鼙鼓揭天破宋来 第128节

  老张家中没中?张巡刚一张口,就有常州张顾送来的急信,打开一瞧,老张家也中了一个。本科的状元叫萧明哲,淮南太和人(安徽·太和),据说是文天祥见其考卷,大呼刚胆有色,遂取为状元。

  至于老张家那个,进了殿试,大伙儿都给面子,一甲第三,唤做张。不是张巡这一房的,但也和张巡是堂兄弟的伦序。

  另外在常州战死的胡应炎之弟胡应登也高中了,看看朝廷授不授官,不授官全都叫来淮南幕府。张巡的幕府空虚的很,刚开始创建,没来几个人呢。

  不过扬州城内就没人中了,也不奇怪,经历那等大战之灾,十停人死了五六停,哪里还有人赶去临安赴考啊。张巡甚至没有在意,姚到底有没有在扬州举办发解试。

  好像举办了,不太清楚,

  瞧姚嵩那模样,张巡决定不去打扰他,由著他先安置百姓吧。打马进城,跟著一道出来安置屯军的江都县尉叶李,好容易瞧见张巡,风湿性关节炎都好了,一跃而过一米半宽的沟渠,招手向张巡打招呼。

  “哟,这不是叶县尉嘛。”张巡瞧见叶李,从马上跃了下来。

  虽然多少察觉到这人想踩著自己往上攀,但张巡也不觉得如何。他想踩,还得咱同不同意呐。

  “节帅,节帅。”叶李从沟那边跨过来,腿好像疼住了,站在原地大喘气,张巡连忙扶了扶。

  “如何呀?”

  “条陈下官已然写就,还请节帅早些过目。”急了,嘿,叶李急了。

  “省得了,回衙之后我自会取来瞧。”张巡心想得给叶李找一头驴,他这县尉干得真穷酸。

  叶李他们家是标准的统治阶级,祖父那一辈知过赣州,当过翰林,致仕回来是三品的大中大夫。不过叶李的亲爹在他二十出头的时候就病逝了,靠他的叔祖父接济养活。他叔祖父也是进士出身,知过南昌,做过侍讲。

  高门大户,享过带宋不少的恩庆。但是他被贾似道构陷之后,丽水老家的家族没有全力援救他,加上亲爹祖父啥的都死了,和那头闹翻,直接搬家去了杭州,算是和宗族老死不相往来了。

  流放十几年,起复召回干得也是司户这等小官,看情形也不是什么贪官污吏,那过得确实不会多舒服。

  打了一声招呼,后头从骑给叶李牵了一头驴来,扶叶李上了驴,有个坐靠,叶李这才不大喘气“节帅,城外沟渠多为鞑虏破坏,还得组织厢军重开。五六月江淮多雨,须得早做准备。”叶李喘匀了气,倒也不说他那个破盐票的事了。

  “说得不错。”张巡点头,这事正在组织人手办理。

  江淮地区的梅雨季节又要来了,先前扬州就是在梅雨季爆发了大规模的瘟疫,导致守城兵士疫死不少。现在诸军云集,流民招容,确实容易爆发瘟疫。还是得尽快疏通各处的沟渠孔道,保证四面流水,不淤积。

  “下官还有份筑堰分水的条陈,也一并交节帅阅看。”叶李一旦下定决心,还挺卖力的样子。

  “好好好。”张巡回头就嘱咐跟著的伴当,明天给叶李约个时间,排个日程。

  盐票的事可以往后稍稍,先同李庭芝的女儿把婚结了。但是疏通扬州内外的沟渠孔道一事,必须尽快完成,这事拖延不得。

  一听张巡明天给自己单独排时间召见,叶李原本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胀红的面色平缓了下来,

  当然这大概也和他不腿疼了有关。

  “节帅,有递文。”两人正聊著,一名递铺兵在军吏的带领下跑马跟上。

  接过递送来的公文,上面写著文天祥受朝命来淮南巡边,几月几日到哪里云云。算一下公文从临安发来,正常走水程的日子,那文天祥还有四五天就要到扬州了。

  也是,朝廷的春闱结束了,那么眼下最大的大事便算是告一段路。后面选官任官之类的事情交给陆秀夫办即可,文天祥确实有空来巡视两浙和两淮的边防。甚至走的远一点,还可以去巡视荆湖的边防。

  收了这份公文,反正明天约了时间,张巡就同叶李告别,拍马进城。瞩咐左右,先派人去江南岸的润州西津渡。文天祥来扬,肯定要渡江的,在西津渡接到了文天祥的话,就连夜派人来通知。

  别人的面子张巡可以不给,文天祥的面子得给,前出三十里赶到瓜洲渡口去迎接文天祥总是必要。

第314章 314.又是新引换旧引

  带上鼓吹仪仗,前出三十里至瓜洲迎接文天祥。既是做给朝廷看的,也是做给淮南地方看的,

  于朝廷而言,瞧见张巡对文天祥这么恭敬,一方面文天祥的地位稳固,另一方面也会觉得张巡尚在控制之中。

  于淮南而言,瞧见张巡和朝廷的宰相枢密使如此亲密,更加坚信张巡树大根深,值得托付和依靠。属实是合作双赢的好对象。

  还别说,文天祥虽然不吃这一套,但张巡把架势摆出来,他挺高兴。朝廷的随员们瞧见张巡这么给老督师元帅面子,心中各个评估起张巡和文天祥的亲密程度。

  以前元帅幕府的官僚这会儿都提拔起来,到各省部去了。跟著文天祥巡边的都是后面提拔起来的新人,自然不能完全体会张巡和文天祥曾经共同战斗的那种情谊。

  因著文天祥是坐船前来,张巡便舍了马,同文天祥一道坐船回扬州。也就几个月没见,该说的话却很多。

  首先是朝廷本身,暂时没有什么大事出来。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春闱上,算是平稳吧。原先还疑虑张巡尾大不掉呢,现在张巡应命移镇两淮,离开了浙西常州老家,二圣原本悬著的心都落下来了。

  加之赵老登说好话,极力推动公主出阁的事,反正文天祥是看不出有什么波涌的。

  其次就是朝廷军务上的事情,原设的十二万殿司和侍卫亲军等员额,终于削减到了八万。多出来的四万员额,按照殿帅马的想法是分给三边募兵备战。二圣的想法稍微改了改,意思是由勋戚武臣堪用者发往三边募兵。

  某种意义上,先前王应节带著一千勇敢去四川,也是这个策略下的产物。王应节的爹王坚是国家柱石一般的大将,累受国恩,他们家已经是勋臣体系内的一员。

  要是之后再选出一个女儿,去给赵当嫔妃,这一家子就彻底进入勋戚序列,以后和老赵家一体同休咯。

  既然说起这个,张巡就要问问了,四川那边到底怎么一个说法。

  如果是担心张逞在虏中出使,不敢在四川动兵,那也完全说得过去。可要说不打吧,朝廷却发了五千生券,一万熟券去四川,还运盐输粮。

  总不会带宋也爱来那一套既要又要还要的玩意儿吧?张巡觉得这种事,要么不干,要干就立刻干,疾风骤雨的干,把四川的局面做成既定的事实。如此不仅不会影响出使的张逞,还能够给和谈增加筹码。

  如果四川战线能够推到剑门关,那四川就稳啦。

  四川有剑门关,荆湖有鄂州,淮南有张二,完美。

  “川东大旱大饥,果真能行?”文天祥来淮南,除了巡视沿淮的边防之外,其实就是为了来和张巡讨论这件事的。

  如果张巡能够分给他二万精兵甲士,他总统水陆各师,征发三十万民夫,运粮二百万斛进川。

  紧接著动员川人壮丁和川兵二方,能否北伐?

  “我大饥,虏也大饥啊。”张巡心想这旱灾总不会就精准降落在重庆吧。

  那杨文安、李德辉退兵,不就是野无所掠,自己领内也大灾。然后应该外援粮食进来的河南、

  陕西,因为征宋大败而动荡,无力运粮入川,这才退兵的啊。

  其实李德辉运粮进川的手段非常的普通,说出来是毫无创新的。在汉中设置粮站,鼓励秦陇的百姓运粮到汉中,然后发给这些运粮百姓盐引。允许他们拿著盐引去山西解州支盐。

  但这个法子很快就败坏了,半毛钱用处也没有。

  因为元朝中央的宰相阿合马征收盐税,不是按照引盐来征收的,而是“量出为入”,直接向各州县地方强行摊派的。

  老百姓去解州支盐,元朝官吏上来就撸,不把这些支盐的百姓撸空不罢休。如此一来,秦陇的“豪民”哪个还愿意运粮去汉中?

  靠官府强令运输?还是靠军户解运?都是费时费力,而且难以维系的方法。

  “只是大兵一动,须得五千万才行。”文天祥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五千万!”张巡复述了一遍,但感觉这也是实数。

  “即便临安不再募兵,能节省一二千万,差额也大。”

  “也就是说,朝廷能有二千万——”

  “万方搜求,也就这样了。”

  “淮南再支一千万呢?”先帝不是有一千余万在扬州嘛,现在盐务已经有点起色了,可以慢慢来钱,那先帝的存款也不是不能动,

  “嘶————.”文天祥没答话。

  算了,张巡看出文天祥有所为难。两人继续往下谈,除开朝廷和军务这两条急务,那就是中枢对盐政的重理。

  黄震在朝廷和张巡的支持下,给盐政打了补丁,就按照他先前的那个办法,开始调整盐务。

  除了管理体系上的改变之外,黄震还建议朝廷回收旧盐引。反正旧引完全支不出盐来,不如重整。

  旧引二十,加引钱二贯,可以换一张新引。

  除了朝廷在两浙沿海的盐场以外,主要的支盐地就是两淮。朝廷要改引法,须得张巡配合,开始拒收旧引。

  你们这帮封建老官僚,果然爱折腾这种玩意儿。学隔壁带元是吧,中统钞不行了,就发至元钞,旧钞十换新钞一。果然封建官吏的脑子都是一样的,连想法都如出一辙。

  “然后呢?”张巡虽然腹诽,但想知道朝廷玩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或许可立时筹得二三千万。”文天祥也不瞒张巡。

  原来如此,搁这儿等著呢。如果靠这招再筹集三千万,那就有在四川动员出战的本钱了。

  之前是苦一苦百姓,先征夏秋两税。现在是苦一苦盐商,旧引二十换新引一,那和作废没啥区别。况且一张新引还得花两贯现钱来买,兑换什么的,简直多此一举。

  不过稍微想想也能理解,要是直接作废,那估计立刻就沸反盈天了。先说兑换,再说比例,最后说缴费,切香肠战术相当好使的,都是卑微的社会公器,谁还不会啊。

第315章 315.要发之前先问我

  船到扬州江都城,两人的谈话告一段落。都是大事,不可能船上这么一会子就完全论定。张巡也需要思索一番,再决定是否对朝廷政策表态支持。

  尤其是老黄头在更改完了盐场的基层治理制度之后,又把手伸到了盐务的顶层逻辑上。管这里面有没有文陆二人的意志,也不提视盐政为禁的勋戚、后宫、宗室等群体。单单是淮南这边,

  最终怎么一个议定章程,就得好好考虑。

  毕竟说到底,不管盐政怎么改,其底层的逻辑永远避不开产盐和支盐。而带宋主要的盐产地,

  也就是沿海和两淮呢,其中两淮又占到了一半以上。

  淮盐能产多少?能支多少?才是盐政调整的根本。

  发了新盐引|,谁能保证他不超发?本次新引换旧引一事,张巡也从文天祥的口中听出了点话音,那就是文天祥在筹集战费。

  大约文天祥是支持在四川动兵的,可因为没钱,到底还是把主意打到了盐引上。现在靠新换旧弄个二三千万,之后呢?

  不是说贬低文天祥,或者说怀疑文天祥,他气节再高尚,那也是封建官僚。盐务稍微有了点起色,淮盐能够正常支盐了,就立刻打起了盐政的主意。可以想见,之后要是急用钱,而朝廷没处捉弄,必然要打盐引的主意。

  夜里准备了招待文天祥和他属吏们的宴席,席上张巡自然只管和文天祥叙旧话家常。等酒席散了,复又坐下,张巡就很直白的询问文天祥。

  你能保证不超发盐引吗?

  一句话把文天祥给问沉默了。

  实话实说,要是换个别的什么卑官来问文天祥,那文天祥就不考虑那么多了,直接保证绝对不超发。可现在问话的是张巡,且张巡已经将淮盐各盐场纳入掌控之中,要支淮盐得张巡点头,新盐引能通行,更得张巡答应。

  瞧他这个模样,张巡就知道文天祥保证不了。

  况且朝廷在年节赏赐等项上,肯定也会打盐引的主意。尤其是那些后宫勋戚,宗室军将,二圣一高兴赏个五千引1,一万引的,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文天祥满饮了一杯胡椒茶,这玩意儿醒酒用的,顺道刺激一下脑仁。

  “海盐我管不了,淮盐得另设章程。”张巡也不装,领导给你机会提要求,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等这事先斩后奏干起来,张巡还要再插手,牵扯到的方方面面就很难办了。在讨论期间就把要求提了,大伙儿还能有个商量。

  “什么章程?”

  “盐引可以发,但是淮南要在临安进奏院内设淮盐平准库。”张巡也是受到了一点叶李的启发。

  朝廷发新盐引,怎么去支领浙东、福建沿海的海盐,那是浙东、福建的事。想要支淮盐,那就得先把支盐所需的全部开销,先行预存在淮南安抚司设置的盐库内。

  同样一张盐引,上面敲了淮南安抚司的印,再拿著存了钱的盐票到扬州来,才能够支盐。否则就是废纸,屁用没有。

  新引你随便发,发几千万几个亿都行,但是能接多少全是我说了算。我这边接下的新引,才是真盐引。

  “这”文天祥当然猜到张巡要打补丁,但他没有想到张巡会直接“另起炉灶”。

  偏偏张巡还不是直接甩开朝廷单干,因为朝廷每发一张盐引,就能够得到两贯文的现金。淮盐多了不敢说,每年支出来二三百万引问题不大。那对朝廷而言,就是增收五六百万贯,还是最省事省力的钱。

  催征地方的赋税,已经是难于上天了。各地的拖欠其实已经事实上成为了呆帐坏帐,等朝廷有点喜事直接豁免了拉倒。

  现在能够稳定每年多得五六百万贯,偷著乐吧。在张巡到镇淮南之前,根本得不著这笔钱的。

  “如何?”张巡也是被逼的,朝廷滥发的都没信誉了,只能设法钳制。

  在这种事情上,张巡只能相信自己,连文大哥哥,或者陆大姐夫都不能完全相信。毕竟他们心里面装的是九州万方,是朝廷天下,张巡装的是自私自利,是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作为牧羊人,看好自己的羊群胜过一切。张巡就这鸟样,老母鸡护小崽子,咋滴吧。

  ‘容我三思——.”文天祥不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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