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本日深夜,跑死了两匹马的哨探冲至杭州城北余杭门,高呼紧急军情。悬蓝入城,沿著御道一路高呼“常州城破,张巡战死!”。
全城耸动,人心大坏。
消息传到大内,正是凌晨两点半,垂帘听政的谢太皇太后和小皇帝赵均已起身,闻之常州城破,惊骇莫名。班直受命登谯楼撞响燕肃钟,召文官来朝,武将来卫。
钟声透编全城,南北钟鼓楼上,一同声震,全城皆知常州防御瓦解,最后的守臣张巡已死,鞑虏铁骑百万行将冲来。
四门守城厢军,破门南逃,城内军民扶老携幼,车载马驮,争相出城。官吏将校,更是弃二圣而走,完全不顾什么君臣大义。
最后连守卫宫城的金枪班、捧日军都纷纷南走,试图渡过钱塘江,走入浙东躲避鞑虏兵锋。
延续了三百年的宋朝,在他最危急的时刻,最终只有六名大臣抵达大内祥曦殿,参加朝会。
谢太后望著台阶下的六名大臣,登时痛哭出声,将头上的珠翠钗环全部解下,丢掷在地,教左右宫人拾去,各自逃命。
一片凌乱的大殿外,幽然响起一曲《山河泪》。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日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陛下难道忘却两宫蒙尘,北迁藩外之事?”歌声方绝,陆秀夫连攀二阶,
走到小皇帝赵的面前,痛声大问。
“朕,朕,朕.—””
“江西尚有汪平章数万大军,两广闽建亦有官军数万,陛下当全心振奋,以保宗社啊!”李让连笏板都没拿,就匆匆来朝,攘臂于殿中疾呼。
“当斩张全,以振民心。”陆秀夫此时已经拽住赵的手臂。
“斩,当斩。”赵湿几乎是立刻答应。
“命卿为行在四壁守御使,措置城防。”原本还痛哭流涕的谢太后,竟也止住了哭声。
“内帑所有,任卿自取。凡所官将,见在职守,厚给俸禄。前驱兵人,升秩十级,再赐十饷。”恐惧到了极点的谢太后,听完曲后突然横生出些许的勇气来,竟不提浮海而走之事。
只是有些迟了·—.
经历了半日的争夺,时至傍晚,元军终于攻占广化门。因著天色大暗,伯颜勒命停兵。攻城几逾一年,元军死者数万。城内还有上万宋军,若是逼迫过甚,
巷战再起杀伤,或许还得死数百数千人。
不如暂缓攻城,教宋军逃亡。其决死的勇气丧失,则杀之不难。最好是打开东门德安门逃亡,则挥骑掩杀更易。
许多元军激动的一夜未睡,只等天光再亮。数以万计的元军精锐骑兵和甲土,舍弃了他们最重要的战马,步行进入一座只控制了一道城门,内外河网密布,地形完全不熟,桥梁也多为宋军破坏,但富庶至极的江东大城。
第231章 231.文天祥慨然赴死
文天祥听到了一个他最不想听到的消息,常州西城火起,虏入城大杀掠。
百姓哭豪惨叫之声不绝,几无幸理。
鞑虏愤其坚守,血洗全城。
如果自己还坚守无锡,坚守苏州,那么虏会不会屠杀无锡和苏州呢?会的,一定会的。不屠城根本无法震慑其他州县,若是城城坚守,元军如何夺取得了天下?
现在常州军民已经付出了血的代价,不应该再让其他郡县的百姓,为了成全他自己一个人的忠义而殉葬。
只要他文天祥还在城内,那么城中军民必定选择死守。可连常州这等名城大镇都抵挡不住虏的进攻,论是后头根本没有多少准备的腹里郡县呢。
为了抵抗虏的进攻,两浙的百姓付出的代价太多太大了,不能也不忍再让这些爱戴自己的百姓送死。文天祥作出了一个并不艰难的决定,甚至在他想来,
很轻松。
孤身赴常州,送死。
他战死了,则腹里郡县可以顺理成章的投降,不必再同他死守。另外他也全了名节,为带宋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报效了三朝君王的恩遇。
为了不让其他人一道赴死,文天祥准备孤身离开。但是他有大量的诗作,不忍心就这么湮灭在史上。要不是重名重节,他也不会乐意赴死。
就像张巡让张喜出城,试图将《常州守城录》送出去一样。死就死了,但是不能凭白死了,要让人知道怎么死的,让人铭记鞑虏的血腥残暴。
于是文天祥手编《指南录》,口念“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将这份文稿交给了幕府的架阁文字杜浒。杜浒是宁宗、理宗朝宰相杜范的从子,慷慨激烈,闻言霍然起身。
“元帅难道视我为胆怯懦夫!”
言罢,将《指南录》交给自己的家人,命其送回台州老家,预备刻印。而杜浒本人,则是扶著文天祥上马,自己披著一身白甲,扛起长枪,随同文天祥一道赶去常州。
幕府内外的僚佐瞧见二人如此,接二连三的跟随到二人身后。原本还人心惶惶的幕府,因为突然有了目标,纷纷选择同文天祥一道出马。
待众人离开幕府时,文天祥马后已有军佐数十,马兵二百,步卒三千。人马争相往常州驰去,而文天祥也不阻拦了,只是感慨忠义之士何其多也。
大伙儿黄泉路上好作伴,同去同去!
在城外下营的赣兵麻士龙和尹玉听闻文天祥出师,他们江西子弟,出赣抗元,早就怀必死之心。既然文天祥要去送死,那就一道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死就死了,死了也是男子汉。
环列在城内外,被伯颜认定为早就丧失了胆气,也无有组织的宋军,纷纷张目,望著向常州驰去的文天祥。姜才第一个跳出来,这种事为什么不通知他?
张二哥哥战死了,可他还有家小,人死了,至少要去把他的家眷捞出来。不能让张二哥哥死了,连个给他烧纸的人都没有。
愿意跟我走的就走,不愿意的就留下来守城。
姜才胡乱挂上衣甲,领著三百余骑,先行出发。后面的步兵受此激励,擎枪持弓,大多跟上。或许是因为心中还有忠义,也或许是因为浑身突然充满勇气。
诸将瞧见姜才追随文天祥而去,有人迟疑,有人惊讶,有人大受鼓舞。张世杰拍案而起,这种事怎么能少了我一个,不就是死嘛。
难道我战死,也要落于人后?
在锡诸将最终全部选择跟随文天祥进战常州,胜也好,败也好,又能如何呢。胜败早就不在度划之内了,历史长河中一群注定的失败者,为什么还要胆怯于失败呢。
原本在常州城东游弋的数百虏骑,这会儿自然还在城东。只不过也都松懈大意,并不在马上侦卫,而是散居在壕堑或者窝棚内烤火。
江东的冬天太难握了,湿的骨头里面都钻心的疼,不烤火根本受不了。再者按照伯颜的承诺,他们马上就会换班,也进城去快活快活,早就没心思在外头晃了。
不可能还有什么大队人马了,南宋所有的机动野战兵团,都已经为元军所覆灭,元军上下每一个人都如此论定。
然后就是当头一刀,姜才在马上砍起人来,有如神助一般。
几乎没有多少游弋虏骑,前往鸡墩的元军中军大营汇报。
即便最终汇报了,伯颜身边也没多少人可派,元军中军骨干的数万人马,都投入到了常州城内,在外头的并不多。
等到傍晚,文天祥终于赶到常州城东。令他完全没想到的是,城东德安门上仍旧飞扬著宋旗,显然德安门还为宋军所控制。
昨天下午常州城就失守了,按照宋军的尿性,这会儿德安门守军早就应该弃门而走啦。
其实守门的宋军也是要走的,但是他们都是马雍的兵,受马雍恩遇极深。前几日马雍才为了救他们殿后而死,他们要是不把马雍的几女捞出来,将来走到哪儿都抬不起头。
这年头没皮没脸的混帐玩意儿多了去了,可是忠义自许、意志高洁的英豪也多如牛毛。
德安门宋军谈不上什么英杰,他们就认一个理,马雍给他们殿后,活他们的性命,那他们就得给马雍留个后。
朴素,简单,自然。
苏刘义担心他们是守门预备投降元军,文天祥却不以为意,直说常州无贰臣,亲自出马到城下,高呼城将来会。城上马雍的小舅子见文天祥,连忙问文天祥是来接应的嘛。
是也不是,看怎么描述。
双方一问话,就都知道了。不是宋军坚守,是元军根本就没进攻德安门呢。
元军最先打破的广化门一带,是常州外城百年发展出来的门市、草市和城内重要商业区,有大量的商户和商家在。
之前怀都来,把城外的草市烧了,现在元军冲进来,瞧见店铺,纷纷破门进去抢掠杀人。作为全国五大丝织业中心的常州,最不缺的就是锦缎绢秀。
都搁那儿抢劫呢,元军没空来打东门,东门的宋军也只想救出马黑孩跑路,
倒“各自安好”了。
第232章 232.转机出现不待时
昏迷了一夜还多的张巡为人救了起来,箭插在两根肋骨之间,幸好没有伤及内脏。要是伤了内脏,这年头和绝症没什么差别。
不过张巡醒过来之后,听到广化门火起,元军已经破城入内,心想还不如就死了拉倒呢。
前后奔走了四年多,就为了保全一都的乡亲,保到最后还是要被元军屠城,
真不如刚穿越那天就一头撞死算了。历尽了千辛万苦,最后什么都没改变,这叫什么?
起身站到庭院里,院中的梅花开得正盛,一支两支清香幽人,只不过空气中混杂著大量的烟灰、血腥、污臭气味。那是大火、死人和屠杀带来的气味,张巡早已清楚。
再往前厅走,就瞧见大嫂真氏指挥著仅有的几个家仆,正在往屋外堆砌柴草。瞧见张巡过来,只是点点头。那意思很明显,不需要多说什么,鞑虏杀进来我就自(屏蔽)焚。
几个小女孩显然刚刚哭过,尚不知自己的命运将要如何。倒是得知张巡苏醒过来,外头涌进来好几个契丹女直军将。高呼我等愿拥留后死战脱身,顺道还说把几位大姐都带上,城内有马,鞑虏尚未重围东门,犹可走之。
走?
走什么走?
我还有脸走?
先服侍我披甲吧,早前抢救的时候,大夫或者家人把张巡的甲衣给剥了。可惜了这一身扎甲,还是张母拆开重新编过的,
“陈通判战死,胡观察也战死了。南门姚太守一军瓦解,姚太守生死不知。”衣甲披挂尚未完全,初九从门外跑了进来,单膝跪地。
瞧见张巡也不客套虚礼了,直接大声禀报。看来元军昨天夺了广化门,今天是夺新坊门,西南两面是元军主攻方向所在,数万军云集。现在才破门,甚至可以说元军拉了,这么慢。
“没有奋战到底便中途逃亡,便是辜负一郡父老的期望。不如豁出命去,杀他一个落花流水,死了也奢遮。”张巡只对初九点点头,转向那些契丹女直军将。
“全凭留后吩咐。”这些乞台兵本来就对元军充满仇恨,不就是杀嘛,杀就完了。
“杀虏!”初九也挺起长枪,高呼起来。
随张巡一道溃退进入内斗城的忠诚军中司人马千余人,汇合在城内的气台兵二千余人,再无迟疑,本著杀身成仁之志,复又同张巡杀出城去。
元军在常州,从咸淳十年春后来战,因为海都之变而撤军。到德佑元年春后复围常州,及至今日,已是德佑二年的第三个春天。
二十余万元军,这数量还是算上五万新附军和二万乞台刑徒的,战经年,
一直到昨日破城,战死者已有六万余人。
现在阿刺罕部众九千后撤三十里整顿,帖木儿不花二万水军沿运河分布,另设水寨。残余二万多新附军,伤兵过半,毫无战斗力。乞台刑徒还有七八千,同样伤兵满营,只能充当军仆,挑水烧饭。
真正有战斗力的就是伯颜中军的三万余蒙古汉儿铁骑,以及忽必烈从甘肃、
陇西征发来的一万余回回蒙古骑兵。
四万五千都不足数!
三万余入城夺城,二三千环绕在伯颜身边。城北城东游弋二千骑,已被姜才杀了数百。
全在这了,就这么多人。
冲出内城的张巡,还有个意外收获,瞧见武进县令包圭正在组织民勇,四面拆毁桥梁。一片混乱之中,这位仁兄还能组织起数百人来,却也算是有几分本事了。
很好,继续拆,把外城的桥全拆了,虽然老百姓和宋军也没法移动了,可元军更加没法移动。他们会在四面回寰的小巷里兜转,连走都走不开去。
要是他们放火烧屋?那就更好了,等著烧死吧,走都走不出去还烧屋,哼哼。
不过包圭也给张巡说了一件事,他退进来的时候,瞧见元军猛攻感慈院,里面有数百僧众,现在大约已经被元军杀绝。院内有感慈塔,塔高七层,能够遍视南城,张巡要是往南城去,多谨慎些。
谨慎?
文天祥也挺谨慎的,既然东门德安门没有元军,那就直冲城南城西元军大营算求。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让子一刀把我捅死,保不齐出了那口气,
对常州的屠城就结束了。
林林总总,从无锡赶来的宋军,也没有明确的指挥,只得到了各自冲杀,随意进战的命令之后。就瞧见文天祥的五色捧日元帅大旗冲进了最靠近城东的一处新附军营地。
然后新附军只用了片刻的功夫,就宣告瓦解崩溃,营开旗倒,抵抗者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