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沐漓没有说话，只是眼眶中的泪水在不停打转，在这喧嚣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欢乐里，他们之间却奇异地笼罩着一圈安静的结界，周遭所有的声浪与光影，都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纱，变得朦胧而遥远。
秦亦所能真切感知的，唯有掌心传来的、属于她的那份温热与坚定。
夜风拂过，带着护城河水的微腥与早春的寒意，带着上元夜里的璀璨烟花和点点星光，却吹不散这人间的滚滚热浪，也吹不冷这两颗彼此靠近的、年轻的心，他们就这么牵着手，慢慢走着，走入这上元夜的深处，走入彼此目光交织成的、无声的誓言里。
秦亦和沐漓手牵着手，并肩而行，就跟护城河畔众多的情侣一样，只不过，其他女子或者情郎们终究不如秦亦和沐漓大胆，他们纵使心意相通，但是在外人面前却放不开，顶多眉目传情，可若是让他们在公共场合牵手或者有其他肢体接触，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看着牵手而过的秦亦和沐漓后，这些情侣都露出羡慕的目光，尤其看到秦亦和沐漓那无可挑剔的容貌后，仿佛看到了神仙眷侣一般，眼中更是流露着不可亵渎的光芒。
“漓儿，你看那里。”
在秦亦手指的方向，人流在那里愈发稠密，暖烘烘的呼吸与笑语几乎凝成了实质。
年轻的男女们成双成对，目光黏着，步履都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缠绵，而这一切熙攘，都围绕着前方那棵巨大的古树。
它静默地矗立着，虬龙般的枝干向着墨蓝的夜空奋力张开，仿佛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无言地见证着无数悲欢，与它苍劲的躯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满树纷披的、瀑布般的红色，成千上万条许愿的红丝绳，从最低的枝桠一直蔓延到树冠深处，晚风过处，那些柔软的红色丝绦便齐齐摇曳，像一片流动的火焰，又像是一树泣血的、温柔的泪。
树下的人们仰着头，脸上交织着虔诚与希冀。
有人闭目默祷，将系着丝绳的手紧紧贴在胸前；有人踮起脚尖，费力地将那抹红色系上高枝，身旁的伴侣便紧张地扶着他的腰，目光里满是鼓励。
古树上的红色丝绳太多了，新的覆盖旧的，鲜亮的映衬着褪色的，有些历经风雨，已泛出浅淡的白，却依旧牢牢系在枝头，仿佛一句褪了色却不曾遗忘的古老誓言，而古树之下，则有一个一身道士打扮的商贩，摊位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红色丝绳。
更绝的是，摊位上还悬挂着一道牌匾。
“百文一条，谢绝还价。”
“心诚则灵，好事成双。”
“……”
秦亦找旁边的人问了一下，这才知道，这颗古树叫做祈缘树，意谓祈求姻缘，每逢七夕、中秋以及上元佳节之时，年轻的男女们就会聚在树下，在树上系红色丝绳，红色丝绳绑的越牢固，在树上待的时间越久，就表示两人的爱情越长久。
至于树下的那个商贩，自然是贩卖丝绳的，而且要价不低，一百文一条破丝绳，跟抢无异，而他恰恰是吃透了热恋中男子的心态，跟心爱的女子来到这里，自然没有人好意思自带丝绳过来，这样会让女子轻视。
所以，这商贩的生意很好，不仅卖的贵，并且他还写了“心诚则灵，好事成双”，谁来这求姻缘不都是诚心诚意的？一看他的招牌，最少两条丝绳就安排上了。
秦亦打听完之后，暗道这人倒有经商头脑。
这时，沐漓轻轻拉了他一下，秦亦低头，见她正望着自己，眸子里映着那片惊心动魄的红，亮晶晶的，带着一丝询问，一丝期盼。
秦亦自然懂了她的意思，今晚跟他单独漫步在温柔的夜色中，估计是沐漓生平第一次，所以沐漓也罕见的小女人了一次，从她刚才让他取花灯就看的出来。
身为沐漓的男人，这个时候，又怎么忍心让她失望呢？于是秦亦握紧她的手，沉声道：“我们也去。”
他们挤到树下贩卖红色丝绳的商贩前，花二百文买了两根红色丝绳，那丝绳颜色是极正的红，握在手里，像两缕有温度的霞光。
沐漓接过，指尖微微发颤。
她并不看秦亦，只是专注地将两条丝绳的末端打了个结，将它们连成一条更长的丝绳。
然后，她拉起他的手，将丝绳的一端轻轻缠在他的手腕上，另一端绕在自己腕间，这无声的仪式，比任何言语都更郑重。
秦亦只觉得喉头有些发紧，他扶住她的肩，寻了一处枝叶稍疏的所在，低声道：“我来。”
以秦亦或者沐漓的轻功，想要把丝绳系在树上，自然是没有难度的，可不知是不是因为虔诚，两人十分默契的没有使用轻功，秦亦和沐漓踮起脚，手臂尽力向上伸展，指尖触到粗糙的树皮，秦亦将那凝聚着两人体温与誓约的红色，小心翼翼地、一圈一圈地缠绕在苍老的枝干上，沐漓则举起丝绳的另一段，跟秦亦一起，把丝绳紧紧的系在了树枝上。
当他放下手臂时，沐漓的手立刻又寻了过来，与他十指紧紧交握，他们一同仰望着，他们那条崭新的红丝绳，混入那一片浩瀚的、深浅不一的红色海洋里，瞬间便难以分辨。
它不再独特，它将在未来的风霜雨雪里褪色，或许也会如那些古老的丝绳一样，变得浅淡，但只要这古树不倒，只要这树枝不断，那这条红色丝绳，就会跟这些树枝一样，永远随风飘扬。
这时，一阵风吹过，吹的红色丝绳一直摇摆，也吹的护城河里的彩灯朝着前方飘去。
“砰！”
“哇！”
在不远处的天空上，一道道烟花缓缓升空，在天上绽放出最绚丽的色彩，引得众人都忍不住抬头去看，发出一阵阵惊叹之声，在古树下的男男女女，见状后都开始朝着烟花的升起地、也就是广场方向走去。
因为真正的烟花秀是在中心广场上举办，而刚才升空的烟花，也只是开胃菜罢了，真正的烟花秀，或者说今天晚上的正菜，其实还没开始。
“咱们也过去吧！”
这时，沐漓看着涌动的人群，说道：“不要让他们等的太久，不然他们该起疑心了。”
秦亦轻轻点头，随即看向沐漓，问道：“漓儿今天晚上还开心吗？”
“我很开心。”
沐漓转身，仰头看着秦亦，一脸的坚定和温柔。
此时，一道烟花升空，仿佛映亮了天际，也映亮了两个相爱之人炽热的面孔和眼神。
“漓儿开心，我做什么都值得。”
秦亦再次拉起沐漓的手，笑着说道：“咱们走吧！”
“嗯。”
沐漓轻轻应了一声，随即两人便跟随其他人的步伐朝着中心广场的方向走去。
————
第704章 孤家寡人
江陵，中心广场。
上元夜的江陵城，连风都带着甜糯的暖意。
此时，偌大的广场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搭眼望去，中心广场上，人潮暗涌，衣香鬓影，书生们的青衫与小姐们的锦裳在灯影里交叠，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胭脂香与墨香。
秦亦和沐漓过来的时候，也是一脸惊叹。
沐漓小声说道：“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江陵还有那么多人…”
说完之后，沐漓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改口道：“我知道江陵人多，但是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些人…”
沐漓说的也是实情，作为大梁第二大城市，也是最繁华的城市，江陵的人口仅次于京都，所以说不知道江陵有那么多人，显得未免太假了些，只不过沐漓平时要么在外行走江湖，要么在无相阁里待着，很少在江陵城中行走，更不要说参加什么活动，所以没见过那么多人倒也正常。
“……”
江陵是大梁仅次于京都的第二大都市，而且单论经济的话，或许京都都比不过江陵，而在这样的城市，人口自然是少不了的，这里不仅有江陵本地人，还有大梁其他城市的人，甚至还有番邦人。
沐漓生活在这座城市，自然知道这种情况，而她之所以还说出这种话，不过是一种感慨，因为她从来没有一次性看到过这么多人聚集在一个地方。
而这么多人全部围拢在广场周围，而广场中央则摆放着各种烟花，等待燃放。
“咱们找一找他们吧！”
在靠近中心广场的时候，沐漓就主动松开了秦亦的手，毕竟薛可凝等人也在广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碰到他们，沐漓可不想被人抓个现形。
秦亦自然没有异议，虽然他爱玩刺激，但也不可能这么挺而走险——最主要的是，比武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倘若这个时候出点什么意外，先不说沐漓能不能承受的住，姜南絮也得扒了他！
“好！”
秦亦答应一声，于是两人便在人群中走动，终于在靠近烟花的一侧看到了薛可凝等人。
“沐长老，你们回来了？”
辛夷率先看到了沐漓，开口道。
“嗯。”
沐漓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秦…秦公子，你没事吧？”
薛可凝则看着秦亦，满脸关切，只不过，问出这句话后，薛可凝的脸颊悄然红了。
“没事。”
秦亦摆了摆手，说道：“一个魏浦园而已，我根本就没放在眼里，顺手就解决了，薛姑娘不必担心。”
“嗯…”
薛可凝轻轻应了一声，随即低下头去，而只是答话的瞬间，她脸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了脖颈处，整个人身上都透着一股诱人的粉红。
这是…什么意思？
秦亦心中纳闷，他觉得刚才的对话很正常啊，也没有任何挑逗或者撩拨薛可凝的意思，她是怎么了？
不过，也容不得秦亦多想，因为一年一度、令人期待的烟花秀，在第一支烟花升空后，被拉开了序幕。
忽然，“咻——”的一声锐响，一道金线笔直地刺破夜幕，腾空而起。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凝滞。
那道金线在升至天心的刹那，猛地炸开，化作万千流火，如同一柄巨大的、光芒四射的琉璃伞，在所有人头顶轰然张开，金色的光芒如瀑般倾泻，照亮了每一张仰起的脸庞。
本想跟秦亦继续说些什么的薛可凝，后半句话硬生生断在唇边，似乎忘了说什么，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底倒映着漫天华彩，仿佛将她酝酿了一晚上的话，都在空中点燃了。
人群中还有许多戴着帷帽的小姐，下意识地轻抬素手，指尖微颤，仿佛想触碰那遥不可及的光华，面纱上方露出的那双秋水眸子里，写满了惊叹与迷离，这是每个观看烟花秀的人的真实写照。
第一朵烟花的余烬还未散尽，第二朵、第三朵已争先恐后地升空。
红的牡丹，紫的秋菊，银的垂柳，蓝的星辰…
它们在黑丝绒般的夜幕上尽情泼洒，勾勒出瞬息万变的瑰丽图卷，光芒流转，映得广场恍如白昼，楼阁的飞檐翘角也在这奇幻的光影中失去了真实的轮廓。
人群时而齐声惊叹，时而屏息静默。
在这盛大的光华下，平日里矜持的才子，娇羞的佳人，都卸下了心防，他们的身影被镀上流动的光边，仿佛不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融入了这场光与火的梦境。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薛可凝在喃喃自语，她突然理解了，秦亦在写这首词时想到的是何种画面，不正是现在这样吗？而且也就只有秦亦的词有这种魅力，仿佛让人身临其境，除此之外，再精妙的词句，在此刻也会失了颜色。
烟花依旧不休地绽放，每一朵都竭尽全力，燃烧着短暂而绚烂的生命，它们的光辉落入文人的眼底，或许会化作明日笔下的诗行；落入少女的心湖，或许会漾起一圈温柔的涟漪。
当最后一抹流光在夜色中黯然隐去，黑暗便重新降临，而空气中弥漫着硝石特有的气息，广场上寂静了片刻，随即，各种细碎的声响才重新浮现，仿佛一场大梦初醒，人们意犹未尽地交谈着，回味着，但那照亮过心灵的璀璨，却已深深烙在每个人的眼底心上。
“精彩，精彩啊！”
烟花秀来的快，去的同样也快。
每个人都仰着头，似乎还在等待接下来的烟花，但是等了片刻，却不见再有烟花升空，而刚才被映照的如同白昼的天际，此刻又恢复了一片漆黑。
众人这才知道，这场烟花秀已然结束，就像是这个新年也要随着上元节结束而结束一样。
孙宝林拍着手道：“实在是精彩，单单只是看了今晚的烟花秀，就不虚此行啊！”
“……”
秋影和辛夷也附和的点着头，今天晚上参加了江陵上元诗会，又看了江陵的烟花秀，这对于他们这种宗门弟子来说，是极为罕见的。
而今天晚上，无论是对于孙宝林、辛夷和秋影，亦或是对于薛可凝而言，都将是被铭记的一天，哪怕以后过了很多年，他们还是会想起今晚。
对于他们而言，这就够了。
……
中心广场上，一片嘈杂和拥挤。
刚才聚拢的人群，在烟花秀结束后，也开始逐渐散去，趁着皎洁的月光，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秦亦等人并没有着急离开，一来是现在大家都往外走着，是最拥挤的时候，再者就是，秦亦刚回来，他们也想问问刚才他们离开后，春满楼里又发生了什么。
秦亦便把他刚才是如何要求魏浦园道歉才让他离开的事情给大家讲了一遍，众人听完后，直呼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