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罗龙文他爹威胁,让他发出飞鸽传书救我爹的命。
片刻后林十三打消了这个念头。徽州离南京太远,根本赶不及。
林十三失魂落魄的走到了张伯他们面前:“让咱们的袍泽和兵马司的人都撤了吧。回镇监府去再做打算。”
两刻之后,众人回到镇监府。
杨金水迎了上来,问:“怎么样了?人抓了嘛?”
林十三微微摇头。
杨金水道:“没出我所料。生你者父母。天下又有几个人下得了这个狠心?”
“有个人在客厅等你许久了。”
林十三问:“谁?”
杨金水答:“胡宗宪。”
林十三惊讶:“胡部堂来杭州了?”
他赶忙来到了客厅之中。胡宗宪端坐在椅子上喝着茶。
许久未见,胡宗宪又苍老了许多。不到五十岁的人,看着却像是个花甲老人。
胡宗宪道:“十三,久违了。”
林十三不知为何,见到胡宗宪膝盖一软,“噗通”就给他跪了下去。
林十三跪地拱手道:“胡部堂,今夜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戚部、俞部的将士。”
胡宗宪连忙搀扶林十三:“快起来。事情我已知道了个大概。你有苦衷。”
林十三问:“胡部堂您怎么来南京了?”
胡宗宪道:“赵贞吉不是要告老还乡了嘛。我来找他的副堂商议以后应天军粮供应浙江的事。”
“另外则是为了.你先坐。”
林十三坐定。杨金水道:“你们聊。小的们,随我下去。”
胡宗宪却道:“让小公公们下去。杨公公还是留下吧。”
胡宗宪打算跟林十三密谈,留下杨金水是为了将这场密谈毫无保留的告知京师的嘉靖帝。
在南京,杨金水代表着宫里。
杨金水心领神会,坐到一旁一言不发,静听着二人谈话。
胡宗宪问:“小阁老、罗龙文他们抓了你爹对吧?”
林十三敏锐的发觉,胡宗宪只说“小阁老、罗龙文他们”,却没说“阁老”二字。
他连忙问:“抓我爹的事不是阁老授意的?”
胡宗宪叹了声:“唉。不光此事不是阁老授意的。甚至连振武营兵变都是他下面的人自作主张。”
“阁老都八十一岁了,这两年愈发苍老。他难啊,既要顾好朝廷方方面面的事,又要应付政敌,还要绞尽脑汁伺候好皇上。他哪里还有精力管束下面的人?”
“许多事都是小阁老和下面人擅自做主。”
“以阁老的智慧,怎么会做出煽动兵变、绑架钦差之父这类丧心病狂的蠢事?”
林十三道:“自古父子一体。不管是谁授意抓的我爹。我爹如今都落入了虎口。”
“我不是圣人,只是个普通的皇帝家奴而已。我无法取忠而舍孝。”
胡宗宪语出惊人:“你没有错。真正的圣人,在忠孝之间取舍,是一定会先孝后忠的。”
“前几日我罢了桐庐知县的官。”
“浙江布政司报上来今年准备推荐吏部取卓异考语的知县名单以及卓异事迹。”
“桐庐知县的卓异事迹竟然是:忙于公务,父亲在后衙内生重病,他却因勤于公务六天未见父亲一面,更别提床前尽孝。”
“扯淡!装给谁看呢?连自己的父亲都不爱护的人,你怎能指望他爱护百姓?”
“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罢了!这等装样子的货色,做个小吏都不够格。何况一县之尊?”
林十三愕然。胡宗宪的这番话,是违背儒家正统道德的。
儒家之中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
林十三道:“胡部堂。我现在真是进退两难。既不想看到父亲因我而死。又不想看到严党、徐党的阴谋得逞,搅黄了您的抗倭大业。”
胡宗宪纠正他道:“其一,我也是严党。严党中并非人人不想抗倭,不想看到东南太平。”
“其二,不是我的抗倭大业。而是大明的抗倭大业,东南百姓的抗倭大业。”
“我此番来,是要告诉你几句要紧的话。”
转头胡宗宪望向杨金水:“我的这几句话,劳烦杨公公告知宫里。”
杨金水颔首。
胡宗宪道:“十三,你听了。严党若不倒,他们顶多给东南抗倭使使绊子。我尚能想法子应对。”
“严党若倒,我这个浙直总督铁定做不成。徐次辅那边的人会立即取代我。到那时,抗倭之事将前功尽弃!”
林十三道:“您是说,这次振武营兵变,我得给严党打掩护?”
“可我若顺从了严党,戚部、俞部会被裁撤啊。到时候您拿什么抗倭?”
胡宗宪反问:“严党主张——振武营之所以会发生兵变,全因他们是备倭营兵,兵源非军户,而是招募自民间,军纪涣散是吧?”
林十三颔首:“是。”
胡宗宪又道:“你替严党瞒住他们煽动兵变的事。并不妨碍你作为钦差,为振武营兵变找一个其它理由。”
“这个理由,与兵源非军户、招募自民间无关。”
“说句大白话吧。我给兵变找了两个背黑锅的。”
林十三问:“谁?”
胡宗宪答:“一是死去的黄懋官。二是平叛的功臣,诚意伯刘世延。”
林十三愕然:“您让他们背黑锅?黄懋官是无辜的。兵变又是全靠诚意伯平定。这不成了颠倒黑白了嘛?”
胡宗宪拍了拍手:“进来吧。”
少年英雄刘世延大步走了进来。
刘世延朝着林十三笑了笑:“我这个背黑锅的来了。”
胡宗宪道:“十三。我给你想好了振武营兵变的两个‘原因’。”
“其一,黄懋官作为管军饷的户部左堂蠢笨庸碌、严苛寡恩。先将营兵军饷降一钱,又延发军饷、宝钞折饷。导致营兵及家眷生计无着。”
“营兵因黄懋官之无情盘剥遂生反意。”
“其二,营兵欲反未反之时,守备徐鹏举及六部堂官商议了妥善对策。可将兵变扼杀于摇篮。”
“然诚意伯刘世延年少鲁莽,好大喜功。不等守备及六部堂官施行对策,擅自与营兵交涉,先出言威胁,又许以白银十万却未兑现。”
“他的威胁导致营兵对抗朝廷之意更盛。许诺白银而未兑现则彻底激怒了营兵。”
“于是乎,营兵反叛。”
林十三听了胡宗宪的话,呆立在原地。
胡宗宪继续说道:“你作为钦差,详细调查后禀奏朝廷。振武营兵变与其兵源无关。只与黄懋官、刘世延的严苛寡恩、鲁莽行事有关。”
“这样一来,你既能替严党遮掩此事,又能保住戚部、俞部。”
林十三道:“那我岂不成了颠倒黑白的王八蛋钦差?”
胡宗宪却道:“混迹朝堂,有时颠倒黑白也是一门学问。”
“黄懋官已经死了。朝廷要追究一个死人便追究吧。他的家人,我会上奏疏保全。”
“刘世延是世袭伯爵,刘基先生之后。朝廷治罪向来有议贵的传统。最多罚他几年俸禄。”
刘世延插话:“朝廷有旨意,世勋不得前往抗倭前线。我为抗倭出不上什么力。”
“这回背黑锅是给抗倭大业背的。我心甘情愿!林千户你尽管按胡部堂所说上奏就是。”
胡宗宪又道:“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时。抛开抗倭大业不谈。严党是皇上制衡朝中清流的一把刀。”
“那些清流是真清还是假清,你应该心知肚明。”
“严党中的大部分官员这些年来胡作非为,丧心病狂的敛财。皇上是一定会倒严的,但不是现在。”
“凡事都讲究一个时机。”
“你若把方悠山和供词公之于众,岂不将皇上置于两难境地?”
“难道你想看到江南大族和他们在朝堂上的靠山无人制衡,无法无天?”
“办法、道理我都给你说清楚了。如何决断就看你自己了。”
林十三沉思良久,开口道:“我按胡部堂说的做。为了抗倭大业,为了朝局平衡,更为了我爹!”
胡宗宪起身,走到刘世延面前,给他作了一揖:“诚意伯,让您受委屈了。”
刘世延正色道:“南京人都以为我是个骄横狂妄的世家子弟。却不知我有一颗拳拳报国之心。”
“为了给抗倭出一份力,我受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
“多少抗倭勇士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他们都未计较什么。”
“告诉俞帅、戚将军,我在南京城静待他们平定倭患,建万世之功的好消息!”
刘世延已经表态愿意背这口大黑锅,事情就好办多了。
林十三眼下要做的,是将方悠山和几十名营兵武官,以及那份供词交给罗龙文。
同时,他还要编一个合理的理由。解释自己这几日为何要在明面上与严党为敌。舌灿莲花是林十三所长,这并不难。
至于严世蕃、罗龙文信不信,那就是未知数了。
第213章 老爹获释
翌日午时,徽商会馆。
罗龙文正在闭目养神。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明明应该如坐钓鱼钩,不应该像现在这样稳坐钓鱼台。
他的镇定,是装给手下们看的。
不愧是为严党办了十年秘密差事的人,果然有大将风度。
他此刻的心神其实乱的很。若真不给京师去信,京师那边的人把林有牛给杀了,那事情就没有了回旋余地。
林十三如实上奏,他罗龙文第一个掉脑袋。而且还要被诛族抄家。
煽动兵变等于谋反。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就在此时,一名手下上前:“罗爷,林十三在会馆外求见。他还带了一批人。”
罗龙文皱眉:“兵马司的人还是锦衣卫的人?他要来抓我?”
手下却道:“不。是方悠山和那批振武营的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