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不依不饶:“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你派去办事的那些人若拿到证据,不会交到你手里,而会销毁之。他们那群人巴不得卢镗永不出狱,倭患永不绝!他们才能从走私贸易上继续牟取暴利。”
徐党之中并不是人人都贪。高拱便是一个清官。又或者说他贪得不是金银,而是权力。
张居正道:“老师。咱下面那些人的确太不像话了。为了走私的暴利,连倭寇都敢勾结。”
张居正说话很有分寸,只说“咱下面那些人”。没明说“您徐次辅的那些同族亲戚、门生故旧”。
高拱道:“抗倭、开海利国利民。依我看,这回严党和阉党比咱下面那些人更晓大义。”
徐党也不是人人都抵制开海。高拱和张居正便支持这件事。只不过高拱毫不避讳,公开支持。张居正则是背地里支持。
徐阶终于开口:“你们说的都对。告诉下面的人,不该做的生意立即停下。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违背法度就能赚钱的生意有千万桩。”
他口中的“下面”,明显指的是东南。
徐阶是头老狐狸。他听说嘉靖帝放出一条隐语“三万里河东入海”,立马嗅到了强烈的政治信号。
徐阶内心的态度是:看来皇上下了大决心,要肃清东南倭患。这些年我徐家在东南已经赚了不少钱,该适当收手了。我应跟皇上站在同一立场上,支持抗倭。
呵,话又说回来,倭患也不是那么好除的。至少三五年内,东南的走私生意还能继续维持。
徐阶站起身,望向窗外的明月:“这一遭,咱们比严党、阉党慢了一步啊。”
赵贞吉愤愤然:“严党也太狠辣了些。二十多个人,一个活口都没留。”
张居正插话:“孟静你刚才说,翻案证据的线索是一个大理寺眼线禀报的。你当时就派人前往髫髻山。严党怎能这么快知晓,派了督捕司的人去山里截杀?只有一种可能!”
高拱喝了口茶:“当然只有一种可能。大理寺的篱笆不牢,出了内鬼。”
赵贞吉道:“我回去一定严查。”
徐阶转过身:“对了,你说今夜替高忠找证据的三人里,有两个是锦衣卫?”
赵贞吉答:“是。”
徐阶摇头:“这可有些不妙。说明陆炳已经亮明态度,今后会与阉党、严党结成三角同盟。”
张居正却道:“老师不必担忧。在木工活上,三角之形最为稳固。在人与人的关系中,三角关系最不牢靠。他们绝非铁板一块。日后为了权力定会打作一团。”
徐阶颔首:“嗯,有理。你们听好了,明日严党一定会上奏疏,替卢镗翻案。阉党也会在皇上面前吹风。他们要做好人,咱们不能甘其后,也得做好人。”
张居正心领神会:“我这就去找咱们的人,明日联名上奏疏保卢镗。至于证据.在严党手中。头一等的好人只能让给严嵩做。”
严党、黑山会、徐党、陆炳四方做出了同样的决定——救卢镗。
这样一来,寻找掖乌龙拿回卢镗翻案证据的林十三,不会受任何一方的报复。
今夜林十三虽九死一生,差点被唐刀戳了喉管。却因祸得福,收了一个严党大人物当徒弟,白得了五两黄金。
巨宦高忠会感激他。锦衣卫那边,亦会因他办妥了差事给予奖掖。
林十三简直是秦始皇背儿子,赢上加赢啊!
在京城这条政潮涌起的大河里,小人物林十三就像是一片随波逐流的叶子。
但至少这一遭,他这片叶子没漂进业火地狱。
且说黎明之前。大王八胡同四合院中。
高忠终于从黑山赶了回来。
林十三、陈矩等人迎了上去。
高忠有些诧异:“罗龙文?怎么你也在?”
罗龙文将他率手下,救下林十三等人的事说给了高忠听。
高忠皱眉:“大理寺左寺的人竟如此狠辣?”
罗龙文道:“高公公,阁老、小阁老吩咐的差事下官办完了。告辞。”
高忠道:“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多谢了。”
罗龙文道:“我是奉命办事。高公公要谢就谢阁老小阁老吧。”
突然间罗龙文想起了什么。他抬手一指还在昏睡的掖乌龙:“若要谢,不如先给这条细犬改个名字。”
高忠尴尬一笑,自嘲道:“对对。是该改个名字。以后它不叫严青词了。叫高阉狗。”
罗龙文告辞离去。
高忠问陈矩:“东西呢?”
陈矩从怀中掏出磨牙竹筒,双手递给高忠:“义父。”
高忠满意的点点头。他转头望向林十三:“林十三,你帮了我大忙。我该赏你。”
第30章 金瓜子美滋滋
高忠是个清宦。
他有些无奈的说道:“不过要赏你银钱,我拿不出。要提拔你吧,我已告老,不在其位不用其权。”
林十三连忙道:“替拯救京城的大英雄效劳,为抗倭大业出力,是小的三生修来的福分。”
林十三既拍了高忠的马屁,又抬高了自己寻犬的初衷。
其实,他被迫卷入此事,只因少掌柜陆绎下了死命令。
高忠道:“难得你虽位卑却深明大义。我还有事要办,你先回去。我欠你一个人情,会还的。”
英雄巨宦说“欠你一个人情”,这句话本身就是千金不换的赏赐。
林十三抱起熟睡的王小串,跟孙越出得四合院。
林十三道:“胖子,今夜连累你跟我鬼门关走了一遭。罗郎中赏的金瓜子咱俩一人一半儿。”
孙越很憨厚:“京城里做手艺活儿的匠人都有规矩。没出徒前,跟着师父赚了钱二八开。我少拿点便是啦。”
林十三掂了掂罗龙文给的荷包。不掂不知道,一掂吓一跳。
罗龙文说荷包里的金瓜子有个四五两。实际七八两有富裕。
像罗龙文这样的高官巨富,根本不会注意荷包里赏人用的三瓜俩枣到底有多少。
林十三抓了一把,分给孙越。自己还剩五两有余。
跟大人物打交道虽有风险,好处也多。大人物随手一赏便是一个堂帖校尉十年的俸禄。
林十三心里已经盘算好了金瓜子的用处:一两给碧云打个金钗;一两给虎儿打个长命金锁;一两存起来;剩下二两去山西人开的钱铺里兑出三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给爹用作冰窖周转;剩下十两嘛买只二等中品的好虫过过瘾。
林十三又看了看肩头的王小串:今日不光得了五两金子。还给虎儿捡了个童养媳。
想到此,林十三志得意满的抱着王小串,牵着骡子返回狗瘠薄胡同。
他回到自家四合院。父亲林有牛已经起身,在躺椅上洗眼睛呢。
林有牛用手指蘸了些茶水,抹在眼睛上,嚎了一嗓子:“茶能明目!”
林十三道:“爹,我回来了。”
林有牛睁开眼,大骂一声:“逆子!整宿不回家,是不是嫖宿烟花柳巷了?”
这一声喊,引得碧云走出卧房。
碧云声如百灵般动听:“爹,您老人家高看他了。他纵有那心,也没那钱。我们屋的银钱全在我手里呢。”
做媳妇的自然要在公爹面前向着丈夫。
林有牛仔细一看林十三,惊讶道:“你抱着的这孩子是?”
林十三答:“这是给咱虎儿寻的童养媳。”
碧云快步走了过来:“什么童养媳?怎么从没跟我说过?”
林十三答:“说来话长。我昨夜通宵办差,捡了这没爹没娘的可怜女娃.你先把她安顿睡下。过后我跟你细说。”
碧云接过了酣睡的王小串。
林有牛道:“哼,废物点心。整日瞎忙。这回更好,办差办通宵。也没见你进北镇抚司。”
林十三拍了拍罗龙文给的荷包:“我昨夜可没瞎忙。我差事办得好,上官赏下钱来了。”
林有牛这人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嘴上不饶亲儿:“一袋子铜钱能有几文?撑死几十个大子儿。”
林十三笑道:“爹,荷包里不是铜钱。”
林有牛眼前一亮:“是碎银子?那倒可观。”
林十三将荷包扔给了林有牛。
林有牛接过掂了下:“这么压手?不像是银子啊是金子?”
林十三道:“对喽。”
林有牛打开荷包,两眼放光:“嘿呦!哪位上官出手赏人如此阔绰啊?肯定不是你上头那个扒皮小旗。”
林十三从他爹手里拿过荷包:“老爷子,这包金子里就一两是给您老的。等我兑成银子再说。”
林有牛喜上眉梢:“逆子,哦不,乖儿子。你最近愈发出息啦!昨日刚帮我揽下六心居的大生意。今日又得了一荷包金子。得有四五两长进了,真长进了。”
林十三没敢跟父亲坦言,这荷包金子是昨夜他用命换来的。
他拎着荷包走向卧房:“爹,我先去睡半个时辰,再去锦衣卫当差。”
回了卧房,虎子还在睡。林十三躺在了胡桃木床上。
碧云把王小串安置在北屋闲置的床上,身姿轻盈的回了卧房。
碧云问:“十三,那女娃到底怎么回事?”
林十三只对碧云说,王小串是他办差时捡到的一个无亲无故的孤儿。至于昨夜的惊险情形则只字不提。他不想让妻子担心。
碧云很是通情达理:“留下她吧。那小丫头粉琢的一般,咱虎儿白捡了个童养媳。她身世可怜没有依靠,到了咱家不说大富大贵,至少吃喝不愁。”
说完碧云去翻梳妆台边放着的铜钱匣子。
林十三问:“翻钱匣子做什么?”
碧云道:“拿几钱银子,一会儿去给那娃娃扯两块布,做两套新衣裳。”
碧云心地善良,更知冷知热。
林十三默不作声将荷包丢进了钱匣。
碧云打开荷包一看:“金瓜子?这么多?哪儿来的?”
林十三答:“昨日寻犬有功,上官赏下来的。”
碧云拿起一颗金瓜子,放在樱桃小口中用牙一咬。只见金瓜子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齿痕:“还真没唬我,是真金,成色还蛮好。”
林十三从胡桃床上站起,顺手带上卧房门。从后面搂住了碧云的纤腰。
碧云轻轻挣扎了一下:“做什么,大清早就猴手猴脚的。仔细让咱爹看见笑话。”
林十三涎笑道:“我一宿没睡。现在就是想捣鼓点事儿也是有心杀敌无力回天。”
碧云笑骂了一声:“哼,登徒子。”
林十三指了指小床里的虎儿,逗怀中娇妻:“你清高,你守身如玉,你与登徒子不共戴天,那床上的胖儿子是怎么来的?”
碧云道:“没正经。小点声,别把虎儿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