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须得延请叶李一番,张巡直言家里今天烙饼,要是先生吃不惯,可以蒸糯米饭来吃。叶李完全无所谓,只道吃饭是小事,有得吃就行。在他心里,实现治平天下的人生抱负才是大事。
等饭吃完,一应洗漱躺下,张巡还在思索叶李所说的话。今天晚上倒是不需要和李淑真练剑,
因为李淑真来那啥了,不方便。
她还说分床睡呢,张巡无所谓的,三天五天的,避讳什么啊。晚上眼晴一闭的事,难不成还能有啥大影响?
正好分出点精神来想叶李的事,就目前的状况而言,叶李说得也确实不错。
张巡有现在的地位,一则是在常州力挽狂澜于既倒,成功地挡住了元军的进攻,使得整个南宋政权转危为安。二则便是手底下这一镇人马,尤其是三数万精兵甲士。
常州的战胜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复制,宋元之间都处于舔伤口的阶段,三五十万人大会战的场面恐怕是见不著了。
那想要维持张巡的地位,只能从军队上想办法。
保证军队战斗力是必须的,除此之外还得保证没有其他人的军事实力超过张巡。只要超不过,
那张巡在宋朝内部“别具一格”的地位就不会动摇。
但是募兵扩军?
钱怎么来呢?总不能真按叶李的说法,将声望和军事实力尽快变现,拿去发行淮南新会子吧。
不妥啊,实在是不妥。张巡想了好一阵,这才沉沉睡去。转天起早出来习射,瞧见李淑真尚未起,便没有叫醒她。这种时候多睡片刻也挺好,据说有些人痛的半夜都睡不著呢。
等吃早饭的时候,李淑真才姗姗来迟。打了声招呼坐下一起吃饭,外头就递进来包圭提前筛选过得拜见名帖或者履历。有熟人推荐信的第一等,张巡百分百会见。家世显赫,或者自身名望高隆的第二等,就得看张巡的心情了。
至于那些寂寂无名的,或者纯粹是朝廷发来淮南当官的,大概率也就在包圭那边点个到、签个名,是进不了张巡这扇门的。
当然如果无名之辈能够献上什么方略啊,条陈啊,乃至于诗词歌赋什么的,都行的。像模像样的张巡都会见一见,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文艺本事,会杀人放火也行。
反正每个月张巡都会点阅大军,不禁止百姓围观的。武艺上厉害的,点阅的时候总能放光彩。
到时候张巡自然是上马金,下马银,好生厚用。
翻看著履历,突然还瞧见一个非常非常熟悉的名字一一赵孟。
哇哦,这位小老弟被发来淮南,担任真州司户参军。这差事算是文官选人起步最常见的差遣同主簿、县尉等差遣合称“判司簿尉”。
赵孟那可是太祖皇帝十一世孙呢,起家居然也就干个司户。重点是他的高祖父乃是孝宗皇帝同母兄崇王赵伯圭,和当今官家尚未出五服呢。宋朝的宗室管理办法,也算是历朝历代里比较可行得了,远胜于明朝的宗室管理办法。
放下履历,张巡迟疑了片刻,但最终还是决定不见赵孟了。据说赵孟在元朝也提出了很多针砭时弊的议论,先让他干一任司户参军瞧瞧成色吧。要是干得好了,张巡这位淮南路最高级的监司长官,是要给他写评语的。
一个选人得到五位监司长官的推荐才可以脱离选海,到时候自有考校他的机会,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哪天请他给咱们老家常州题两块匾倒是真的,不知道现在才二十出头的赵孟,书法水平到什么层次了。
按下这心思,吃完早饭选去所有履历,一个来报导的官吏也不见,张巡只找姚去问。
梅雨季节过后,天暑正热,但此时正是稻谷抽穗之际。张巡得了解今年扬州秋粮的大概情况,
扬州的府库到现在也没积蓄下充分的军粮,此事不能不慎。
别的不说,预备下十万人一年的口粮总要的吧。去年招募流亡的百姓回家,今年又安插了屯军,也没碰上大灾,收成预估应当不错。
衙署内姚已经上值,正在观瞧各地发到扬州来的公文。他不单单是知扬州,还是淮南两路转运使呢,其实公务挺多的。
瞧见张巡入内,拱了拱手就继续看公文了。张巡急,但也不急于这片刻,信手拿去他面前的文书观瞧。
讲的是泰州要给临安飞船送白果和螃蟹,这都是地方上的所谓土贡。屡罢屡兴,在本地不值几个钱的白果和螃蟹送到临安,脚费可能是物价的十倍二十倍。所以要专门呈文来转运使司,交给姚嵩批准。
别笑,有时候地方的公务就是办这种事。毕竟土贡是要上呈到宫廷的,或许皇帝瞧见了,觉得好,就连带著把本地的官僚给记住了。
事关天家无小事,封建社会便是如此。
第331章 331.黄犬黑犬不同犬
赵才多大?他能吃几个螃蟹?上次张巡拜见赵湿的时候,赵还没张巡的腰高呢。这些地方上的土贡,政治意义远大于实际上的食用价值。
或许来个什么别人,直接就上书罢废这种土贡了。但张巡现在和临安朝廷的关系挺微妙的,朝中的文陆二位大哥再三叮嘱张巡,刚才外头人多,现在没人了,哥哥我站起来求你别和朝廷起冲突好不好?
是啊,为了这点小事,再去二圣面前闹点不愉快,完全不值当。
所以张巡看完就把公文丢下了,正好姚也把手里的公文批阅完。是重建淮安山阳转运仓的公文,山阳地处江北运河、黄河、淮水三流交汇之处,沿淮运输的中心支点。以往打仗,把地方上的仓都抽空了,现在得重建。
没啥事,问问今年秋收的准备工作怎么样了?比如最简单的,准备晾晒粮食的场地、苇席。各地的仓储建设的如何,有没有及时的维护修。当然更重要的是今年预估能收多少粮食,能不能让扬州的仓充足到十万人吃一年。
为什么是十万?因为张巡的兵就十万。
你说老百姓,暂时张巡不考虑老百姓。
在常州考虑,那是因为那些老百姓被张巡视为财产。在扬州不考虑,那是因为扬州的老百姓还是赵的财产。
达则兼济天下那是圣人,张巡虽然不穷,但也只善自己和自己魔下的一党。当然哪天淮南能被经营成独立小王国,则张巡在考虑事情的态度上,就会进行扩容。
姚没有张巡这么多想法,为官一任,尽忠职守罢了。既然张巡提了,他就答。地方官起家,
劝农耕织这种事他都是烂熟于心的。管是整仓,还是修治场地,他都提前开始部署了。必要时,还得让张巡把城外的校场都让出来,教老百姓好摊晒粮食。
合理的,这会儿生产力不足,粮食比命贵。
一起去看看吧,张巡还是有点优点的,比如不完全坐在官厅大宅内,见天都是往外跑,要么和兵士们厮混,要么就是到处体察民情。
有一说一,张巡的精力虽然比不上将来的朱八八,可是也属于相当不错的。晚上等头发干等到十点睡,早上五六点就起来练剑习射。除了偶尔午睡,以及吃饭的时间外,几乎一直在忙。管是在内在外,几乎很少是完全闲暇休息的。
甚至和李淑真成婚第二天,都起来到衙门上值,只不过没有点卯罢了。
张巡要看,姚嵩只能起来,让属吏收拾好公文,跟著张巡出马去巡视屯田以及民田。其实也没啥民田,全都是军产,扬州外围的田地,都归侍卫亲军马军和忠诚军所有。
虽然天热,可是地里的稻子长得好,张巡瞧了便欢喜。而且才兴起屯政,早期上下还比较清廉畅通,张巡拨下来的钱能变成水车唧筒,也能变成沟渠闸门。谁能想到一年半以前,这些高坡上立著虏的营寨,这些田地里又插满了围城的栅栏呢。
没来由的,张巡突然就想起前一世看《大明劫》里面,孙传庭到潼关检视粮仓,粮仓的主簿拿黄土装袋糊弄孙传庭,然后被孙传庭一刀砍了的剧情。
走,去看看扬州城内外的几个大仓。
距离扬州最远的军仓在瓜洲和真州,分别接收上下两江来支援淮南的粮草。绍定入洛那会儿,
就是由杨恢和张嗣古先安排后方的粮草转运到江北,江北再转运到扬州、庐州,之后输送到淮边。
再之后?再之后就推车跟著运粮进军啦。说起来绍定入洛真是一场灾难,兵士在齐膝盖深的黄河泛滥区推车运粮北上。由于朝中许多大臣不支持北上,宋军连运载粮食的水军和纲船都没有筹集到。
喷喷喷·——·
要是哪天俺北上,没有配套的水军和纲船,保准动都不动一下。粮船开到哪里,军队才前进到哪里。
屯仓在东门外,因为东门还接新运河河道,方便物流和运输。城东厢当初阿术来围城,也没有打破,或者说阿术就没准备打,所以基本都保存完好。如今东厢的店铺民居,也成了军产,由于便利,这一部分区域大多租给了军队的经理人们。
城西厢的店铺房产,则大多租借给了一般的商人,也包括赶来经营盐务的大商人们。因为淮盐要从盐场过来,进入城东的扬州总钞关再放行。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住城西,正好方便接盐来著。
再看屯仓,空空如也。
嗯,很符合张巡的预期,去年军田上收获了粮食,除了分润给地方,以及拿来发卖的,剩下那些吃到现在,基本也剩不下几斛米咯。
所以也不可能发生什么张巡剑斩粮官的戏码,瞧著还剩下的那不过一万来斛粮食,张巡只是去看那些粮囤的底部都用石灰抹平没有。
很好,粮官办事尚属勤勉,贪不贪不好说,尽职是真的。这年头能抓来认真办差的官吏,已属不易。
粮仓还养了十几条狗呢,就是狗拿耗子一一多管闲事的那个狗。仓里确实没养猫,主要养狗来抓耗子。
瞧见一条黄犬须长眼圈白,这狗老狗啦,张巡还好奇。这年头杀狗吃肉不稀奇,或者说狗本来就是牧养来食用的家畜之一。是以张巡发现老狗才惊讶,毕竟老狗不能抓老鼠了,肯定会被人抓去下锅。
那粮官却说这仓里的其他狗,全靠这老狗带。老狗体力虽然不行了,可鼻子还灵,更加老练。
正聊著呢,老黄犬一哼唧,鼻息朝某个粮囤一发,就有个趴著乘凉的狗冲了出去,不过片刻,
竟然叼回来一条少说半斤重的大老鼠。
嘴!
正当张巡咋舌之际,那捉鼠狗竟将老鼠放到了一条毛光顺滑,眼有精气的黑狗面前。老黄犬瞧见了,呜鸣了两声,但等黑犬转头一望,便叹著气将两条前爪缩回了身下。
这是?
“瞎,黄犬老咯。”粮官只是笑了笑,并不如何惊讶。
......
张巡顿觉有些莫名。
第332章 332.使团回还辨虚实
其他人却只是玩笑罢了,什么黄狗黑狗,不过就是仓场的守户犬罢了。那老犬也是稀奇,前头扬州饿的都要吃人,居然侥幸活了下来,姚还问呢。
粮官也稀奇,彼时仓场府库号然,四面光净。这狗居然靠在仓内捕鼠求活,而左近的几个衙前役,原本捕来想杀这老犬。恰逢这老犬掘开一处倒陷的粮囤,扒出土穴,捕到了一窝老鼠。
鼠穴间竟然有好几斗陈米,那数名衙前役因此得活。是以仍旧将老犬养在仓场内,即便年老也未杀来下锅。
还是个“福犬”啊。
左右更是称奇,哈哈大笑,姚甚至说应该仿照这老犬的形象,多塑几个泥犬,立在仓墙的角落,或许能够拿来震群鼠。
“节帅!节帅!”众人还在笑呢,仓场外头跑进来一个包圭。
包圭跑来那估计是有什么朝廷的重要公文送到,张巡的思绪被打断,索性也不想了,迈前好几步,去接包圭的公文。
结果刚准备抬手,却发现包圭根本没有带公文,而是带著两个军汉进来。打量了一下,发现不眼熟,那大概率不是侍卫亲军或者忠诚军的人马。
“禀报节帅,先前北往虏中的使团已返到边。”军汉瞧见张巡,躬身行礼,大声通报。
“回来了?”原来是这件事。
仔细想想也差不多,去年九月十月张逞他们就离开宋境,出发去大都,试图同忽必烈达成和议,维持宋蒙之间十年二十年的和平。好教文天祥、陆秀夫他们选将练兵,重整三边。
现在都已经奔八月了,等于这一来一去,前后十个多月啊。
其实主要时间都花在了去的路上,从淮河到大都,张逞他们因为等候和绕远路,前后走了将近七个月。在大都接受元朝方面的问询、招待,以及同忽必烈的几次召见,又花了两个月。
反倒是从大都沿著官道一路南下淮边,只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一个半月其实也谈不上什么飞奔,就正常按著驿道行进罢了。
历史上道光皇帝派琦善去广州同英国议和,九月二十八日接旨出发,十一月二十九日抵达广州,前后也就六十天而已。
真要说快,广州要开仗的奏报,花了三十多天就送到了北京。
“已抵泗州,正在望扬州来。”
“明白了。”张巡挥手让亲将带这几个来报信的军汉下去喝酒吃肉,转身便回安抚使衙门。
泗州盱眙过招信军天长县,就可以直接插到扬州江都县来,算上这几个军汉飞奔来的时间,最迟后天,张选他们就会抵达扬州,
既得准备迎接,也得立刻上书朝廷,告知遣北使团已然返还的消息。朝中其实大多都希望暂时和蒙古歇兵,为此每年付出二三十万岁币也心甘。现在尚不知结果如何,但告诉朝廷使团回来了,
朝廷也有个奔头。
果不其然,使团根本就没有在半道歇脚什么的,直接按照驿程,日夜前行,转天下午就抵达了扬州城外。
接到自己的哥哥张逞,张巡发觉张逞除了瘦点黑点外,并无太大变化。或者说要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随行多了上百匹马和马上的货。
“兄长·——”张巡看到被牵进衙署侧门的骤马,打量了一番张逞。
“全系北主忽必烈所赠。”张逞其实真不在乎这一百驮的财货。
以前他是晋陵张氏的继承人,家产包括浮财和固定资产,超过两千万贯。现在这份家业肯定是要和张巡一人一半了,那他也有一千万的家产。换成铜钱?那撒在路上,他从常州到大都,脚上一寸泥巴都沾不上的。
“虏主这是要收买你?”张巡坐到榻上,派人去通知大嫂真氏,以及几个侄儿男女。
“绝非什么收买,不过是示之以财货,夸耀以豪富罢了。”也坐下来的杜浒直言不讳的说道。
他和张逞从大都一路南下,在河北好歹能够瞧见有田地有耕夫,管是不是万物竞发、勃勃生机吧,至少像那个样子。可在河南,那就大不一样了。河南的民夫因为征宋拉丁,不知道死了多少。
先前又是金蒙、宋蒙交战的拉锯区,好好一个河南,杀得千里无鸡鸣。之前宋军绍定入洛,偌大的开封只有一千余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