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宗耀明 第299节

  “听到这脆声了,那便是有一粒子弹入了铳膛,此刻只要一抠扳机就能击发。”

  说罢朝向了远处的箭靶,嘴里又说道:“看见铳管前头和这里了吗?这叫准星。依博研院的算学供奉说,只要瞄得三个点在一线上,就是击射之时。当然,若要射远,还要望风,要估一估子弹下坠。这些对神射好手来说简单,而且熟能生巧。”

  只听“砰”的一声,他已经抠动了扳机,而远处箭靶虽没什么动静,但它后面的墙垛上却冒起一缕烟尘。

  而近处除了铳口冒出的烟,则是随着他再拉一下枪栓而被带出来的弹壳。

  “靶射穿了!”目力好的杜松已经瞧见了那边的结果,再回头看着被带出来掉在地上的弹壳又张大了嘴巴,“……子弹没出去?”

  “只是弹壳。”麻贵看得分明,捡起来之后还烫手,他不由得喃喃自语,“这是怎么拉出来的?”

  “所以造办极难!磨刻不易!像这样,再来一次,又有一弹入了膛。”

  又是砰的一声,这次他就没再继续解说,而是一直那个样子,拉栓填弹,连连击发。

  一口气把九粒子弹都打出去了,他才放下了枪说道:“用法就是如此。各位将军亲见,像我这样的只要熟练了也能这么快就射完九弹。火器之道真是没有穷尽啊,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见到陛下所说的一息三千弹之蛮夷能歌善舞天机铳。”

  “一息……三千弹?”麻贵觉得自己听错了,“陛下说的?”

  “陛下说能,那肯定能!”那大匠像是个狂信徒,但他指着九雷铳,“这玩意,一开始打死我们也不信能成,如今不是成了?”

  “这已经是宝贝了,宝贝!神铳啊!”

  麻贵接过来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眼神看来让人害怕。

  徐希臯一眼看去,只见这些军汉个个眼里都是精光,直像麻贵手上的是个烧死人的美娇娘。

  但他能理解。虽然是自小养尊处优的小公爷,可毕竟是勋武之家,知道这种能连射、用起来还如此简单的火铳意味着什么。

  不用临阵装药,熟练了之后瞄准着也能拉栓填弹然后随心击射,如果数量够多、子弹管够……

  麻贵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东西比千里镜还要重要了。

  这是每一个兵卒都能用上的,是能彻底改变眼下战争态势的玩意。如果大明的步卒用的都是这九雷铳,还有多少血肉之躯能近身?大炮不方便拉着深入太远,但只要有了千余九雷铳兵,带足子弹……多大的草原都能横着走了。

  “这神铳究竟是……火药在子弹里?没有引药,怎么引燃的?那雷火帽……”

  麻贵如今渴求着知识。

  “听说炸死了四个道童,还有位道爷一条腿没了,这才炼出这雷火汞!”那大匠唏嘘不已,“有了此物,将来再不用引药了。先是九雷铳子弹,接下来还有明威炮,都得大改,以后打到十里外都是等闲。再加上千里镜和射表,一打一个准。各位将军,如今就是大大缺铜!”

  “缺铜还不好说!”杜松两眼都红了,“哪里有铜,就打到哪里去!侯爷,予我五百……不两百就够了!不管是漠北西域还是滇南东洋,哪里有铜,我就能打到哪里去!”

  “等闲事,等闲事啊!”麻贵仰天长叹,“恨不能晚生二十年!”

第367章 皇见王

  夏去秋来,东北更早进入晴朗又凉爽的时候。

  七月十二,朱常洛才抵达沈阳。

  一路所至,自然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

  众所周知,华夏老百姓爱种地。现如今,大明多了许多地。

  难能可贵的是,汗庭称臣、科尔沁乞和、土默特和叶赫部归附为外藩、建州女真所谓都城已克、朝鲜僭主罪己禅位。

  大明北境肉眼可见地将有至少一两代的安定——只要圣君仍在位。

  因此免赋税五年,着实是一个挣下新家业的宝贵时间段。

  一千九百多年前,燕国在沈阳屯兵戍边,城名为“候”,这是沈阳有城池的开始;秦统天下,沈阳属辽东郡;到汉时,已是县邑规模;到了唐,这一带改名沈州;而沈阳之名,到了元时才确定。

  明初,大明在此设置沈阳中卫,沈阳成了辽东极为重要的军事重镇。在辽东,朱元璋曾封了三个儿子在此镇守,一个封在广宁的辽王,一个封在沈阳的沈王,一个封在开原的韩王。

  这三处地带,也是辽东后来边墙稳固之后最重要的三块地方。

  如今,朱常洛带着儿子来到了沈阳城。

  他选择从北门进去,因为万历二十四年,沈阳城的北门进行过加固,城门改成了瓮城门。

  袁可立、熊廷弼已经赶到了这里。

  “你们有大功!”

  见到袁可立和熊廷弼,朱常洛自然是十分欢喜。

  走上前去扶起他们,天子如此礼遇,自然一派君仁臣忠的景象。

  “陛下殊恩拔擢,臣只盼不负皇恩、无愧社稷!”

  袁可立也很激动。

  因为自从泰昌元年之后,他实在走得太顺利了。

  先巡按辽东,再巡抚辽东,又任左军都督府右都督,成为这一场旷世国战在辽东方面的实质统帅。

  士为知己者死,朱常洛一直信他、重用他,这才让他有了这旷世奇功、青史流芳。

  任谁都很清楚,田乐之后,下一个枢密使必定就是袁可立。

  而现在朱常洛来到了他面前,首先就是加官加衔。太子太保、柱国……在衔品上,他已经是从一品。

  至于熊廷弼,他成为了第一任总督辽宁政务。

  “稚绳,现在该你走一走他们的路了。”朱常洛看着孙承宗,“建州余孽仍在,辽宁省新设,飞百无法分心,你这便从抚顺去建州吧。”

  孙承宗恭声应是:“臣定竭力抚边!”

  他不仅仅是伴驾出巡,而是已经被选定的新任辽东镇巡抚。

  这辽东镇不是过去的辽东镇,此后,辽东镇全是边墙之外:以叶赫部故地再延伸向长春一带的扶州军民府,以哈达、辉发、乌拉三部之地改设的辽源军民府,以建州女真部为核心的建州军民府,再加上通辽和宽甸六堡。

  边墙之内,尽为辽宁省之地,再加上哈州以东、通辽和临潢以南的部分辽河套和大凌河谷一带。那里虽不像大兴安岭一般险峻,但实则也有一条小的山脉,孕育了众多辽河下游的支流,正是后世辽宁省的省界线。

  现在孙承宗也要从参谋位置走向实际的前线,筑就一道大明新边就是他的使命。若能功成,将来自然不可限量。

  刘綎歇不住,他和顾大礼还在杀。

  能不能和他们融洽地合作,也考验孙承宗的实际能力。

  但朱常洛愿意像相信袁可立和熊廷弼一样相信他:明末岂无文武大才?只不过时势之下,憾事太多。

  现在却不同了。

  朱常洛麾下,近臣的风格尤其不同。孙承宗和熊廷弼做了一下关防印信交接,立即就赶往抚顺关。

  沈阳城如今格局简单,四方四正。东西南北四个门之间形成了一条十字形的大街,而南北大街中的南大街则是沈阳城中各种衙门和府库所在。

  但在原先的辽东镇,沈阳并非辽东镇总兵府所在,辽东镇的核心却是在南面的辽阳。

  对于新的辽宁省来说,省府却要定在沈阳。一则方便与新的辽东镇联络军情、转运军需,二则要更靠近即将大规模开垦的辽河套。

  南大街上,原先都察院在沈阳的行台衙门作为了朱常洛的行驾所在。

  原先的辽东镇没有直接管理民事的州县,因此地方军民大政都由都司来管。一开始,只是在一共十四个城都设置了巡按御史行台来做监督。后来又设了辽东巡抚,这巡抚衙门先是设在辽阳,后来又移到广宁。

  眼下新的辽宁省最大的城仍是辽阳,九个城门。万历二年朝鲜使臣途径辽阳时,就有“辽城甚大,人居甚密,北望旷野,一目千里”的记载。“邑居极盛,人物骈闻,实东边一大镇也”。

  而此刻到了“简陋”不少的沈阳城的朝鲜使臣姜宏立则只能感觉到上国威仪。

  尽管此刻沈阳城的察院行台衙门并不富丽堂皇,但护卫和文武群臣的脸上自有傲气。

  “陛下,努尔哈赤等建州虏酋头颅尽在这里了。”

  袁可立命人把那些盒子拿了来,这正是姜宏立战战兢兢的原因。

  

  朱常洛看了看那些盒子,然后望向了远处:“李晖,听说努尔哈赤和伱曾当面议和?你来认一认,是不是他?”

  一身素衣的李晖跪在院中,目光看向了阴暗一些的屋内。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站了起来走入房中,看向了中间那个盒子。

  因为有“传首九边”这种需要,所以大明自然有丰富的首级处理经验,好让这些首级不那么快腐烂。说白了,就是用石灰硝制。

  此刻,李晖看到的努尔哈赤其实也算得上是“面目全非”了,毕竟已经搁了这么久。

  但还看得出来眉眼轮廓,自然确实是他。

  遥想去年秋日里他和努尔哈赤在咸镜道长津湖畔议和时,努尔哈赤还睥睨不已、王者气度非凡,麾下精兵已逾十万,势如破竹地夺了朝鲜咸镜道,而此刻却已经静静窝在这小盒子里。

  已经窝了四个多月了。

  “是他。”

  李晖说完看着朱常洛,他自己的眼神其实也已经了无生气,带着淡漠和虚无。

  无非又是继续戏耍他罢了,诛心而已。

  “先收起来吧,还要带去通辽。”朱常洛吩咐道,“你们去歇息吧,明日再聊辽宁省各府州县的事。朝鲜之事,主要也是在通辽再说。朕先和李晖叙叙旧。”

  说罢指了指前面:“赐座。”

  皇帝与朝鲜旧主当然有些话想聊。而正如皇帝所说,关于对朝鲜国的正式处置,那都要在通辽广而告之。眼下虽真的只是叙叙旧,但恐怕也会决定李晖本人的命运。

  看他的态度了。

  皇对王,李晖是“叛明”的外臣,有罪。此前让他跪,他就跪。现在让他坐,他也毫不拘谨地坐。

  目光是平视的,仍旧淡漠。

  “生死已经看淡了?”朱常洛先开了口,“臣下兵谏,你没有死战到底。既然想求生,却不必做这样子给朕看。”

  李晖的眼神微微变了变。

  “罪己诏虽然不是你亲笔写的,那禅位诏却是。”朱常洛又说,“你这做派,难道以为朕会忌惮诛灭你李氏招致大明外藩惊惧?还是以为朕一定要演一出三辞三让的戏码给天下看,你做出这一副是大明对不住你朝鲜、是朕对不住你李晖的模样来,反能讨个安稳余生?”

  李晖立刻肉眼可见地愤怒了起来。

第368章 “国际竞争”

  “朝鲜上下,事上国如事君父,从来不敢不敬!孤亲贺你御极,从无不诚!”李晖很悲愤,“你何薄于我!是你逼我的!”

  “现在不就是不敬?”

  朱常洛表情平静,李晖气得胸膛起伏。

  “大明对得住朝鲜。偶有明使跋扈勒索,那倒是事实。但两百余年来,贡贸给赐也极多。从燕山君秉政时开始,伱朝鲜就士祸不断、党争不休,你朝鲜君臣若能自强不息,民心稳固,哪里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这是你李氏只贪图权柄、富贵、淫乐,自绝于民!要不然,倭贼跨海攻来,何至于兵败如山倒?大明则不知耗费多少钱粮、牺牲了多少将士助你李氏复夺江山!”

  朱常洛俯视着他:“怎么?朕瞧不上你们,不肯徒耗钱粮赈济朝鲜了,不认你世子名份,就是对不住你朝鲜了?就是逼你了?务实一点,大明对朝鲜没有必须该做什么的义务。反倒是于你们有莫大恩情,你贪权夺位之后内忧外患不绝,结果愤而叛明,这才真是养不熟的狼。”

  他说着说着,李晖反倒渐渐平静了下来,最后只说道:“成王败寇。如今我为阶下囚,陛下要与我叙旧,应当不是只为了奚落我。有什么旨意,想让我做什么,不妨直言吧。”

  “这才是务实态度。你摆脸色给朕看,朕就懒得让你做什么了,通辽盟会上斩杀便是。大明强而不暴,将来众外藩自知,大明也不惧谁因惊惧忌惮而作乱。”朱常洛这才点了点头,“想让你做的事只有一件,入大明民籍,做个本本分分自力更生的寻常百姓。李成桂为你们李氏打下了两百多年的富贵,现在到头了而已。叛明而免于身死,这就是朕给你的最大仁慈了。”

  李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寻常百姓?自力更生?”

  “怎么?你以为会有个安乐公做一做?”朱常洛笑了笑,随后森然道,“你可是叛臣!”

  “你夺我朝鲜……”他又激动起来。

  “朝鲜国主皆得大明册命,大明才认其正朔,不予攻伐!”朱常洛打断了他,“朕能赐,亦能夺!”

  “我……”

  “你能自食其力养活家小,朕倒高看你一眼!”朱常洛瞧着愤愤不平的他,“于你而言,求活已得,还有什么不满足?”

  李晖紧紧咬着牙,平复了很久情绪之后才问:“陛下是要在通辽会盟时,让各部之主都看到我宁舍国主之位、甘为大明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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