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初九遥遥指向城西广化门处。
广化门城楼起火那是前天中午的事了,元军炮石攻城,为了夺取城门,直接纵火。不过城后的建筑距离城门超过百米,就算城楼起火,也没有延烧到城下。
但此时再看,广化门城下,此时明明升起好几处火来。
当然是有人纵火,载著张世杰赶到常州的刘师勇,等把船停好,天都大黑了。别说去席卷元营,摸黑走路都有些困难。
另外由于元军在运河上修筑了土坝,他的船也没办法直接开进常州城内。一开始刘师勇想的是去把张巡的遗体找出来,再接应一下城内往外逃的各位官绅家属就算。
他有船的嘛,逃出城门,开船就走。
结果到了德安门,守门的宋军告诉他别走东门。东城和西城之间架设的桥梁全给人拆了,(要不是因为这,他们早就接到马黑孩跑路了),要进城只能走西门或者南门。
其实还有一两道桥没被拆,只不过混乱中,外兵肯定找不到,得常州本地逃难的老百姓才能摸著。
于是刘师勇就摸著城墙的边,走了几里地来到城西。城墙的豁口处都是残肢断臂,各种器械散落,许多墙壁还有火焚的痕迹。宋元两军在城壁争夺了半月有余,这才易手。豁口处没有元军守卫,这会儿都冲进去抢掠来著。
还是那句话,既然张二哥哥已经死了,现在城内值得刘师勇以平等或者更加友善的态度对待的人就没有了。当初他出兵过境,毫不留情的就抓了上千名常州的壮丁当纤夫,平头老百姓算个什么东西。
派出了几个不夜盲的哨探,一进一出没多久,就得到回报说元军正在里面快活。有些元军杀了百姓家的男子,就直接占据人家的住屋,凌辱其妻女,左拥右抱倒在院里呼呼大睡。
那还说什么呢?
对常州这座城又没什么感情的刘师勇当即下令纵火烧城,烧死一个子算一个。城壁各处,有的是零碎的竹木燃料,都是攻城落下的。
点起百十支火把,听著身后城外宋元两军的剿杀,立刻纵火。沿著城墙开始放,一放过去二里地,有房烧房,有屋烧屋,全无顾忌。
若是孤立的火点,最多把河网中的一个点烧光。可现在刘师勇一纵火,那可就说不准了。
“难道是鞑子掠完,纵火焚城!”张巡下意识就是这么一句。
没错了,抢了一天一夜了,城西的商业区大概也抢到差不多了。伴随著抢掠肯定有屠杀和人口掠夺,老弱一概杀了,壮丁牵回去做驱口,年轻的妇女则带回去充当生育工具。为了避免后续可能发生的瘟疫,一般军队的选择都是纵火大烧。
就像左良玉武昌屠城纵火,左梦庚安庆屠城纵火是一样的,都是怕自己的后路起大疫。在大杀掠之后纵火,人间之屑。
“哪有在自己后路先纵火的。”谢拉却瞧出了不对。
都在常州生活了二十年以上,对常州的点点滴滴了如指掌。假设元军抢完了,杀完了,准备毁尸灭迹,那也应该从内往外烧,一边烧一边退往城外。
总不会是全部退出去之后,再在城边缘纵火吧。或者说,总不会是有元军先退出去了,就不管城内元军的死活,先纵火算求吧。
刚刚张巡一伙人还碰上几十个抢的大包小包的元军呢,说明元军根本没有退出城,还在抢掠之中。
重点是如此密集的火点,绝非自然或者偶发,肯定是人为的。
也就是说有外兵在城边缘纵火,堵截元军出城的通道。先前有人找来,说文天祥带著残兵来救,大概率是文天祥放的火。
“嘶——”
张巡心中不由得计较起来,从家里出发的时候,其实没有这么多想法的。只是想著巷战再杀两个子够本,给张桢等人逃亡争取时间。
不过现在嘛·——
单凭咱们这几百号人,是绝对没有覆灭入城数万元军的实力的。想要办到,
唯有纵火。大火一过,管你是人是鬼,都得玩完。
至于西城还残存的常州百姓,一旦火卷,那百分百要同元军陪葬了。
只是话说到这,张巡是个道貌岸然的货色,表面上大义凛然,实际上不过是被时势一步一步推著走的小畜生。屁股一直都在大地主统治阶级身上,关爱百姓,那是因为自身的荣华富贵来自于百姓。不骑在老百姓头上,哪儿来好日子过。
“放火!”
有黑点就有黑点了,能杀一二万鞑虏的话,就算有黑点,后世也有岁月史书和大儒为我辩经。
一声令下,几十个跟著张巡杀出来的女直兵立刻将火把投到左右街巷之中。
反正许多屋舍的大门都被元军撞开了,找点易燃物的事。
“阿迭,你去市河对面。”张巡又指著女真直的指挥使阿迭乌也下令。
阿迭乌也应了一声,带著人就攀屋跳墙,往隔壁的街巷越去。边走张巡还边喊,让他放完火就退回内城,不要在原地留恋。
“不后悔?”谢拉居然也丢了个火把到民家去,以一种打量的目光望著张巡。
第236章 236.灭虏九万八千骑
元月里的西北风吹得紧,这风吹得那火,几乎只是须臾,就大大的席卷起来。张巡的鼻腔里全是烟灰,张嘴都觉得烫。
谢拉来问,张巡就定神看著他。其实到现在,张巡都没办法说自己了解谢拉了。以前只觉得是个天真的饭桶,现在细看又觉得谢拉是个明白人。
算了,张巡没有回答,放都放了,还想这么多干嘛?真要是能够再杀一二万虏,被骂臭就被骂臭吧,这会儿哪有空考虑这么多。
说话的当口,契丹直的指挥使石抹库刺也奔了过来,教张巡赶紧走。风大,
这火一冲就起,留在原地绝无好事,先过城内的运河,到河北去观望情势。
有人打断,张巡很顺从的就跟著退了出去,石抹库剌还把谢拉也给牵上了。
在常州这么久,他们都认识谢拉了,知道这才是那位铁棒无敌的大佬。
才过运河,张巡就命左右,当桥立阵,从左右人家拆来门板桌椅,翘起铺道的青石板。于桥后设立防御,预备著鞑虏可能的反冲。
毕竟城墙那一面的火已经大的根本走不通人了,咱们这儿或许还有点跑路的机会,得先把桥道给堵住。
没堵完,阿迭乌也也退了回来,张巡瞧见他身后两个兵的腰间鼓鼓囊囊的。
刚想发作,但立刻压制住了。这点时间也不够他们这几个女直抢劫的,大概率是从打死的元军身上扒下来。权当是他们的战利品吧,看不见算了。
这种小件的战利品,就算是戚家军、岳家军也不禁止兵士拾取。当然像是铁甲、战马这种,藏私的就要问罪了。
有弓弩的持弓弩,没弓弩的使长杆,才刚合拢,果然就有元军蒙著湿水的念被往桥边冲。为什么确定是元军呢?因为他们到了桥边就把已经烤的冒烟的念被往外丢,那一头的辫发看的明明白白。
阿迭乌也和石抹库刺都在张巡身边,那就不是契丹或者女直的兵,只可能是元军。
放箭放箭,这种命令张巡下起来就没有任何的室碍了。把三个元军射杀,石抹库刺还叫人把三个元军的户体拖了过来。
不是什么好心,或者要夺他们的衣甲财物,主要是临时修筑的街垒缺少沙包。没有沙包那就用人包了呗,现成的元军不用用什么?
当然趁著拖尸体的时候,把能撸的都撸到手里,也是真的。张桢都知道捡一把小军斧别在腰间,遵论是这些兵。
“火!火!”驰出鸡墩大营的伯颜突然发觉自己背后好热。
待他一转头,就瞧见常州城内涌起喧天的大火,照的暗夜如同白昼,整个常州城西完全陷入火海之中。那正在其中“扫荡残兵”,奸淫掳掠的元军士兵,岂有幸理?
那可是忽必烈坐稳大汗和皇帝两张宝座,赖以压制群雄,同时和其他汗位凯者、争夺者抗衡的命根子啊。
为了灭宋,死一二万骑不怕,刮到了钱,队伍也没有伤筋动骨,后续完全能够补充上来。可这要是全赔在常州城内,那就完啦。
不单单是他完啦,是忽必烈都要完啦。
整个带元,现在南北两面,东西各处,烽烟四起。草原上的蒙古人在造反,
西南的少数民族也在造反,一旦大败的消息传回北方,北方的中原豪杰难道不会暗怀他意?
这天下本就该有德者居之,但到底谁有德,老话说的好: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南北交锋的乱世,处处都是武德充沛的民众,都是应运而生的豪杰。两浙素称文弱,自张二造以来,屡屡抗拒王师,刁民遍野,截杀带元天兵。现在明明已然擒斩张二,却又冒出一股股的乱民来,竟纵火大杀王师。
一气一急,伯颜登时呕出一口血来。
左右亲将纷纷涌来,天黑地暗,不辨道路,此时护卫著伯颜和诸将逃跑的数百骑人马已经散乱。幸亏今夜尚有半月,可以借此观察。
只是拜降的九千骑到底在哪里啊?前日拜降后撤三十里整顿,这大黑天的,
也根本寻不著那九千铁骑。
“杀虏!”
未及这护卫著伯颜的数十骑寻著,后面就突然传来姜才的高呼。左右的蒙古骑兵,若是在平时,随便挑个人出来都能和姜才杀几个对合。即便不胜,至少也能凭借骑术高超,从姜才手底下脱身。
可如今众人都在逃命,前半夜又纵酒高歌,现在酒是醒了,可手上却没有那挥舞刀枪的力气。被这声一骇,拍马就走,乱中连方向都不辨了。
姜才并不清楚眼前这队子里有伯颜,只是懊恼,自己跨下的马跑了半夜,
到底跑不动了,没有追上。
拨马便问跟著自己的十余骑,附近有没有元军的马圈。元军包围常州,当初有超过四十万匹骤马牧放在常州左近。方圆几十里都做了元军的草场,按理说肯定有马圈在附近的。
夺他几百匹马,也好一人五骑六骑,继续去杀虏。
有个跟骑就说附近似乎有条河,沿著河走必然有元军的马圈。于是姜才放弃了继续追击,转头跟著那骑,寻马圈去也。
而被亲兵们簇拥著的伯颜,又跑出去七八里地,这才掉头过来。此时再看常州城的火场,大火仍旧旺盛,至少烧够一日夜才会熄灭。
城里面可有三万数千蒙古、回回、汉儿铁骑啊,他们失了马,又陷在火里,
哪里还能逃得一个活命呢。
伯颜不由得悲从中来,意欲拔刀自勿。元军已经失了阿刺罕,哪里还能再失伯颜,这会儿有一队骑兵赶来,报称是拜降撒出来的探马赤。左右大喜,对了暗号,将不能自已的伯颜围住就往外头跑,
本来就因为阿剌罕阵亡而军心动荡的拜降一军,得知宋军大规模反扑,元军三万余骑陷在城内火场,惊骇万分。
虽然也是将门虎子,可拜降哪有他爹阿刺罕的那个狠劲,登时决定保全九千部众为要。九千部众在手,天下去得。裹挟著伯颜,就往润州逃去。
算上被他们弃下的三万余骑,元军已在常州折了九万数千众。
第237章 237.义师大起绝归途
已授安庆兵马都监的刘源,总督山南山北十一寨义军,奉宋平章政事汪立信之命,挥师南下进攻安庆。屯驻在安庆的元·淮西宣慰使昂吉儿手中只有五百骑。新附军大多抽调去了常州前线,参与作战。
昂吉儿自付无力守城,一面飞马向征南元师伯颜求援,一面率兵退往建康,
保全兵力。
刘源自此恢复安庆,得汪立信札委,担任安庆知府。有此名分,大会两淮义军,仿效先八字军之旗色,组建民兵武装,树“护地安民,不负赵王”旗号,挥师西进,意图收复鄂州,截断正在浙西和湖南作战的元军粮道。
在地方豪强和团结的协助之下,刘源溯江而上,接连光复蕲州、黄州,进围阳逻堡。受命担任湖广行省参政的贾居贞此时正在鄂州这个江汉合流要津,抚理伯颜以及阿里海牙的粮道事务。
闻之宋军猛攻阳逻堡,立刻派湖北宣慰使郑鼎领兵迎击刘源等众,解围阳逻堡。谁知郑鼎不通本地情形,自以为冬季水枯,扎营河边,
为刘源在上游截水设坝,决口猛灌,郑鼎没顶溺死,元军大败,逃生者不足十一。余者溃回鄂州,即全城警戒。
此时寿昌军亦开城迎刘源,刘源遂得以三面合围鄂州。
鄂州系伯颜与阿里海牙粮道所在,屯粮数十万斛,还有河南、河北各地签发来的壮丁万余人。虽然精兵大多为郑鼎所没,到底贾居贞情知鄂州不容有失,据千余兵樱城死守。
正在湘阴和李庭芝拉锯的阿里海牙大惊失色,预备撤兵回援鄂州。但是刘源出身两淮,早已派人联络上了两淮的老领导李庭芝。请李庭芝务必牵制住阿里海牙,由他攻下鄂州。
一俟鄂州光复,则阿里海牙将粮道断绝,前后失据,到时候就是覆灭其一军四万众的良机。
李庭芝自然懂得,从原本谨守为要,立刻转变为相机进战,四面牵制。鄂州城内乏兵,刘源的计划非常具有可行性。
江西的汪立信和谢枋得就稍差一些,一直只能在江州和南康军的外围转战,
短时间内还真打不动吕师夔和钱真孙的组合。吕师夔有吕家的家将人马,钱真孙说起来更厉害,乃是吴越武肃王钱十七世孙,江南大族。
拜降拥著伯颜跑了一夜,赶到丹阳县,伯颜不肯走了。手中有九千铁骑,怎么肯走。即便是九千人心浮动的铁骑,那也绝对不肯走。
明明已经毕全功于一役,阵斩张巡,打破常州,凭什么宋军还能再起?凭什么?
可他不肯走,别人想走啊。络绎不绝奔到丹阳的诸将,纷纷劝说伯颜速走。
伯颜犹自不肯,然后就是安庆、鄂州等地的急报,像是雪片一般的飞了过来。
安庆、蕲州、黄州失守,鄂州、江州受围,大江上游全为宋军所夺,元军粮道寸断,请伯颜元帅速速发兵回援。
好了,原本还不想走呢,现在不走都不行了。
这会儿沿运河设置水军的帖木儿不花也操船赶来,他的二万来人是囱图个的,不论伯颜想要回战常州,还是救援江州和鄂州,都需要大量的水军。另外沟通江北的阿术两万余人,也需要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