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淮南所产淮盐,何止数百万石。盐商们每年需要运来成百上千万贯的现金,然后用现金来购入淮盐,再拉去各行盐区销售。
问题关键是钱运到扬州还不够,现在还得运到各个盐场,去支付那十六文钱的支盐钱,盐才能够实际支出来。
另外在扬州,需要应付安抚制置使司、转运使司、常平茶盐司、扬州和江都地方衙门,以及城门、市场、淮盐缉私总队等一系列公开的征税和孝敬。
也就是说,一个正常的盐商,在扬州附近需要携带大量的金银贵金属,或者数以千万枚铜钱计数的资金,在身上。若果说是在扬州城内,那至少还有张巡的武装保卫。出了扬州城,官军可还在清剿盐枭、流民、湖盗呢。
官军张巡是可以保证不抢劫的,其他的就不好说了。
按照叶李的说法,完全可以利用张巡现在威远四布的名声信誉,来收储这些盐商的现金。给他们开出盐票来,先全部专款专用于盐政事务。
比如拿著盐票去盐场支盐,同瞿霆发以盐票结算,瞿霆发之后定期到安抚制置使司这里来兑现。又比如在扬州的常平司总钞关处,以盐票来支付淮盐过税,常平茶盐司之后也拿著票到张巡处兑现。
张巡这里主要发挥一个保管的作用,首先可以合情合理的征收3%的保管费。清代的钱庄收取保管费长期在4%一5%之间,而且由于全国各地的银不通行,实际上在异地提取白银时,还能再赚一笔3%一5%的重铸炉钱。
几乎10%的高额费用,仍旧挡不住全国各地的行人商贾将钱存入钱庄。说明现实就是有这么一个需求的,只不过没有有信誉的人挑起这根梁来。
宋朝廷是挑不起了,大商户则不敢挑。
听完张巡的话,原本还在夹菜的姚嵩,慢慢放下筷子,思索起来。没多久姚嵩就指出了一个问题,如果要收兑盐商们的盐票,那么是不是票据完全在公对公之间流转,民间的盐票一概只当废票。
比如一个盐商存了一万贯在安抚使衙门,最后在盐场、钞关和监司处花了九千贯。手里剩下的一千贯盐票怎么处置?是回到安抚使衙门兑现?还是下次可以继续用?
为什么一定要问这句话?因为宋代纸币政策败坏的原因之一,便是不按规定回收旧钞,导致旧钞在市场上继续流通。因为磨损等各种原因,旧钞被制造伪钞的罪犯摸透,更易仿制。印刷了大量伪钞出来,进一步败坏了钞贯的名声。
印假币那真就是一本万利的活计,知道会杀头,也有人前赴后继的干。
如果每一期的盐票都有有效期,都要定期回收,过期不兑换作废的话。这就又会造成了两个问题,一是存钱的盐商们要是来不及兑换,导致盐票过期作废,人心会不会动摇,会不会有可能造成挤兑。
二是如此计划,安抚使司就必须长期有一笔现金在衙门官库内,保证兑付和通行。而张巡和叶李打得什么主意,姚其实也了然,
你们的钱进了爷的口袋,那就是爷的钱。今天进库,明天就拿去打造铠甲,修治器械,买马征兵,赏赐搞劳。
至于兑付?不是后面有盐商的钱接著进来嘛。
“哈——.—.”
张巡被这么一说,也不由得搁下了饭碗“再者彼等商户,自江西、两浙、乃至荆湖数千里而来,并仗勇健,哪个无有百十名伴当好手。数千里路都来得,进了扬州城,反倒要存钱?”姚继续说道。
比如你是一名江西吉安的盐商,不远千里赶到扬州。身边都是自己的兄弟侄子,或者同乡一起撒尿长大的玩伴,几方贯的现金安安稳稳到了扬州,自然也能安安稳稳抵达海安的盐场。
何必再花3%的保管费,来折腾一趟?毕竟保管这笔钱的安全支出,你已经事实上用数百人马护卫的代价付了。
除非张巡在吉安,或者是江州九江设置盐库。直接在他本地把钱收了,他只需要带著一张薄薄的盐票纸,就能够轻松的赶到扬州来。
那他估计会乐意缴纳这3%的保管费,快快乐乐的跑来扬州,掏出那张纸,设法支盐。
如此想想,是不是得在各路的监司所在州县,以及地方贸易城镇中心,都设置淮盐盐库,来收取金钱?
你还得派出官军大兵,去把这些钱从全国各地拉回到扬州呢,赚不赚钱的,可就两说咯。
除非你还把这个钱拿来放高利贷,靠手下军队等暴力机器,来降低坏帐率。否则,这么大一笔钱在你手里流转和集中,短时间内是很难体现出正面效益啊。
当然啦,时间久了,慢慢衍生发展,会怎么样,那还说不好。但是眼前如果只是作为一种公对公的金融工具使用,那对于淮南一镇的财政情况,以及十万大军的后勤粮草,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帮助。
除非·
“除非节帅是想重发两淮会子!”
第309章 309.借我之力展抱负
·——.
张巡恍然大悟,难怪自已拒绝叶李说重整钞法之后,叶李立刻就退而求其次,让张巡来开立什么盐票。合著这厮,是准备先让张巡把钱套到手里,等有了一笔丰厚的准备金,再劝张巡用这笔准备金来印纸钞啊。
哼哼,这厮是不知道张巡的家底啊。
在润州缴获的那七十万两金银,到现在还没动呢。倒是先前姚嵩拦截下来,留在常州的那六十多万两金银已经差不多花完了。
另外先帝赵在扬州还有一千来万的军费,也已经逐渐开始动支。毕竟临安朝廷自身难保,收入少,开支大,能够应付每年那两三次的大规模赏赐,就算很给张巡面子了。
要不为啥张巡把一镇十万多大军都分散开来,连御营前军中军的初九,都给派去了真州和瓜洲。一来是扬州住不开十几万大军,二来是到地方上可以在当地“就食”。方方面面都能给张巡省点,至少各地运粮食来扬州的运输费就省了。
要发所谓的淮南新会子,钞本张巡早就有了。叶李大概以为张巡养兵已经养的内囊都上来了,
这么凶猛的调整盐政弄钱,这才出了盐票的提议。
不过说到底,这人是借著张巡来办事啊!
小小的江都县尉能干成什么?就像电视剧里胡宗宪说海瑞的,你一个小小的知县,纯粹是因为有人想让你震动朝廷,有人想让你办成事情,这才震动了朝廷,办成了事情。真去了什么江西兴国,那连个屁都崩不响的。
甚至直接把命丢了都是轻易,杀两个知县,又杀杭州知府马宁远,还不就是王命旗牌一树,开刀就斩。
封建社会,哪里不吃人?
官吃百姓,上官同样可以吃下官。位处下僚,这辈子都施展不了什么抱负的,也就是蹉跎时日,徒耗青春罢了。
只是这老小子想借俺张二来实现抱负?哈哈,有点意思,真有点意思。
张二也不著,嘴上微笑起来,正准备端碗。瞧见姚嵩的碗半空,便端起姚嵩的碗来,给他添了半碗。姚连忙站起身,双手接了过去。
“老兄怎滴只吃这些?”张巡便不问什么钞贯不钞贯得了,反过来关心姚。
“能有这一碗半,便不错了。”姚嵩停住筷子,也笑了笑。
毕竟老姚家宰相之家,其父姚希得原任参知政事·同知枢密院事,这种家庭哪里能有什么底子上的饥饿。他又是个文官,晚饭能吃一碗半,有菜有酒,谈不上食少事烦。
倒是张巡不客气,这会儿已经第三碗了。最近和老女真们练弓术,还跑马,三碗饭下去还得来条羊腿呢。
“廉颇老矣,尚能斗饭呢。”张巡有文化,不太多,但意思能到。
“叔父,姚学士。”正劝姚嵩多吃呢,张桢也不知道从什么野地方跑了回来。
瞧见张巡和姚在议论公事,没敢进来,等到两人闲聊开了,这才进来恭恭敬敬行礼问安。毕竟这会儿人多,得讲礼貌。
“又去什么地方鬼混了?”张巡也就这么一问,其实并不如何怪罪。
“没有没有,侄儿都在城内。”张桢虽然声调是认错的那种,可晓得有外人在,张巡也不可能向他妈告刁状,整个人就很轻松。
“哼哼,迟早收收你的骨头,净手洗脸坐下吃饭。”张巡转过头来,继续同姚嵩说话。
被张巡骂了一句,张桢也算没皮没脸,在门外洗了脸和手,就坐到了二人的对面。按理说真的办宴会开大席,得是分餐制。但这里没啥外人,也就都坐一桌上了。
当初受围常州,张桢就是这般,坐在门槛上,给大伙儿做晚饭会议纪要的。张巡有意让他多听多看多学,世纪大族子弟,哪有纯看书就真的通晓天下事的。
“节帅,那叶县尉的心思———”见张巡复又转来,姚嵩觉得还是提醒一句。
“我晓得,借我之手,先掠钞本,有本再发钞。”张巡没有说后半句。
只要会子发起来,并且真的能够当钱用,那么叶李在张巡心中的分量就会直在线升,成为不可或缺的人之一。毕竟养兵十万,日费千金,一个能够为自己刮钱来的人,自然重要。
到时候,别说什么利用张巡往上爬了,就是明晃晃的问张巡要官做,张巡也会欣然应允。相比较一个官职,显然是大把大把的来钱更重要。
革新吏治,争胜夺城,这些事姚嵩都做不到,但是体察一些小小的人心,洞明一些小小的世情,姚是很合格的。自然能看出叶李希望在张巡身上实现抱负的想法,这种借力的事,不太好说对错,看当事人吧。
“若是真要重整钞法,先立盐票,或许真是一策。”姚嵩开始做总结陈述。
“唔—....”
张巡确实对印纸币没啥太大的兴致。
“只是朝廷那边,还得提前上表说明。”
“不急,事还未定。”
如果要在杭州也设置淮盐盐库,收储金钱,很难不和朝廷分润几个。陆秀夫和文天祥跑来向张巡伸手,张巡能不答应吗?
怕就怕朝廷参与进来,最后还是要败坏盐票和钞法。毕竟印张纸就能当钱花的事,很难让人坚守住底线。
没瞧见朝廷不仅钞贯都发成了废纸,擦屁股都嫌硬。连盐引都给发得无法兑现了,根本没有半毛钱的信誉。
“再者节帅入镇未及半年,人心初复,成婚之后,再行此事方好。”姚嵩现在无论怎么说,都打上了张巡派系的标签,给张巡出出主意挺合适的。
去年张巡在湖南拜见李庭芝,李庭芝再次确认了要以女妻张巡一事。李庭芝作为淮将的领袖人物,在两淮恩信素著。娶了他家的女儿,那就真成了淮人的女婿。
加上张巡自己本身所拥有的势力和威望,在两淮行事,便不会再有多少肘。就像先前施忠和张孝忠等人私下的表态,生了小张二,大伙儿就拥他做淮南节度使。
这年头,联姻是结盟的高级表现呢。
第310章 310.河北有军来投靠
张母是咸淳十年的五月十九日夜自杀殉国的,先帝赵死的更早一些,到今年五月份,最标准的三年孝期便算是度过。国孝和家孝两重,已然尽到了。
之后张巡便可以和李庭芝、陆秀夫谈一谈结亲的事情。虽然是完全出于政治利益的结合,可到底也算是一桩大事,尤其还牵扯到张巡对淮南一镇的掌握,那更大了。
瞎,也不知道常州的祠堂重修的如何了。
官家赵拨了十万贯到常州,张巡又留了十万贯在常州,这会儿应当已经建的七七八八了吧。
赵还御笔手书了一个堂号来,唤做“永锡堂”。意思无非就是“永锡恩庆”,代表著他们老赵家赐予我们张家永生永世的荣华富贵。
笑话了,你老赵家的富贵,还是我们死战保下来的。结果最后却成了老赵家赐张氏恩庆,真是幽默啊。
不过这种事,算了,张母她吃这一套,要是她活著的时候知道官家给宗祠赐额,还是御笔手书,怕是能立刻全品大装,朝著杭州临安的方向行三跪九叩大礼。
姚嵩吃完晚饭,两人坐下又简单的用玫瑰露漱了漱口,聊了几句恢复扬州人口,招亡留散的事,今日便教结束。
说起这个,张巡倒是稀奇。既然北方发生了大事,战祸连绵,为什么没有北方的老百姓大规模南逃呢?
打仗从来不单单是军人的事,是整个国家各阶层的总动员。宋蒙交兵四十年,民力疲惫至极,
怎么可能不逃?
倒不是说贪图这点人口,主要是从中原能够辗转千里,一路风餐露宿还图图个的抵达淮南的百姓,必然是武德充佩、身强体壮的那种。
这不是天生的好兵嘛。
大自然帮著张巡把所有体弱的都淘汰了,剩下的那些别的不说,至少有个好脚板吧。这年头当兵脚底板好,那可是大优点。
之前李庭芝在淮南,不就收留了汴宋之间南逃的二万户百姓,整编为武锐军嘛。只不过这支精兵在数次援囊战役之中,已经全部报销了。
如果武锐军还在,那带宋至少能多半付家当。
然后张巡左脚跨出门,就听到门口的伴当大叫出事了。张巡还以为是做梦呢,所以下意识的把左脚抽回来,换成右脚先跨出门,这会儿伴当叫出事的呼声就更大了。
天都黑了,扬州四门紧锁,能出什么大事?
拍拍自己的脑袋,张巡定了定神,看来今儿是没法洗大澡了。紧了紧自己的腰带,跨步往外走,外头的伴当已经引著两个递铺兵走了进来。
何处来?
海州。
海州?那就是后世的连云港。不过后世连云港的主城区,这会儿要么是海中小岛,要么还在水里面。另外这地方在淮河以北,但却是宋朝的辖境。李擅之乱时,李擅杀了海州的蒙古成兵,将城献给了南宋。
当时还一道献了涟水军、赣榆等城,后来忽必烈派兵镇压李坛,宋军虽然也出动了一些军队支援,到底没有发挥太大的作用。其他所献的城池都被元军夺了回去,独留海州,算是重归了带宋,
成了宋土。
历史上这块地方还是去往朝鲜半岛,尤其是半岛南部的重要贸易海港呢。不过北宋三易回河,
南宋杜充扒开黄河大坝导致黄河进一步南泛,这地方就做不得什么大海港了。
因为黄河夺淮入海,而淮河的河道根本容纳不了这么多的水,淮河下游泛滥成灾,沿著出海口上百里都是“出海口”,沿海大范围的淤积。
现在海州穷咯,矣?之前抽签,是谁发去海州就食来著?
未及细想,递铺兵已经单膝跪在了张巡面前,碰上急报。张巡打开一瞧,长吸了一口冷气,几乎感觉到一种不可思议。
说曹操,曹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