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十三和碧云大为扫兴。
碧云下得壮牛身:“你快穿衣服吧。”
林十三抱怨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宫里又怎么了?”
碧云道:“许是哪个宠物又丢了。让你去寻呢。”
林十三穿好飞鱼服,来到客厅。
客厅中张伯正在陪着陈矩饮茶。
林十三问陈矩:“宫中有宠物丢失?”
陈矩起身:“不是宠物丢失。我只知皇爷在猫儿房发了盛怒。口谕说让你滚进宫去呢。”
林十三一愣:“猫儿房?御猫个个被伺候的好好的。皇爷发的什么怒?”
张伯道:“不管皇爷因何发怒,你速速进宫。记住,多磕头。”
林十三颔首,跟着陈矩骑着快马赶到西苑。
永寿宫大殿内。
嘉靖帝正怀抱着眉霜,撸着它的小脑袋。
吕芳道:“禀皇爷,林十三在殿外侯旨。”
嘉靖帝道:“让他滚进来。”
不多时,林十三心情忐忑,来到大殿中跪倒叩首。
嘉靖帝骂道:“那八百两黄金制成的澡盆,是你代江南盐商呈送进宫的?”
林十三答:“回皇爷,是。”
嘉靖帝问:“你替他们做人情,收了他们多少好处?”
林十三跪地狂磕响头:“禀皇爷,臣未收盐商一两银子的好处。若有假话,愿以欺君之罪被全家问斩。”
“江南盐商会首张钰皓的确曾欲送臣一万两银子,被臣回绝了。”
嘉靖帝冷笑一声:“呵,一万两!收买朕身边的一个小小六品传奉,他们便如此阔绰!”
“送鄢懋卿,送严嵩,他们得送多少银子?”
“都说江南盐商富甲天下,养着严党上下几百名官员。他们富了,朕却得穷!”
吕芳在一旁呵斥林十三:“你怎能如此糊涂,跟江南盐商搅合到了一起?”
林十三如今深切体会到了罗龙文曾对他说的那句:“自古伴君如伴虎”。
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不断磕头。磕的额头上都见了血。
其实嘉靖帝发火不是冲着林十三。而是冲着严党。
嘉靖帝怒道:“难道严家人以为胡宗宪、罗龙文剿灭了徐海,他们就可以横行无忌、肆无忌惮?”
“胡宗宪不光是严嵩的学生,还是朕的浙直总督!”
林十三感觉自己若再不使出舌灿莲花之术,恐脑袋不保。
于是林十三壮着胆子高呼到:“皇爷圣明!是皇爷慧眼识英才,破格启用了胡宗宪,才有剿灭徐海的大胜。”
“胡宗宪不是严嵩的人,而是皇爷的人!此番东南大胜,严家何功之有?”
这几句话说到了嘉靖帝的心坎上。
嘉靖帝抚摸着眉霜:“你倒是个明事理的。可你这个明事理的,这番怎么犯了糊涂,跟盐商搅合到了一处?”
林十三思维敏捷,连忙解释:“陆都督让臣与严党虚与委蛇,做皇爷按插在严党中的一枚棋子。”
“江南盐商的后台是严党。臣假意帮盐商,目的是与他们结交,暗查他们的恶行。”
嘉靖帝还真让林十三一席话唬住了。
嘉靖帝道:“哦。倒是朕冤枉了你。你把给眉霜招婿的事交给了盐商?”
林十三答:“是臣糊涂。”
嘉靖帝摇头:“不,你不糊涂。上前来。”
林十三跪着挪动到青纱帷帐前。
嘉靖帝道:“朕问你。若眉霜大婚之日,它的猫婿癫狂无比,欲用猫爪挠天子,这猫婿该当何罪?”
林十三答:“刺王杀驾之罪。”
嘉靖帝又问:“那献癫猫之人呢?又该是什么罪?”
林十三答:“刺王杀驾的主使,是谋逆大罪。”
嘉靖帝颔首:“朕累了。吕芳,跟你的好外甥出去吧。”
吕芳跟林十三走出了永寿宫大殿。
吕芳道:“还好你小子脑子转得快,又巧舌如簧。如若不然,你今日恐脑袋难保。”
林十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是真没想到,那金澡盆竟惹出这么大的祸端来。”
吕芳道:“祸端已经被你躲过去了。你把皇爷刚才给你交待的差事办好就成。”
林十三疑惑:“皇爷刚才给我交待差事了?”
吕芳道:“对。这件差事是锦衣卫最擅长的.栽赃!”
第145章 徐阶小人,永不擢用
栽赃?
皇帝指使近臣栽赃一个贱商?
林十三道:“舅舅,圣意真的如此嘛?”
“想当初吴承恩借《西游释厄记》暗讽皇爷沉迷修仙,宠信妖道。皇爷大度的一笑置之。”
“这番江南盐商贡上一个金澡盆,皇爷怎么”
吕芳摆摆手,打断了林十三。他举目四顾,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跟你说几句掉脑袋的话。”
“吴承恩只是在书里夹带私货,嘲讽了皇爷几句罢了。古今天子又有几个不被文人骂的?”
“盐商和他们身后的严党,那是实打实侵占了朝廷的利益。”
“皇爷一向视国为家,侵占朝廷的利益就是侵占他老人家的利益。”
“就凭这一点,皇爷这番能放过盐商和严家?”
“栽赃盐商,是为了借势打压严党。文官在皇爷眼里就像是韭菜,一茬高过另一茬儿,就要动镰刀割一番。”
“一般齐的韭菜田,才是好韭菜田。”
如果一个官员“视国为家”,那这四个字是褒义词。
皇帝“视国为家”,这四个字却是贬义词。
吕芳顿了顿,又道:“此番鄢懋卿回京,明面上带回了一百八十万两盐务上的银子。加上给东南抗倭的一百万两,是二百八十万两。”
“可他们实际从盐务得来的银子,呵具体数目就不跟你说了。”
“总之,严党上下靠着盐务赚的盆满钵满。皇爷让你栽赃盐商会首张钰皓,想必是要从这贱商身上入手,把盐税银补回来。”
林十三恍然大悟。他心中暗道: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之财皆天子之财。但大明的天子绝不是事事说了算。
当今天子想从贪官手中拿钱,竟也要使栽赃这等腌臜手段。
林十三出了宫,边骑马边想:要让那猫婿发狂攻击皇爷简单的很。我有九种方法,九种!
唉,以后在西苑当差还是要小心一些。有些事能不沾就不沾。皇爷喜怒无常,着实不是位好伺候的主人。
且说南城的那间四合院内。咸菜三人组吴时来、张翀、董传策又在一处就着咸菜豆腐喝大酒。
吴时来举起酒杯,将劣酒一饮而尽。他怒道:“二位,我想清楚了。既然我此番必获罪。为何不在获罪前,说出满朝文武人人想说而人人不敢说的话?”
张翀问:“吴兄,你又要上奏疏?”
吴时来答:“没错!等我被革职查办,就再也没有为黎民苍生发声的机会了!”
“我要再上两道奏疏。第一道奏疏,参福建巡抚阮鹗。第二道奏疏,直接参严嵩父子!”
明永乐年间初设福建巡抚,成化年间废除。
去年严党骨干赵文华提议嘉靖帝,重设福建巡抚一职,并举荐党羽阮鹗担任。
阮鹗跟胡宗宪一样,是靠着抱赵文华大腿,经赵文华穿针引线加入严党的。
阮鹗这人是个巨贪,在福建巡抚任上仅一年,据说搜刮民财以百万两计。
他还干过一件恶心事儿。
倭寇进犯福州,阮鹗竟主动给了倭寇官银、金花银八万两,外加丝绸两万匹,还有巨舰六艘,求他们退兵。
倭寇拿了阮鹗的重贿,欣然退兵。
成祖爷是有祖训的:大明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不纳贡。天子守国门。
你阮鹗给倭寇送财货,送战舰,求人家退兵。这算不算违背成祖“不赔款”的祖训?
大明的脸都让你阮鹗塞进裤裆里去了。
去年就有言官为这恶心事参他。
胡宗宪为了抗倭大局,跟阮鹗达成了交易。他在江南保阮鹗,阮鹗向他交出福建财权。
加上严嵩父子在京里保阮鹗。阮鹗这才安然无恙,把官儿当到了今天。
张翀朝着吴时来竖起了大拇指:“好气魄!”
董传策突然一拍桌子:“我等在这里吃着咸菜豆腐,那群贪官污吏却在享受水陆八珍,绝色美女!”
“世道为何如此不公平?”
“人活一世,要么为名,要么为利。利是与咱兄弟无缘。”
“既然如此,为何不做个青史留名的谏臣?”
“这鬼日子我早就过够了!死又如何?”
“罗贯中有言——玉虽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身虽陨,名可垂于竹帛也!”
“我也愿上奏疏,参阮鹗,参严嵩父子!”
张翀站起身,举着酒杯一饮而尽:“吴兄、董兄愿以死成就青史留名。我张翀也不甘其后!我亦愿上奏疏,参劾阮鹗和严嵩父子!”
好家伙,咸菜三人组最近参的大人物真有点多。
先是参了杨顺、路楷、林十三,又要参阮鹗和严党大老板严嵩父子。
三人说干就干。各自在吴时来的陋室之中写参劾奏疏。
他们决定分别递参劾奏疏,而非联名。这样一来说不准史书中要给他们单独列传。
翌日,林十三来到北镇抚司,派孙越找来了盐商张钰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