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只伤皮肉,还是相公在东京甲仗库里要来的甲极好,救我两命!”
苏武笑着说,便是没有这好甲,他也不敢往前去先登。
程万里又笑出来了:“看来,还当多要一些甲胄来才是。”
众人也都来看,看得一个个连连咋舌,便是都没见过,看个新鲜新奇,也感受一下战争的残酷。
“好了好了,穿起来吧。”程万里摆着手,又与众人说:“下午接风宴,诸位都莫要来迟,此时,都散了去吧,本府有一些事单独要与苏都监说一说。”
众人起身拱手,皆散了去。
程万里便也先头在行,去那后衙书房。
书房倒是有些奇怪的变化,左右墙上,多挂了几幅字画,以往都没挂什么东西,那正座之上,竟是还有匾额。
下面两座之间,摆了棋盘。
书架上,书也多了起来。
难道是以往程万里还没当真把这里当家来看?而今才有了归属感?
程万里带着苏武进来,还先不落座,左右来走,一幅字面前,程万里自己看了看,好似在欣赏打量,也问苏武:“你也来看看这幅字如何?”
苏武看得懂个甚?上前假意看了一番。
嘿,看懂了。
苏武开口:“诶?这不是当今官家所创之字体吗?”
程万里便是一惊,也问:“你怎么知道?”
苏武怎么知道?这事很隐秘吗?不是人尽皆知吗?
“嗯……倒是无意得知。”苏武只能这么来答。
程万里点着头:“若是朝堂官员知晓,那倒是正常,你出身阳谷县下,却是也能知道此乃当今天子所创字体,着实有几番见识啊……”
这是说苏武跟得上而今文坛的时代潮流?
就听程万里又问:“你说,我这一幅,临摹得怎么样?”
苏武认真看了看,反正写得挺好,那就得遣词造句了:“瘦金书,只在风骨,风骨在,便得其中之味,相公……”
“你竟是真懂得其中,直白说,不必模棱两可。”程万里插了一语。
懂了,苏武再说:“相公多了几分临摹匠气,少了几分恣意洒脱,运笔之间,当如柳叶随风,便是那份恣意洒脱!”
这不是看字,看的是人。皇帝赵佶日子多逍遥,艺术水平多高?程万里能潇洒得起来?
“好!”程万里如此一语,只道:“一语中的!那句柳叶随风,就是官家之精髓所在,你这说得太好了,来日若是我当真能见得到官家,不免也要用你这一句来说,说官家是柳叶随风!”
苏武倒也不觉得多难,艺术这种东西,其实怎么说都对。
“落座!”程万里抬手一挥。
两人落座,程万里又说:“你啊,以往怎的不去走科举呢?却在衙门里当个都头?”
“倒也是喜欢舞枪弄棒……”苏武随口答着。
“可惜了,你还真读过书,会下棋吧?”程万里又问。
苏武也懂了,今日知府相公是在试自己,点头:“会,与孟知县有过几番对弈,从未赢过。”
“哈哈……来几手。”程万里笑着,便也往后面墙角窗户看了几眼。
苏武倒是熟门熟路了,拿棋就下。
只待二三十手去,程万里眉头一皱:“你竟是……”
尴尬了,程万里这棋艺,还真比不上那老孟义,苏武也不过就是学了点智能时代的开局新招,还是不求甚解学的……
“相公,孟知县平常里多钻研此道,教过下官几手……”苏武甩锅。
“好好好,不错不错,继续继续……”程万里擦了擦额头。
苏武看着程万里的模样,这是该赢还是该输啊?
只看苏武执棋稍稍一犹豫,程万里便来说:“怎么?你还怕本府棋品不佳?只管下……”
那可当真下了,苏武是信程万里的,落棋而去。
只待再过二三十手,程万里本是一直低头看棋盘,却是忽然抬头:“诶,忘记了,还有一些正事与你说呢……”
“相公吩咐。”苏武心中腹诽,我这马上入中盘局势要出来了,你就想起事来了。
“嗯……是那……枢密院兴许这一两日就要回文了。”程万里说着。
这叫什么事?公文还没来啊。
苏武点头:“哦,那定是嘉奖之类的公文。”
程万里点着头:“嗯,当是如此,应该是如此吧……”
程万里也没啥事啊……
算了,苏武自己来说:“下官倒是也有一事。”
“啊?你有事?那你快说就是。”程万里点着头。
“下官在青州那边,遇到一个极好的人,他是莱州掖县的知县,名叫宗泽,年岁不小,五十好几,他为官二十余年,辗转各地州县,不论是军事民政,无一不精,为人处世,老实本分,只管是兢兢业业,事事精通,勤勤恳恳……”
苏武借机来说,正是程万里耍赖之时。
“哦,你这般说,那这个宗泽定是不错。”程万里点着头。
“所以啊,下官就想,相公在这府衙里,日理万机,若是有这么一个人在旁帮衬,相公不知能省多少事去,本就是一路知县,调任到咱们府衙来任判官,岂不正好?如此,相公在府衙里,岂不事半功倍?”
苏武都是为相公着想。
程万里点着头:“好事好事,当真好事。”
“相公可当真觉得是好事?”苏武生怕程万里是敷衍。
程万里立马一本正经:“岂能不是好事?宗泽是吧?莱州掖县知县,这事不难,只待我书信来去几番,老成持重之辈,正是我府衙里缺的……”
程万里也有程万里的需求,那就是他其实以往没在地方上当过官,这一点苏武也知道,岂能不为相公着想?
“恭喜相公,得一员良才!”苏武认真非常。
“你啊,真是为我想得多!”程万里也点头,心中明白。
“那……”苏武下意识看了看身前的棋盘。
“那你去忙吧……我这便去写书信,我也忙!”程万里摆着手。
苏武起身一礼,去也。
只待苏武一走,乖女就走进来了,低头一看棋盘,只说:“父亲你可……耍赖呢。”
“啊?什么?”程万里当真就往正座去写。
“四个星角,父亲只算勉强得了一处……中盘必然会崩……”乖女看得认真。
“哦,这事啊,适才为父心中想旁事去了,未曾认真。”程万里只管伏案写,让自己显得忙碌非常。
堂堂大宋朝进士及第,怎么可能下棋下不过一个武夫?
万万不可能的事!
只听乖女说:“他这招法也怪,父亲这边,自是棋谱里学来的大雪崩,却被他又爬又立,一点好处都不得……”
“别看了……来,帮为父加水磨墨。”程万里脸上实在挂不住。
“嗯,来了……”乖女人在走,眼神还在那棋盘停留,近前来,也说:“父亲当真生疏了……”
“嗯,生疏了。”程万里随口答着,还真是认真去写请调公文。
“父亲,苏武还真不凡呢,头前只以为他不过是个出身低微的粗鄙武夫,而今再看,其人胸中有沟壑,不是一般人等。”
“是啊,为父也知道呢,如此甚好啊,便是这般人才好相交,若真是董平那般武夫,那岂是人过的日子?”
程万里依旧是随口答着。
“父亲当笼络住才是,人才难得。”乖女显然当真是这府衙里第一谋士。
“是啊,他这般待为父,为父自也万万不会亏待他。”程万里写着写着,又上下文看一遍,又说:“所以啊,苏武推举的这个宗泽,定也不会是一般人。”
“只是年岁大了些,当不得几年差事就要致仕了。”乖女也认可,但也一眼看到了宗泽的短板。
“能用几日算几日吧,这府衙里的事,当真千头万绪教人烦闷,宗泽若来,定也镇得住。”
程万里看得一遍上下文,起身了,便是喊人进来,信封火漆封好,快快发出去。
然后,起身去赴宴。
宴席就在孟娘正店,府下文武皆到,也还有乡绅名流。
便是而今都知,孟娘正店是苏武养兵的买卖,更是程相公亲手给的批文,这两人,当真为东平府做事。
席面自不用说,觥筹交错,来去笑谈,恭喜贺喜……
只是这般场面,如鲁达杨志林冲栾廷玉等人,自是坐在一旁谨小慎微,并不会多吃多饮,乃至大声开怀。
只看着府衙官吏们来来去去,觥筹交错。
文武之间,自不能同日而语。
便是鲁达杨志等人,也并不来气,好似天生就该这般,知道自己身份地位,更也在骨子里接受这些,只管陪坐就是。
当然,苏武是来去吃酒,一杯一杯,这个吃来那个吃去。
程万里也是频频让苏武多饮。
呕哑嘲咋的乐曲也有,比不得青州慕容彦达养的那些。
孟玉楼今日亲自盯着后厨干活,也不断嘱咐来去小厮如何知礼。
便是接到府衙来人订席的那一刻,她就一直在店里忙碌来去,一刻不曾停歇,生怕哪里做得不好,丢的便是苏都监的脸面。
也知,苏都监一介武夫,在这府里当官不易,人家都是府衙班房里安坐就是,唯有苏都监,还要拿命去拼。
只待酒宴作罢,苏都监已然吃多,脚步都是踉跄,却还在店门口一一拱手送别。
孟玉楼在店里,透过窗户缝隙,便也瞧着,瞧着苏都监那满脸堆的笑容。
只待府衙官吏皆送走去,便是那一伙军汉了,一个个身材魁梧壮硕,看得好生骇人。
便看苏都监由众人扶着,也往军营里回去。
唉……
只是走得不远,又看苏都监回来了,与他一起回来的,有李成与李云龙,还有一个面色丑陋之人。
孟玉楼心中莫名有些紧张,连忙摸了摸自己的发髻,也不知发髻端正不端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前身后,也不知道衣着是不是妥帖……
乃至又闻了闻自己的左右手臂,也怕那厨灶里的油烟柴火味道太重。
也是脚步快走,只当正堂来等。
只看苏都监脚步虚浮而入,孟玉楼上前迎得几步:“都监去而复返,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苏武眼神迷离之间,倒是还有几分清醒:“不是落了东西,是想起事来寻你……”
“都监快坐……”孟玉楼先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