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是副千户林十三。
陆炳将杨博昨夜所说,滦河兵败的原因完完本本告知了四人。
林十三听后汗毛倒竖:因为一群严党贪官,白白折了三万多边军?耸人听闻!
陆炳道:“我命你们四人,分别带人前往宣府、大同、蓟州、辽东四地,暗查严党的那些粮道官的贪墨情事。”
“你们自己说说,各自打算去哪里?”
朱希孝第一个开口:“我去蓟州吧。”
朱希孝是储君的亲信。陆炳自然要给他面子:“好,你去蓟州。”
陆绎道:“那我去宣府。”
陆炳微微颔首。
四地只剩下了大同、辽东两地。
林十三道:“禀大掌柜。属下愿去辽东。严党骨干赵文华托我去辽东寻百花仙酒。”
“我替他办差,辽东当地的严党粮道官一定会争相巴结,协助我寻酒。”
“我正好跟他们虚与委蛇,查清辽东军粮的贪墨状况。”
陆炳疑惑:“百花仙酒?”
林十三解释:“有古籍载,百花仙酒乃是辽东险山黑熊酿的一种酒,极其珍贵。喝了它能够延寿。”
陆炳道:“好,你去辽东。”
刘守有没得选了,只能去大同。
傍晚下了差,林十三来到了工部尚书赵文华的府邸。
林十三拱手道:“赵部堂,属下遇到难事了。”
赵文华问:“有首辅、内相和皇上给你撑腰。你能遇到什么难事?”
林十三道:“此事我羞于启齿。不敢让吕公公、严阁老和皇爷知道。”
“唯有赵部堂能帮我。”
赵文华道:“别卖关子了,说吧。”
林十三道:“那该死的李高,领着我跟几个勋贵子弟赌钱。我一宿输了八千两银子不说,还给他们打了一张五万两的欠条。”
“您不是说,若我能替您寻得百花仙酒,您愿出五万两银子嘛?”
赵文华喜上眉梢:“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不就是五万两嘛。我包了。不过你得先从辽东带回百花仙酒。”
“对了,你要以什么由头跟西苑请假前往辽东?”
林十三笑道:“无需请假。西苑本就有熊房,宫里每年都要取熊胆供皇爷炼丹。我就说去险山替熊房寻熊。”
赵文华一拍手:“妙哉。这真是个绝佳的理由。”
林十三又道:“只是我对辽东人生地不熟,办起事来不甚方便。”
赵文华道:“这个好说。辽东有不少地方官都是我的门生故旧。我给他们写信,让他们协助你。”
第176章 共恶,投名状
狗瘠薄胡同,林家老宅。
严府管家,林家的亲家翁严年正在拜访林有牛。
二人对坐喝茶。
严年道:“亲家这两年的冰窖生意可还好?”
林有牛笑道:“托亲家的福,生意能够勉强维持。”
这世上,挣了大钱的人都说自己赔钱。赔了大钱的人都说自己挣钱。
林家冰窖明明是日进斗金,林有牛却说“勉强维持”。这话鬼都不信。
严年将茶盅放到桌上:“只是做冰窖生意,来钱还是太慢了一些。我找小阁老求了一桩生意给你做。”
林有牛连忙问:“什么生意?”
严年答:“九边军队的棉甲生意。”
明军棉甲每件用棉七斤,似夹袄状。浸水后晒干,以巨石压实,其中工艺繁琐。
棉价虽不及铁甲防御强,但胜在便宜,且比铁甲轻便。故在明军中大量装备。
林有牛倒吸一口凉气:“棉甲生意?我以前从未做过。且又是供给九边将士的。我怕.”
严年却摆了摆手:“亲家,高官亲友做朝廷的生意,一向是个做橐儿的掌柜。用不着亲力亲为。”
“这桩生意简单的很。工部那边拨银三万两千两,订一万件棉甲。你找个棉布行,三千两包出去就行了。”
“一转手就是两万九千两的利钱。你得卖多少冰块才能赚这么多?”
林有牛听了这话目瞪口呆。见过做生意心狠手黑的,没见过狠到这个份儿上的。
他早就听说过,明军棉甲被称为七斤甲。因每件用棉七斤。
市面上的棉花一百斤为一担,一担价五两。若要做一万件棉甲,光是买棉花就要三千五百两。
棉花还只是棉甲成本的一小部分。布匹、缝制、加工的成本占大头。
经手的棉布行还要赚一些.按严年的说辞,真正用在棉甲上的银子,恐怕不及官府拨银的一成。
这样偷工减料到极致的棉甲,给边军将士穿?心得黑成啥样?
林有牛道:“您说三千两包出去?好像连棉花钱都不够啊。”
严年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不够就不够吧。你有个大进项就成啊。下面的棉布行会帮你把事情办妥。”
林有牛这人胆子小,他有些担忧的说:“这样的廉价棉甲恐怕防不了刀枪箭矢。”
严年“噗嗤”笑出了声:“防不了刀枪箭矢又如何?又不是亲家你穿着棉甲上阵打仗。”
“丘八的命不值钱。若战死了,只能说他们命贱。”
严年说的轻描淡写,林有牛听的汗毛倒竖:我嘞个乖乖。原来朝廷的生意竟是这种玩法。这些当大官的,是真不把当兵的命当命啊。
严年又道:“本来我从小阁老那儿求来这桩生意,可以独吞两万九千两的利钱。”
“可我寻思,亲家你小门小业的。也该做做大一些的生意,赚几回大钱了。”
“我家那乖孙女迟早要嫁进林家。你赚下大钱,她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些不是?”
“这生意的利钱到手,咱们二一添作五.”
要说林有牛贪财抠门不假,但遇大事他是真不含糊。
他大喊一声:“啊呀!亲家翁我对不起你的一番好意啊!”
严年问:“何出此言?”
林有牛一本正经的胡诌八扯:“我老家顺德府有个大肚兜山,山里有个小裤衩庙,庙里有个老和尚,法名智涨。”
“那智涨和尚算命一门灵。我前年回老家,让他给我算了一卦。嘿,您猜怎么着?”
严年问:“怎么着?”
林有牛道:“别人都是五行缺金木水火土里的一两样。我却是五行缺冰。”
“智涨和尚说,我这辈子就只能做冰窖生意。一准顺风顺水,财源广进,福寿绵长。”
“若做别的生意,小命立时拉倒。”
“我这人不信神,不信鬼,就信大肚兜山小裤衩庙的那位神僧。棉甲生意我真做不得。”
“我拂了亲家一番美意,还请亲家海涵呐!”
林有牛有钱不挣,严年无可奈何。
严年道:“既亲家有此命批,我总不能强人所难。那这生意我自己吞下了。”
“亲家翁,有空去我那儿喝酒。告辞。”
半个时辰后,林家福禄街新宅之中。
林十三正在跟张伯下棋。
林有牛火急火燎的走了进来:“乖儿子,刚才严年来了,你猜他找我干啥?”
林十三问:“干啥?”
林有牛一五一十,将事情告知了林十三。
林十三听后,先是一阵惊愕:朝廷拨三万两千两给九边造棉甲。严家人一倒手就剩下了三千两用在实处?”
九边后勤军需掌握在严党手中。他们贪成这个熊样,边关不打败仗才怪!
片刻后,林十三敏锐的发觉了蹊跷:“严年怎么突然怂恿我爹干挖大明王朝墙角的事儿?”
他看向了张伯:“师父,严府莫不是在试探我?”
张伯用手撵着一枚棋子:“正德朝时,我爹依附于刘瑾。刘瑾多疑,每次接纳新的党羽,总要让新党羽献上一份投名状。”
“这份投名状名曰‘共恶’。即跟刘瑾一起做下一件恶事。”
“若对方不愿‘共恶’,便说明投靠之心不诚。”
林十三若有所思:“嗯。看来严家人想试探我,让我‘共恶’。”
“小阁老早就拿我当了兄弟。这回试探我的应该是严阁老!”
张伯将棋子落下:“林传奉高见!”
林有牛听出了个大概:“乖儿子,我这回做错事了?”
林十三道:“爹,你没做错。不过,既然严嵩让我纳投名状,我自然要虚与委蛇。”
“让我想想。”
过了一刻,林十三道:“爹,这三四年咱家赚了大把的银子。这一遭恐怕要出回血了。”
林有牛道:“我赚再多银子,还不是为了你?只要你能在官场一帆风顺,出多少银子我都乐意。”
林十三道:“棉甲生意咱家接了。”
“朝廷拨下三万两千两银子,咱家拿出三千两在京城找棉布行做一万件坏棉甲。”
林有牛道:“啊?你真要干这事儿?这缺德事儿伤阴德不说,万一以后出了岔子,朝廷追究下来.”
林十三却道:“爹,别急啊。剩下两万九千两,你要再贴三千两,凑够朝廷拨款的整数。在山西另找一家棉布行,足工足料做出一万件好棉甲。”
“严年要一半的利钱,一万四千五百两,亦要您拿咱家的钱贴出来。”
“这样一来,咱家这番共要贴出一万七千五百两。”
“待坏棉甲、好棉甲全都制好。咱们在棉甲转运九边途中掉包。”
“这样一来,边军将士得了一万件好棉甲,咱林家没做违背法度的事。严阁老也会对我放心。”
“咱们等于掏了一万七八千两银子讨两边都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