)
献俘大典便为了彰显武功,刘綎和秦良玉直到承天门内的端门外才下了马,领头往里而去。
现在,秦良玉虚岁二十七。
当此时,她穿着将军战袍,称得上一句仪度娴雅。一眼看过去,确实是儒将模样。
秦良玉只是从去年开始才参与了播州之战,受岁月和沙场摧残不多。
她旁边的刘綎则是标准武人模样,目前正值壮年,人高马大。
走到了午门之下不远处,他们静候典仪流程。
朱常洛从上面俯视过去,不免先留意秦良玉的相貌。
文艺作品固然将她描绘成一个大美人,真实状况……只能说不要想太多。
朱常洛又不是准备做曹贼。
他现在倒是惊讶于秦良玉的大方从容。
但据播州战报来看,她既善骑射,又通词翰,还颇有胆略。
在这个时代,她能有这些内在,本身又是土司夫人,气度自不是寻常女流能比。
只能说囿于时代世俗观念,秦良玉最“能用”的这二十年都被耽搁了。
播州既平,朝廷已经在商议播州一带借此机会改土归流,秦良玉这等巾帼将才转眼就暂无用武之地。
原本要到泰昌元年,那时候朝廷左支右绌,才又想起西南尚有一个将才,诏令她出兵援助。
到后来,她更是屡屡亲自领兵,几度征战,让崇祯亲自给她写过诗。南明时,更在她还活着时封了侯。
女将封侯的,虽然蹭了南明病急乱投医的原因,那也已经极为难得了。
现在朱常洛并没有那么多桎梏在身,而且办法无非靠人想。
献俘大典上,除了应有的祭祀,其余三件重要之事分别是:对逆贼首领杨家及部将的处置,对播州大捷的叙功犒赏,还有为彰显万历朝武功一次新授诸勋爵的诏旨。
朱常洛全程只用观礼,并不用说什么。
最近刺激文官已经够多了,不必在献俘大典上又加戏鼓舞什么军心士气。
说好的先与民休息。
听到刘綎被封为彰勇伯,秦良玉才不免惊讶地看了看他。
而她自己也很意外:皇帝为表她的功劳,特别赐了她诰命夫人并给三品武官袍服。
她的丈夫则先加了官,另恩荫她哥哥秦邦屏为锦衣校尉,入京用命。
大典之后,才是田义过来宣诏:“听闻播州平叛,南川路首功为巾帼女将,圣母太皇太后特恩召见。”
众臣看着秦良玉被领着进了午门,心里多少感觉怪异。
真是李太后想见她?
当然了,谁都不应该暗自揣度皇帝是否有魏太祖遗风。
秦良玉走入了紫禁城。
这偌大紫禁城里,身穿将袍进来的女人,她大概是头一份。
宫里杀伐之意就不需要那么浓了,她被领到养心殿的一德轩后,才发现自己的三品武官袍服已经准备好,两个宫女在那边先帮她换好了衣服。
而后被领到养心殿正殿,李太后还真在那里,只不过皇帝也在。
“臣秦良玉,叩见皇帝陛下,叩见圣母太皇太后娘娘。”
李太后确实很惊奇地看着她,听了她的声音才先开口:“竟真是女辈!皇帝说,播州平叛,南川路首功是你?”
“臣不敢言功,但听命杀敌。陛下隆恩,臣感激涕零。”
朱常洛这才笑道:“李化龙虽然不免和光同尘,但在播州叙功上还是公正的。既不因彰勇伯鲁莽便除其首功,亦不因秦良玉是女流之辈便不言其功。”
而后才看向秦良玉:“今日一见,果真是文武全才。只能赐你诰命、官服,莫要怨朕有功不足赏。”
“臣岂敢?陛下隆恩,臣及夫君皆感激涕零。”
秦良玉心里当然有些惴惴不安,只不过强自镇定。
而朱常洛见她到了这里仍旧坦荡大方,并且因为得了诰命和官服就理所当然自称臣,心里十分欣赏。
接下来反倒是李太后先十分好奇地追问她的经历和领兵作战过程中的事。
昨天旁听朝会受了些惊,后来朱常洛过去后,先是不再避讳朱翊钧,说了自己这些布置的用意。
知道了儿子在筹谋着对文臣动刀,又听说他早就收服了身居兵部尚书的田乐,朱翊钧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而今天的献俘大典,瘫痪的太上皇帝就不好出现了。
本应属于他的荣耀场合,只能由儿子进一步用叙功犒赏、大封武臣来收拢军心。
提到钦点了秦良玉这个女将来献俘,朱常洛又顺带请了李太后今日召她一见。
所为是什么,在那里也说了。
于是李太后满足了一下好奇心之后,又因心喜赏赐了些东西,而后便道:“你们马家一心忠于朝廷,这是极好的。皇帝还想重用你,军国大事,本宫就先回避了。”
等她离去,养心殿里便只剩下皇帝和秦良玉,还有田义、成敬二人。
“朕不瞒你,朝廷正商议播州此后如何处置。”朱常洛让秦良玉起身坐在软凳上之后就说道,“大体上是要改土归流的,分设两军民府,一属四川,一属贵州。”
“臣及夫君但听朝廷吩咐。”
“要召见你,实在是朕的主意。你自不必言,你夫君也是一员能战勇将。秦良玉,朕问你,你们一家可愿舍了石柱宣抚司的世袭土司,到京城为官?”
秦良玉大吃一惊:“陛下,朝廷还要除了石柱宣抚司?”
“是军民府,忠顺土司自不会除,但此后将是朝廷流官治理地方了。”
朱常洛看着她,不知道在她心里那个土司之位有多重。
但普天之下,没人能比皇帝开出更让人难以接受的筹码。
“朕知道,你儿子尚幼。今天你听到了,朕封了三侯五伯。朕只想知道,你和马千乘愿不愿为了儿子搏个勋爵?这比将来继续做个只领俸的宣抚使强吧?”
秦良玉不禁惊讶得微张开嘴巴。
“……臣岂敢有此奢望?”
很快,秦良玉就离座跪了下来,忐忑回答。
朱常洛笑了起来:“朕不是迂腐之君。良将难寻,纵然你是女子,朕也盼你能为朕所用,一展所长。马千乘入京,到御马监专督的勇卫营任参将,专领白杆兵一营。你不能列身朝堂,但将来仍可受朕诏令领军出征,如何?”
御马监管着的四卫营现在也只是比其他亲卫军略好一点,但同样已经荒废了很多。
这纯粹是皇帝私兵,他也有心将之精简成为一个勇卫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