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无锡、苏州等地需要赈济,也需要重建。张巡要去追击虏,后续的重整事宜就得文天祥来办了。
打仗的时候大伙儿勒紧裤腰带,苦一苦百姓的事也能做出来。甚至陆秀夫都带著兵匪一家的宋军上街去抢放高利贷的呢,想尽办法刮钱,
可现在不是打赢了嘛,打赢了那就得开始救民了。文天祥倒也知道了用兵先抚民的道理,张巡这些军将已经吃饱了,多少也让老百姓喝口稀汤不是。今年才开春,想想办法,把地重新耕起来,秋后还能收一季稻的。
耕牛缴获了不少,驴骤牲口也有,农具都被收缴拿去打造刀枪剑戟了,现在得重新打造。稻种还得往浙东去买,处处花钱。
第二件事,朝廷有公文来了,希望文天祥和张巡奋勉图功,歼灭顽敌。说白了就是把鞑虏赶跑,重整江防,稳定前线。
文天祥这个都元帅变成了两江、两淮、荆湖、四川都元帅,反正朝廷的兵权都托付给了文天祥,希望文天祥再接再厉。
另外朝廷也没忘了张巡,表示再走一走程序,就一定给张巡建节。当初允诺的救建府邸祠堂,也都会拨款来用。
建节!
哇喔,要是张巡是个当代的武将,听到这个词都能爽上三天。毕竟当上了节度使,那就算是走上了武将的人生巅峰,自唐末以来,多少武人刀头舔血,图的就是一个节度使。
可惜了了,张巡不吃这一套,没有你朝廷的封赠,我也是个节帅。这大兵过了江,你看他们是听朝廷的号令,还是听我张二的号令。
也就是张巡并没有什么明确的反心,诸军军将也没想过造反,要是再搁几年统一思想,哼哼。
明确一点,忠于带宋和跋扈自雄是可以并列并存的!
总有人把忠臣就得像狗一样被朝廷溜,并列在一起。完全不是这么一个说法,我义不降虏,拼死奋战,和我同时拥兵自重是完全正常的情况,甚至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这才是正常情况。
吕文德为带宋朝廷戎马征战,和他拥兵自雄就是并存的情况。他甚至接过了贾似道的“湖广总领”一职,把湖南湖北打造成了私人王国。
挥挥手,把这些胡思乱想给甩走,五百万贯当然可以给文天祥。赈济安抚浙东受害的百姓,那是好事,拿朝廷的钱,来办张巡自己家的事,这有什么不好打钱的。
常州恢复的好了,张巡才能继续在常州当土皇帝。老乡们肼手砥足的耕种劳作,才能换来张巡的衣冠锦绣和美酒佳肴啊。
“那元师的意思是?”签了文书,张巡文问杜浒下一步的想法。
“望留后勿要留恋淮南些许散败乱卒,兴师西行,会攻鄂州。”杜浒就是来传令的,当然这个令张巡听不听,就得看张巡。
“兵粮呢?”
武器、骡马、船只,这些张巡都是应有尽有的,但是粮食没有。现在还没到二月里,四野里荒的很,连口野菜都没有。就算是坐船去鄂州,一路也得好几天,粮食可没处寻。
在扬州,有钱的话,至少两浙的那些军队经理人,会非常有干劲的从乡野买粮食来发售。等远行数千里去荆湖,沿途都是刚刚才被兵的地区,哪里能够征募到粮食?
“江西的汪平章说是有五万斛粮食在江州,以备留后。”杜浒自己说这个话都有点不好意思。
五十万斛粮食也就罢了,那张巡倒也可以移师去鄂州。五方斛济得什么鸟用?够大军吃几天的?刚坐船到鄂州,就得回程,否则没有回程的粮食。
“杜管干这说得就不像话了。”张巡语气肯定是很好的,但是现在数万雄师全凭张巡吃饭,张巡好岁得把他们的嘴管饱。
“瞎-—--”杜浒当然也知道自己说的话没道理,可确实现在是个进战鄂州的好机会。
如果能够复夺鄂州,则整条大江为带宋所有,不仅三边防线能够完善,还能在荆湖获得一个支点,重整江防。
“朝廷就不能发二三十万斛粮食来?”张巡心想陆姐夫都干了执政了,怎么刮不出点粮食的?
“朝廷也艰难,去岁富春江水涨山崩,淹了九个县—————
这事张巡有点印象,本来仇子真要直接坐船去杭州的,结果说新安江沿线山体滑坡,水道堵塞,才转道去了溧水,结果稀里糊涂就打进了建康。
“那不行,天下二百座军州,如今鞑子一退,四方的贡赋马上解抵行在,还差这点粮食?”张巡连五百万贯军饷都分了,也不差多要这二三十斛粮食。
至于鄂州?那关我什么事?
参考太平天国的例子,只要死守安庆和建康沿线,拖也能拖上十年八年的。
加上鞑子这一败,喘过气来也得五年八年。等鞑子下次再打过来,张巡已经吃喝赌二十年,爽完了。
“留守至少先移师安庆,做个姿态,元帅也好向朝廷伸手。”要是换在以前,杜浒已经拂袖而去了。
真得打过仗,见过事,知晓其中的艰难,才能懂得许多道理。现在张巡如此,杜浒甚至同情张巡。
什么鸟朝廷,老子在前线脑袋系在裤腰带上苦战,朝廷在后面不发一兵一饷,恶心。
第248章 248.书信来问尚公主
话是这个道理,说得也不错。张巡便把这事应下了,钱的话杜浒自己去问张逞领吧,张巡还得召集诸将呢。
诸将只有一半兵在扬州,剩下的都前出索敌了。很稀奇,感觉阿术好像没有累赘一样的,人跑的飞快。而且感觉他十分熟悉淮南的地理,张巡魔下很多人都是淮将出身,都没阿术跑的快。
除了部分落后的,还有些骤马倒毙,步行逃亡的,几乎没有追上阿术的大部队。且按照姜才的说法,鞑子甚至都不埋锅做饭,也不知道是吃啥,几百里地飞也似的往河南跑。
其实有累赘来著,但是累赘走的都是滁州清流关那条路,张巡在这紧盯著阿术追,确实找不到阿术的累赘。
满打满算,最后只又砍了两千多子的首级。
有杀良冒功的吗?肯定有,但很少。因为常年剃的光秃秃的头,和刚刚才剃的差别很大。张巡给首级赏不抠搜,但是核验也非常严格的。所以大概率这二千级,就是真虏,最次也是个河北汉儿。
沿淮各边的军将,这会儿也纷纷赶到扬州来拜见张巡,大多汇报虏骑数万已经过边北返。当中还有个人,小声的询问了一句。
留后同李安抚相公之女的婚事,还算数吗?
是个好问题,这事等我哪天见到李庭芝再问问好吧。开战以前,陆秀夫替张巡求娶李庭芝之女。李庭芝则是淮将的领袖人物,说白了就是两淮地方割据自保的代表。
张巡虽然威望高,名声大,到底不是淮人出身,也没在两淮扎根。但如果张巡娶了李庭芝的女儿,那就是两淮势力集团的女婿,大伙儿可以顺其自然的投靠。等再生下小留后,大伙儿一道拥戴小留后当淮南节度使。
此事权且按下,张巡在抚慰了诸将之后,高邮军和宝应军还给张巡送来了三万斛兵粮。一问,果然是李庭芝旧部军将施忠。问话的也是他,瞧出张巡对这桩亲事很有兴趣,便先结好一番。
李庭芝的家眷原本在润州,后来逃奔常州,最后全部被张巡送去杭州陆秀夫处了。所以那个女儿应该也在杭州,不过嫁与不嫁,得看李庭芝的意思。李庭芝自己也有儿子的,或许另有打算也未可知。
有这三万斛兵粮,张巡就可以从容的移师安庆。扬州城内的王效节、阮克己等部,十停饿死了四五停,这会儿正在募兵,没法带。最后还是得从常州和润州,把分守的军兵给叫上。
另外建康也光复了,王安节派了一千人进城,控制四门和府库。但府库空的跑老鼠,人民逃散了不少,不复往昔的盛景。
张巡还是知建康府呢,没空去干,让朝廷另委良吏吧。
安庆原由范文虎镇守,献降之后由范文虎接著守了几个月。等伯颜再度南下灭宋,就征范文虎率新附军进战。淮西宣慰使昂吉儿率五百蒙古兵进城,连日兴起大役,不停的征索木材、粮食、牛马。人民逃亡了大半,不过主要也都是避入了刘源的山寨。
现在战事未息,老百姓回来的很少。张巡也不进城,守城的是刘源的一名家将,原本还要送些牛马粮食来给张巡,张巡没要。反而分出一千斛粮食来给安庆残留的二三万百姓,每人领几升米,回家煮粥喝吧,怪可怜的。
一城的百姓都呼张巡贤德,父老交相出城来拜。
大军也没进城,反正那些军队经理人一个个拔起草市就跟著大军来到了安庆。而且有时候真的很难理解这些做商人的交际本事怎么那么强,虽然才在安庆城外搭建起草市来。可没多久,原本死寂一片的田野就突然焕发出一丝非常微弱的生机来。
还说搭不成草市呢,草窠里就蹦出不少瘦的和火柴棍似的男丁,一天三升米,环列在军营后方的草市搭建的飞快,甚至竖起了幌子。
然后同样的,服务业立刻跟进,因为张巡只带著生券军,和少量的熟券军(没军粮)进战,所以浆洗缝补的差事全都被经理人们给外包了出去。一张饼,
就能让一个农夫在大冬天的河边洗一天衣裳。
隐没入大山的乡民,一丛一丛的冒出来,观望了几天,听说是二郎神君张巡的部队,不杀不抢,纷纷前来交易,或者出卖劳力。山里的老乡挖了笋,套了鸡,也全都摆弄到后营草市。
所以有了张巡面前的这碗春笋炖鸡。
“江西的汪平章如何说?”张巡没有吃肉,而是端著热汤碗,先暖手。
“五万斛粮食就在江州,留后过江便可取。”金应凑在炭火盆边上烤火,从九江跑回安庆,江上风大得很。
“还不是我先过江州。”
“瞎,也是为朝廷办差。”金应也就是笑笑,接过张巡递来的汤碗。
汪立信肯定希望带宋好啊,怎么好呢?当然是驱动张巡赶紧带兵去收复鄂州。如此才有可能堵截住在湘阴和李庭芝拉扯的阿里海牙。不过老头是个正常人,知道想要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喂夜草。
很不易啦,能知道这点的大师臣,就已经是个体面人了。
五万斛粮食吊著张巡出战,等张巡到了鄂州,四面兵锋,就得先顾著打仗了呗。他们这些颇具人形的师臣再在后方刮地皮,供应前线。哪怕少一些,不那么充足,张巡也退不下来。
“吕镇抚怎么不去?”最近道路渐渐畅通,张巡得知的消息也多了。
“他才得几个军?生券军怕是只有二三千。”金应在江州看的还挺明白。
其实普遍诸军军将也就百分之二三十的生券军,然后其余的都是战斗力薄弱的熟券军和剩员。吕文福的军队号称二万,实际上有上万人都是临时招募的义勇,兼并的乱贼和匪徒,根本没有战斗力。
“那倒是—”
“留后,临安有信来。”初九掀开帘子,给张巡递信。
两封,一封是李让担任淮南安抚副使,知庐州去也。正在乘船赶来安庆,先拜见张巡。另一封有些看不明白,张喜不是壮勇殉国了嘛,但是他还有弟妹的。
张喜本人追赠龙图阁待制,他弟弟肯定要荫官,朝廷有个说法是别荫官了,
直接尚晋国长公主行不行?
第249章 249.事还未定不作数
因为张喜殉国至忠,成仁极烈。给朝廷上书时,表文是张巡亲自写的,都没有让僚吏们润色。现而今那件血衣还在张巡的身上,以志不忘。
原本他这样的身份,大概率是和尚公主没有半毛钱关系的,但一则忠烈名闻天下,不出意外要是还有《正气歌》,张喜得占一行。二则便是张巡本身为统兵大帅,朝廷还得依仗,不能拉来做驸马都尉。那退而求其次,就只能推到张喜的弟弟身上。
谁叫张巡没儿子,侄子张桢过年才十三,这还是虚岁,差太多了。往近枝张巡最亲信的同宗子弟身上推及,谁也推不过张喜这一支。
可除了部分朝代以外,尚公主都不是什么有志气青年的好选择。一旦成了驸马,那这辈子就废了,屁用没有了,啥也干不成,啥也不能干。
宋代公主之所以称“尚”,意思是迎进门她就成了你的君,和你爹妈一个辈分,你得作为臣去侍奉公主。虽然不至于像清朝那样,事实上别居,可住在一起都麻烦的很。
李让来了,得好好问问他,朝廷内现在到底怎么回事。不是都陆秀夫说了算的嘛,怎么还出这么一个么蛾子的事。
反正要等后方的兵粮运来,也不差在这儿多拖一天两天的。
星夜兼程赶到淮西来赴任的李让,唇上也蓄起了胡须,前后戎马奔走,上马理军,下马管民,此时瞧来颇有二三分气相。与当初那个还笑话咱的大表哥,属实不同。
经由李让的嘴,张巡也基本知道了朝廷的概况。现在主战派确实众正盈朝了,而且许多人认为这是乘胜追击的大好时机。但和大伙几都知道那样,南宋的主战派分为两种。一种是死战到底,不死不休。
另外一种主战派是拼死奋战,以战促和。通过击败南侵的元军,来为南宋谋求一个相对较好的议和条件。
甚至在此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文天祥、陆秀夫、汪立信等如今的主战派大佬,也都是持这样的态度。
只不过他们觉得先给鞑虏送个二百万,忽悠他们北返,只需要二三年时间,
南宋就又能拉出来十万大军,继续抵抗了。
对于南北议和,给予岁市,南宋朝廷的主战派其实也并不很排斥。他们的主战是以保存整个东南半壁为前提的,能够保住社稷,那就成功了。既不负先帝对他们的厚恩,又不负当今对他们的重托。
至于最罕见的那种主战派,也就是北伐中原,兴复宋室,重光华夏的,应该已经死绝了。反正以张巡的了解,几十年前可能还有,现在是毛也不剩咯。
先宰相赵葵就是这一派的人马,积极主张“抚定中原、坚守黄河、占据潼关、收复三京”。而且也一直身体力行,试图这么做。
彼时的宰相乔行简,则认为“今边面辽阔,出师非止一途,陛下之将,足当一面者几人?勇而斗者几人?智而善谋者几人?”,“陛下之兵,能战者几万?分道而趣京、洛者几万?留屯而守淮、襄者几万?”
另一位宰相真德秀则认为“移江、淮甲兵以守无用之空城,运江、淮金谷以治不耕之废壤,富庶之效未期,根本之弊立见。”
事实上在理宗赵的初年,南宋就已经没几个坚定的北伐主战派了,主要还是南北合议主战派占主流,想著保存南宋半壁即可。
自古南渡者,未有北归人。
北方跟著一起迁移到江南来的士人,此时已经成为了新的江南统治阶级,很多人的祖父还是坚定的北伐派,到他们自己就只想著保存南宋了。毕竟自己出生成长的地方都在江南,父亲母亲的坟莹也都在江南。
北方祖先的故土,已经只存在于故老的口口传说与泛黄的文簿之上,对他们毫无触动。
南方的士族更别说了,根基全在南方。北伐还得爆自己的金币,将掌握在自已手里的劳动力交出来给朝廷去服役,纯纯的赔本买卖,不干。
况且即便是郑清之和赵葵,这种相对积极乐观的北伐派,也知道想要守住关河防线,得有雄兵十五万,还是至少。
这挫宋哪来的十五万精兵?
基于此,朝中就有人向陆秀夫提出,现在两浙全安,两淮光复。应当一力驱张巡诸将,从容恢定荆湖,然后谋求同北虏的和睦。
当然这个和睦是暂时的,大伙儿都清楚,可有了和睦的三五年时间,便足以“选将、练兵、储财、积粟,自固吾围”。
议和只是手段,能和最好,不和的话,多拖三五年,也是成功。
你猜怎么著?陆秀夫觉得这个建议有道理,确实应该这么操作。他在中枢勉力维持,处处艰难。要是有三五年的时间给他从容部署,他也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