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剑门关的时候,留守苦竹寨的姜才看著一眼望不到头的南迁之民,立刻来迎张巡。苦竹寨到嘉陵江还有一小段路,大约二三十公里。
别看就这点距离,有时候就能决定正常战斗的胜负。姜才这几天一直在巡视整个剑门关附近的地理,他要求张巡在苦竹寨设置主寨,然后在剑门关的东隘和西隘配置小股兵力,另外在嘉陵江到苦竹寨的这段陆路上,修筑两个小寨堡,维系从后方前来的粮道。
或许有人看到这里,觉得剑门关旁边就是嘉陵江,那干嘛要打剑门关,直接从嘉陵江狂暴轰入四川,不是最方便嘛。
其实原因很简单,从此时的昭化县(广安昭化镇),一直到青居城,这一段嘉陵江多为卵石河床,间有大型磐石横亘中流,或露水面,或潜水下,逼为曲流,或阻流成浪,河道弯曲特多,故有“九曲回肠”之称。
一条小船载运个十人八人没问题,拉上几十解粮食也没问题,小心一点慢慢走。但想要完全借助嘉陵江,调动十万二十万灭蜀大军,以及后续至少同等数量的民夫和船只,那损耗率比走金牛道的陆路和水路要大得多。
反正钟会和邓艾算来算去,仔细算了经济帐和军事帐之后,选择钟会死磕剑门关,邓艾去抄阴平小道,都没准备纯靠嘉陵江来入蜀。
不过既然要修寨堡,那就要钱,姜才的意思不言而喻。
小问题,五千万都从我大姐夫那爆出来了,还能差你这点筑城的经费?张巡立刻表示同意,甚至还允诺下个月内就设法帮他把部分粮食和材料转运到苦竹寨来。
钱就无所谓了,这会儿有粮食就有钱,一斗米都能买条人命。然后姜才就一边朝张巡拱手,一边就示意张巡把将要裹挟南下的利州军民全给他留下。
只靠苦竹寨这一万五千生券军熟券军,既要屯田垦荒,又要修筑营垒,还要整备道路,那得干到猴年马月啊。得把利州的军民都留下,给他卖苦力,他才能把整个防御体系给修筑起来。
嘿,要说你小子憨吧,平时看著挺憨的,说话直性子。砍起人来也是库库砍,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真等有事,瞧著还挺精明啊,
‘再者苦竹隘不会久囤万五千人。”聊起军事,姜才其实话挺多的。
现在屯一万五千人,那是因为苦竹寨是张巡的退路,张巡把守兵给拉满了。等将来全川恢复,
苦竹寨顶天留五千人。
五千人堵在剑门关,就这个地形,来个五万人都攻不上关的。等江油关那边再派个二千人一堵,防线牢固。
后方可以全心全意的搞生产发展,来支援没有什么产出的剑门关。
可支援到底开销大不是,能在剑门关多产一粒粮食,后方能少运好几粒过来呢。剑门关后有一块小平原(既后世剑雄村),足以容纳数千百姓屯垦。现在把利州的百姓全部迁移到关后来屯垦,
居住于设置的小寨堡内,也能让利州多份元气。
重点是来之前说好的,以川人守川土。淮兵最后肯定是要全部走人的,四川疲,没有外援,
想要支应剑门关五千人的粮饷,必定艰难。
咱们现在就把屯田给修好,也卖川兵一个情。
“按你说的办吧。”张巡以后不会再有什么精力放到四川来的,能多帮川兵办成一点,那就多办一点。
“节帅英明!”姜才立刻就是一记马屁。
为什么呢?因为裹挟的人口,张巡是要带去川东开垦军田的。留在剑门关,那就不算张巡的“私属”了。这等于是直接把张巡的利益,往外面送。姜才自然是要好好问一问的,不能够随便处置。
“之后让王应节来替你。”张巡拍了拍姜才的肩膀。
刚裹挟的五千京兆探马赤军户,或许能练一支轻骑出来,张巡需要弓马两便,极擅骑战的姜才回来。
第382章 382.敌中作敌是一策
在大获城,张巡把元军后营的家属、驱口等留在城内,一般的居民则继续南迁。与此同时,派了两个虏获的元军,让他们带信去成都给李德辉和汪良臣。
元军后营的家属、驱口,张巡可以还给他们,条件是把西川全部交出来。
就这么简单,甚至没有要求什么归还降附元朝的南宋官吏,或者交出所有兵甲之类的附加条款。在张巡可以轻易摧垮东川元军的这个大前提之下,简直宽容得不能再宽容了。
确实是在武胜城下轻易击溃了汪惟正的大军之后,张巡再一次清楚的意识到自己魔下大军是很有威力的,尤其是在四川威力无穷。
轻轻地推一把,就能够让西川元军尝一尝覆灭的滋味。当然随意的拉一拉,也能让他们跑路陕西,逃出生天。
今天最高兴了!
左右的僚属并无反对意见,因为这在带宋属于很正常的外交交涉。贾似道在抵达丁家洲的时候,就说可以奉表称侄孙皇帝,每年纳岁币,然后请伯颜归还包括裹阳在内的沿边州县,以及所获官人。
不管是投降的,还是被俘的,都还给宋朝这边。所谓威福自擅,该怎么处置得带宋自己来,这样才能维持住带宋在东南半壁正统的地位。
至于眼前这会儿嘛,张巡没要降人,本就在可与不可之间。然则张巡如今威望正盛,大伙儿指望著靠张巡积功升迁呢,自然全听张巡的,
倒是张珏迟疑了片刻,还是向张巡谏言,别人不要也就罢了,但是万寿一定要发遣回来。
原本川西还是宋军和元军拉锯的状态,万寿一降,川西以嘉定为核心的数郡一概降了汪良臣,整个川西的局面登时崩溃。
这种人要是不抓回来公审公判,悬首示众,或者传首三边,那将来投降反复的都会毫无畏惧之心的。
喔?
被他这么一说,张巡稍稍动容,略一沉吟便同意了张珏的说法。让派去给李德辉和汪良臣报信的元军俘虏加上这条,但也仅限于万寿一人。
杀他一个也就得了,足以震慑三边各处。你说杀全家?有这个条件的话张巡肯定会杀他全家的,中国嘛,讲究一个人情世故,君子之仇多少世都能报来著?所以一般都是杀全家永绝后患。
不过现在想要兵不血刃夺回川西,多要降人只怕徒生事端,意思到就行。
就这会儿,一直干维系粮道活计的王应节也赶到了大获城,抹了一把汗就问节帅要把我往哪儿调啊?这工作积极性没得说,确实是老王家的好孩子,不白让你张二叔叔心疼,尽管张巡比王应节还小几岁呢。
先不急,且在大获城驻守,等之后告秋,四川的秋粮也打了下来,再去苦竹寨替换姜才。
有他在大获城接济苦竹寨,大略无虞。正往青居走呢,重庆传来了军报。说是张孝忠在水战中俘斩元军千余人,到岸上还捕拿擒斩了百十,但并未捕获杨文安。次后涪州失守,杨文安转进川南的情形也一一禀明。
沾点办事不力,但不多,张孝忠也是拼命杀敌了的。除了没有捕到杨文安外,并无错处。张巡当然不会怪罪,只是想著这事能不能拿来做做文章。
毕竟杨文安魔下人马的家眷,包括杨文安的部分家眷,是在张巡手里的。先前打进大获城,杨文安的家人一部分跟著汪惟正跑了,一部分却捧著文书簿册来投降,很有几分乱世为人的柔软身段。
“节帅爱惜人才?”叶李稍微揣摩了一下张巡的心意。
“倒也没有。”张巡魔下愿意效死力的将士多了去了,并不差一个杨文安。
若果杨文安是个骑将,那张巡或许会生出几分心思来,毕竟张巡自己不会带骑兵。要么依赖阿迭乌也、石抹库剌,要么依赖姜才,现在新得了五千探马赤军户,很缺会带骑兵的。
“以其家口叫门?”
“哈哈哈哈,倒也并非不可。”瞧瞧这叶李,确实没啥道德包袱。
张口就是驱赶元军将士的家眷去叫门,这招特别好使。项羽要煮刘太公,刘邦可以笑眯眯。要是项羽煮几千名汉军士兵的爹,你看汉军乱不乱,溃不溃吧。
甚至都不需要大煮活人,四面楚歌一响起来,项羽的军就溃了。西楚军还以为楚地已为刘邦尽得,他们回不去家乡了。
“看来节帅心思并非如此啊。”叶李和张巡混了也有段时间了,多少摸到了点张巡的脾气。
打起仗来,丁是丁,卯是卯,张巡连老张家一门的兄弟族子也按军律严治。但是在平时,那宽纵的很,不出门杀人放火抢劫就行。当然一般士兵也出不了门,离开营地顶多一百米,有的是军队经理人来掏空这些兵士。
吃喝赌一条龙,早就干成系统性的买卖了。但凡是官军驻扎的城镇军营周围,服务业繁荣昌盛。一到例赏的时节,营外几条街上的鸡叫声都格外大几分。
“想著是不是有办法把他那几千兵给留下。”用家眷做文章,主意自然是打到了大头兵身上。
“若是归还家眷,便叫难咯。”叶李坐到张巡身边。
“先生有何教我啊?”张巡瞧叶李这样子,就知道这人没憋啥好屁。
但这年头是吧,管他香得臭得,好使才是最重要的。张巡本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外面那都是哥哥们捧我,吹起来了。
“且将杨氏一军之家眷,尽数发还西川,不肖一二月,自有事变。”叶李笑著说出了一套令元军自相残杀的策略。
杨文安对带元忠心耿耿,可他毕竟是降将。如今张巡把他一军的家人都放还了,还什么都不说,像不像已经有了约定密谋?
不像?
好,那就现在不像。
只要有根这根针扎进来,他总有炸开的时候。
尤其是出现外部的压力,比如秋后张巡起兵进攻西川。到时候但凡有一分的怀疑,就会在转瞬之间变成十分。刀兵相向,自不必言。
第383章 383.食盐换人有说法
因为裹挟了大量的人口,即便有一些船只辅助,抵达重庆时,城内外的梯田和水田都预备要开镰收割了。
回返前早有通知,教身在重庆的文天祥,预备三万间草棚。每间的造价十贯,旬月之间就能够修成,真就是木框填草,屋顶敷草的棚。
有先例,臣构时的大将成闵发浙江水军三万到荆湖去驻扎。朝廷就以每间四贯的工本费,令鄂州等处措置草棚,分给三万水军居住。
臣构时代的工本是四贯,现在的工本提到十贯。把标发出去给军队经理人们,你看他们能不能办妥吧。
想想有时候南宋在部分方面,居然还挺“先进”的。大量社会服务和政府一般工程,都是直接招标发卖给民间承办的。如果不计较质量好坏,那确实制度“先进”。
唯一麻烦的是,重庆城内的梯田水田,文天祥不能平整了拿来盖房。所以就把张巡在江北修筑起围墙,并且掘了壕沟的江北子城大兵营给占用了,先前里面安置了六万宋军,现在拿来盖三万间草棚正好。
至于张二节帅,反正江北地方那么大,还能缺扎营的地方?放火烧荒嘛,今年烧完了,明年地更肥。
等将来张巡撤走了,已经平整出来的土地正好拿来开发成水田,一举两得,文天祥计划的非常完美。
好家伙,文大哥哥你也是会计划的。
对于掳劫裹挟来的,实际超过二十万的人口,文天祥和李株那是十分惊喜。搁其他地方,人口或许是负担,但在眼下的重庆,那就是不可多得的人力资源了。
重庆打了这么多年仗,因为没有一个安定祥和的大环境,人口凋,生产停滞。就需要这些百姓来恢复生产,重建东川核心呢。
张巡分给这些老百姓的粮食盐巴不算,文天祥还做主每丁再给钱一贯,米一斛,招募他们来垦荒。
今年是没办法再种粮食了,可是今年秋冬把地给开出来,烧荒成田,明年再种豆养熟,后年就能够栽种水稻。
重庆和鄂州不一样,周围荒了十几二十几年,地得再开再养。鄂州不过是复耕罢了,上手就能重新栽稻。
另外就是扬州不远万里送来的盐巴到位了,原本还说要跟著张巡进兵青居城的杨邦宪和田景贤闻著味儿就赶了过来。
反正节帅出兵西川东川都一样,他们乐意自带干粮来出兵,当然也希望来和节帅换盐巴。整船整船的粮食粮食从播州载运到了重庆,播州这地方虽然在群山之间,但通过綦江或者赤水河,是可以同重庆水陆相连的。
唯一的麻烦是綦江和赤水河上游不方便行船,还得靠滇马川马,或者人力在半道载运。
可再麻烦,在堆成山的盐巴面前,那也是可以克服的。张二做生意,童叟无欺。你背二十斤粮食来,我就给你一斤盐。原本还说囤积军粮的,现在这些粮食全拿来养活南迁的十几二十万百姓了。
头两票盐巴,张巡就没准备赚钱,全为让播州、思州这群山间的土司头人们知道来重庆有盐巴,而且是上等不掺土的淮盐。
等共识创建起来之后,再找他们卖人来川南开盐井。
宋朝对这些土司的政策,一贯是授以官爵,赂以彩币,能抚则抚,能用则用。不能用的“奸民”和“蛮夷”,只要不生事,不来袭扰州县,那就权当不知道。
张巡没有把这些人同化或者编为齐民的想法,统治成本太高,以张巡的实力是支持不起连续的政策实施的。再者比如说明朝控制云南是吧,其间的代价很高,手段也得并用,没这个折腾的时间,相信后人的智慧。
能把川南的井盐业恢复起来,张巡自觉就功在当代了。至于利在千秋?那是伟人们要做的事。
杨邦宪和田景贤已经得知了张巡大破东川元军,恢复剑门天险的事迹,此番来见张巡,更加的“卑微”,伏低做小,态度极其顺从。
果然嘛,张巡既有大兵,又有盐巴,让杨邦宪喊一声张二是我的好爸爸,估计也并非难事。
如此再提恢复川南井盐业的事,就非常好开口了。一俟张巡恢复全川,四川获得一个平稳的生活生产环境,让土司们卖上一万两万奴隶来开井煮盐,想必不是难事吧。
让土司们占一股,再让川将占一股,太平美满,不会有人反对的。
当然啦,四川常平茶盐司得张巡派人来署理,四川这边说定,临安那边打声招呼即可。盐利得拿来养活兵士,只经张巡一道手的话,能让这个利润流失率大大降低。
被张巡如此直白的询问之后,杨田二人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表示同意,他们不需要钱,就需要盐。在贵州的大山里面掌握了食盐的来源,比掌握一座银矿还要来的实在。
况且这事还有张巡的武力保证,就凭张巡的年纪,二三十年细水长流的太平钱绝对可以赚。这会儿要是还不上,什么时候上?
只是卖人的这个价码—
亲兄弟还明算帐呢,这做买卖,肯定得好好算算。张巡自然是不耐烦和他们讨价还价,招呼叶李坐下。
叶李张口就来了一句,圣天子有好生之德,有养民之恩,前番鞑虏侵犯四川,以致战火连绵,
生命涂炭。
嗯哼?
那又怎么了?
连已经站起来,要走人的张巡,都有点好奇叶李说这个废话干嘛?都是三四十年前的老黄历了,人尽皆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