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廷安排好职位,王父走马上任的前夕,他突然生起了重病,很快逝去。
随后,王景的母亲也跟着去世,只留下幼小的王景待在陌生的洛阳城中。
他在这里没有额外的亲人,年纪也不足以支撑其再度奔波,从中原返回海东。
于是,
王景只能孤独的生活了一段时间,直到听说消息的祖母不顾身体年迈,从乐浪渡海而来,才让王景重新感受到温暖和慰藉。
就这样,
他跟祖母在洛阳生活起来。
祖母对王景很是疼爱,甚至不要求他学习内容厚重的经典,只让他想做什么就去做。
祖母说:
“你父亲为了求官,从乐浪来到洛阳,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如果留在家乡的话,又怎么会只留下你一个孩子,陪伴在我的身边呢?”
“所以,不必再强求那些身外之物,自然随性就好。”
王景得到她的养育,同时也受到年少失去父母的影响,便喜爱起了数算、周易等等用工之书,而不像别人那样,只对着一家典籍皓首穷经,不能自拔。
及至少年,
王景开始前往四方游学。
当他经过那王莽年代,便堵塞难通的泾水之时,与正在河中游来游去的锦鲤王延世碰了面。
王景惊讶于有条鲤鱼在淤堵的泾水中徘徊,还会用不大的嘴巴,努力的从那堵塞河道的石堆里叼起一些石子,将之搬运到岸边。
他为此询问当地人,“那条鲤鱼真的肥,看上去还不是很聪明,为什么没有人去抓捕它呢?”
当地人就说,“这是河里鬼神的化身,我们不能冒犯它。”
王景不信他们的话。
他跑到河边,企图偷袭路过的锦鲤,结果却被其挣脱。
晚上,
他的梦里便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看不清面孔,
也听不清声音,
醒来时王景头脑还昏昏沉沉的,但依稀记得对方骂的很脏。
何博听说了这件事,拍着桌子说,“按照原则,死鬼不经批准,不能随意侵入生者梦境的。”
“但你的情况特殊,所以我不可以不讲原则!”
“去!”
“狠狠骂他,让我听听!”
而得到上帝的应允之后,
王延世便和王景熟悉起来,结为了忘年的生死之交。
前者认为后者头脑清明,做事稳重,又善于数算,是个治理黄河的好苗子。
后者则是在知晓王延世的身份和志向时,便对其表示了万分的钦佩。
只是,
在听说王延世想要将治理泛滥黄河这项重任交付自己后,
王景叹息一声,拒绝了对方的邀请。
“我的精力并不多,治理黄河显然是一件很辛苦耗时的事情……我不愿意如此。”
王延世很惊讶他的选择。
作为一个累死在工作岗位上,死后还对工作念念不忘的优质牛马,他无法明白,王景为什么不愿意为天下服务。
何博听说了之后,也跑过去暗中观察起了王景。
当他看到只在长安、洛阳周边游学了一段时日,便回家侍奉年迈祖母的王景时,便猜到了对方拒绝的原因。
王延世对此,又能如何呢?
“家国天下”,这是一个几个逐渐递进的概念。
三口之家,已经会让人产生压力,更何况之后还有“家族”。
等到“国”这个级别,
那范围便更加广阔了,也更会和站在这个层次的、还有些良知和责任感的统治者,带来沉重的忧虑。
即便只是“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这样的事,调度起来也并非易事。
不过,
那遥远的人和事,跟角落里作为普通人的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跟角落里自己的亲人们有什么关系呢?
人有亲疏远近之分,
天地生人,更是令其心偏向一处,
既然没有站到那个级别,
既然目光没有看见天下人的苦难,
又何必为那些身外之事,身外之人而烦忧呢?
何况古之所谓“天下”,当有天下之主来顾虑;
所谓“国”者,当有诸侯来顾虑。
先秦史册之上,君主不顾其国,其臣出奔他国,另投新主者,更是常见之事。
少有哭着喊着“我要为国家献出生命,献出一切”的。
所以在三代之时,
为了家人而违背君主的行为,还会得到一些人的称赞,认为这个是自然的“孝”,是顺应自然造化的选择。
到了战国之时,
孟子也同弟子讨论过“舜窃负而逃”的假设,最后得到的结果,仍旧是“舍忠取孝”。
这是春秋时大义灭亲的石碏,能够引来当时之人惊叹的一大原因。
也是历代与国同亡的臣子,能得到称赞记录的原因。
等到君主的权位日益高升强大,愈发重视臣子对自己的“忠”,对它的宣传也日益加重,这才使得“忠孝”成为了常见的并列之语。
但对才加冠没多久的王景来说,
他既没有出仕的意愿,当今天子又是雄才伟略之主,将天下治理的颇为太平,又何必为国家多生忧虑呢?
奉养他那年迈的祖母,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的话语,
对王景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人生写照呢?
可王延世还是放不下治理洪水的念想。
他仍企图劝说王景。
……
“总不能让洪水继续泛滥吧?”
新朝的时候,洪水肆意的没过百姓的农田。
现在汉朝复兴了,洪水还能肆意的没过百姓的农田,
那汉朝不是白复兴了吗?
“黄河流过这么多的地方,受其影响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家。”
“从王莽始建国三年决堤到现在,已经有四十年,两三代人了。”
“怎么能让前人的错误,一直祸害现在的人呢?”
劝说王景再次失败后,王延世跟何博坐在洛水汇入黄河之处的岸边,看着那因两条河水交流碰撞,从而生出的水沫发出一声叹息。
他捧着脸,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好像自己还活着一样。
何博这个黄河河伯却是一点良心都没有,只对他说道,“你在暗示我什么吗?”
“可你也是知道的,泛滥又不是我故意为之的。”
若何博有心如此,
那黄河可不止会淹过两州之地。
早就成灭世的大洪水了!
什么河南河北?
哼,
都给我去河底下咕噜咕噜去!
王延世没有反驳他的话,只看了眼长安和洛阳的方向,一张吸满了黄河水的老脸上,又添了几分惆怅。
何博看不得他这样忧愁,便将王延世变回了自己熟悉的锦鲤模样,提着他的尾巴说道:
“天底下能治理河水的人才固然难得,可绝对不止王景一个。”
“你经历了前汉之末和新莽的时代,心里对治水的关键在哪里,还没点数吗?”
治理黄河这样的大工程,
除了需要人才之外,
还要投入无数的钱财和精力!
没钱没时间,
谁愿意去河堤上扛沙包呢?
建武十年的时候,
皇帝就派人议论修缮河堤的事,结果因为群臣反对而停止。
究其缘故,
便是由于当时天下还未统一,国库还不够充实,民力也没有恢复。
至于为什么眼下已是建武二十八年,国力有所积蓄的皇帝仍旧没有重议修河筑堤之事?
则是因为其斗争的方向发生了改变。
才做十年皇帝的刘秀,年未四十,还有些年轻时的热血和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