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对十三的恩,真可谓比天高比海深。”
严世蕃在一旁道:“十三,我们舍弃阮鄂不光是为了你。你就别千恩万谢的了。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林十三走到严嵩的书桌前,双手捧起了匣子。
严嵩又指了指旁边一封奏疏:“你之前为我严家的事得罪了顶头上司陆炳,很难再得升迁。”
“这一遭你查清福建巡抚不法情事有功。我让在京十几位勋贵公、侯、伯联名保举你升迁。”
严党官员保举锦衣卫百户升迁,有外臣勾连皇家缇骑之嫌。勋贵保举就不同了。
勋贵子弟多在锦衣卫中有衔,这群闲人保举锦衣卫中人名正言顺。
严嵩想得很周到。
林十三作势又要跪:“阁老提携大恩,十三永生难忘。”
严嵩却道:“不准再跪。你帮了严家,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好了,你快去永寿宫吧。皇帝的御猫使回京不到宫里复旨,先到我家里,这是犯忌讳的。”
林十三抱着匣子离开了严府,直奔西苑永寿宫而去。
书房之中。
严世蕃问:“爹,你怎么对林小兄弟不冷不热的?”
严嵩却道:“是你对他太过亲近。我没你聪明,但比你会看人。林十三不是罗龙文。对严家并不是死心塌地。”
“不过,此人作为我们打压徐党的工具再合适不过。”
永寿宫大殿内。
吕芳、黄锦喜滋滋的将林十三领进了大殿内。
吕芳笑道:“皇爷,林十三回来了。”
林十三跪倒在青纱帷帐内:“臣叩见皇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靖帝道:“十三,你差事办得不错。二百万两银子全部交接给胡宗宪了?”
林十三忙不迭为胡宗宪说上了好话:“回禀皇爷,银子已全部交接给了胡部堂。胡部堂宵衣旰食,东南将士上下一心。誓让倭寇血债血偿,还百姓以太平。”
嘉靖帝问:“阮鄂横行不法的证据,严嵩交予你了?”
林十三没有回话,只是双手高高捧起木匣。吕芳接过木匣,打开拿到了青纱帷帐中。
嘉靖帝粗略翻了翻,发出一声龙啸:“欺天啦!身为封疆大吏,给倭寇送财帛不说,还送战船?”
“胡宗宪、卢镗、汤克宽、俞大猷、戚继光他们在前方打得那么辛苦,阮鄂却在给敌方送战船?”
“沈炼里通卖国是假的。阮鄂里通卖国是实打实的!”
“严嵩、赵文华竟跟朕举荐这样的人做福建巡抚?”
“吕芳,厂卫立即派员去福建,将阮鄂锁拿进京。”
吕芳拱手:“老奴遵旨。”
嘉靖帝又问:“林十三,你胆子够大。朕本想让你在江南‘募捐’个五六十万两银子,以解胡宗宪的燃眉之急。你却募捐了二百万两?”
林十三的回答十分委婉妥帖:“禀皇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之财皆天子之财。”
那句“天下之财皆天子之财”,算是彻彻底底说到嘉靖帝的心坎坎上了。
嘉靖帝龙颜大悦:“说的好!不愧西苑第一青年才俊。朕听说严嵩找了一群闲散勋贵,联名保荐你升迁。”
“吕芳,告诉陆炳,做个顺水人情吧。”
“陆绎以千户之职掌北镇抚司两年,也该名副其实了。升陆绎为北镇抚使,刘守有升千户,林十三升副千户!”
在锦衣卫中,百户之中出众者也得熬五年资历才能升副千户。
产房再次传喜讯,林十三又升了!且是破格拔擢。
林十三连忙使出磕头如捣蒜大法:“臣林十三叩谢皇恩。有生之年定结草衔环报答皇恩,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嘉靖帝道:“罢了。你这人极聪明。还知道帮朕各打五十大板。”
“严党的二百多万两银子进了内库,徐党的二百万两银子归了胡宗宪。皆大欢喜。”
林十三拱手:“禀皇爷,臣要参一人。”
嘉靖帝道:“你要参的人是王本固吧。朕又岂能不知,此人受人指使,坏了朕平倭开海的大业!”
“但朕不能杀他。天下事,朕也不是事事说了算。”
嘉靖帝的语气中满是无奈。
林十三道:“王本固小人,坑苦了东南抗倭的官员、将士。除了胡部堂,还有海道副使谭纶,此人满腹韬略,东南官场都称他为小号的胡宗宪.”
“猫婿便是谭纶献上的。”
嘉靖帝自言道:“谭纶?坖儿的那个门人?嗯,他是个干实事的。”
“怎么,裕王开始走你的门路向朕荐人了?”
林十三连忙道:“禀皇爷。的确有人托臣向皇爷举荐谭纶。但不是裕王爷,而是胡宗宪。”
嘉靖帝惊讶:“胡宗宪竟向朕举荐朝中敌党的人?”
林十三侃侃而谈:“禀皇爷。胡部堂一心为公,心中装的只有皇爷、朝廷、百姓。从不考虑什么己党、敌党。”
“他曾跟臣说过。若对皇爷抗倭开海方略有益的人,即便是他杀父仇人他都照样会举荐!”
“所谓公忠体国,无过于此!”
“再有,谭纶从来不是朝中哪位巨佬的人,而是裕王爷的人。自古父子一体,四舍五入谭纶是您的人啊!”
“胡宗宪说,谭纶担任福建巡抚再合适不过。”
嘉靖帝感慨:“好一个胡宗宪。朝廷若多几个胡宗宪,倭寇何愁不平、北方何愁不安、朝廷财政何愁不富?”
“吕芳,传旨赏胡宗宪长子左府都事衔,次子锦衣卫百户衔,三子南京锦衣卫百户衔。”
吕芳拱手:“臣遵旨。”
嘉靖帝又夸赞林十三:“你能说出刚才那番话,说明是个识大体、顾大局且有识人之明的。”
“呵,小小百户,竟向朕推荐起福建巡抚的人选。朕今日就给你一个天大的面子。”
“吕芳,知会内阁和吏部一声,升谭纶为福建巡抚,节制本省兵马、钱粮。”
嘉靖帝驭人,一向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或先给甜枣再打巴掌。
他话锋一转:“林十三,你好大的胆子。阮鄂给了你五百两黄金,你竟安然受之?”
林十三瞬间冒出了冷汗:皇爷深居永寿宫,怎么对大小事都一清二楚?连阮鄂送我多少黄金都门清?
林十三本来想辩驳:这是臣对阮鄂施的虚与委蛇之计。
转念一想,这话说出来皇爷不会信。反倒成了我御前狡辩。
皇爷用人,一向不怕贪财。严嵩、徐阶哪个不贪财?
人有弱点,才好驾驭。
想到此,,林十三干脆磕了个头:“臣出身商贾之家,骨子里带着商人爱财的本性。是臣贪财了,臣万死。请求皇爷惩处。”
嘉靖帝听了这话,不仅不怒反而面色和善的说:“你倒坦诚。为臣之道在于一个‘诚’字。”
“罢了。就当你受了一份逾矩的程仪。朕不会追究。”
林十三长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嘉靖帝竟用严厉的口吻训斥道:“你知道你此番犯的最大的错是什么嘛?”
林十三一愣:犯的最大的错?我这趟南行左右逢源、四面讨好,差事办得漂漂亮亮。除了收了阮鄂五百两金子,似乎没啥大的过错啊。
多磕头少说话是宫廷保命最佳之法。
林十三一边磕头一边说:“臣有罪,臣有罪。”
嘉靖帝没打算让林十三轻易蒙混过去:“回答朕,你犯的最大的错是什么?”
林十三愣在原地。
嘉靖帝走出了青纱帷帐,径直走到林十三面前,狠狠踹了他一脚!
林十三顿时大喜!这倒不是因为他是个有受虐倾向的贱皮子。
他早就听舅舅吕芳说过:皇爷若动龙足踹人,说明那被踹的被皇爷视为心腹。
譬如陆炳,譬如吕芳,譬如黄锦,他们哪个没被嘉靖帝踹过?
林十三心里美滋滋的,伏地叩首:“皇爷息怒。”
嘉靖帝道:“你不知错在何处,朕告诉你。你不该把裕王府的李高扯进东南的事里。”
“你不该把把李高当成替你分担仇恨的替身!”
“记住,朕要给裕王留下的,是一个人心向齐的朝廷,天下归心的江山!”
“你可以让朕当恶人,却不能让裕王当恶人!”
林十三恍然大悟。这回他自认为聪明,在东南张口闭口裕王如何如何。无形中为裕王拉了仇恨。
天下做父亲的,哪有不爱惜自己儿子的?
失算,真是失算了!
嘉靖帝又道:“你刚才有句话说的很对,自古父子一体。你忠于朕,就要忠于裕王不过徐阶并不算裕王的人。”
林十三叩首:“臣牢记皇爷教诲。”
嘉靖帝道:“你既已为眉霜寻到了乘龙快婿,让钦天监挑个黄道吉日,把猫婚仪式办了吧。”
“仪式当日,吕芳,你跟你外甥替朕当喜主,宴请严嵩和徐阶。”
林十三跟着吕芳出得永寿宫。
林十三问:“舅舅,皇爷为何让您和我宴请二位阁老?”
吕芳答:“你从夏天就开始张罗猫婚,一直张罗到了腊月。这期间皇爷借着猫婚的由头敲打了严党,又敲打了徐党。”
“敲打完他们,皇爷自然要派个人安抚他们。”
“先敲打、再安抚。皇帝驾驭群臣,官员驾驭下属都是这个路子。”
林十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吕芳又道:“你最初以为替御猫寻婿是份美差,没想到又牵扯到了朝局吧?告诉你,西苑从来无小事。”
“在西苑当差,一定要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林十三拱手:“舅舅教诲,外甥牢记于心。”
吕芳又道:“这一遭你讨好了皇爷,讨好了严家。唯独得罪了徐家。”
“等宴请严嵩、徐阶时,你要向徐阶致歉。”
林十三怒道:“给他致歉?这厮搅合了平定东南的大业。我恨不能当面给他两个大耳刮子。”
吕芳摇头:“前几日东厂已探查明白。王本固杀汪直,并不是徐阶指使。而是徐阶的儿子和下面的人自作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