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他触摸到,天空似乎下起了血雨,还带着一些碎肉。
沐晟低头看向那个香囊,
其所处位置,最后一块干净的土地,此刻也变成了红色。
沐晟蹲下身将香囊拿了起来,感受着其上的湿润,用力攥了攥,试图挤干上面的血渍.
鲜血顺着指缝滴落,滴在脚下的血坑中,发出嘀嗒嘀嗒的轻响。
世界似乎在刹那间恢复了嘈杂,
耳边的喊杀声又重新冲了进来,还掺杂着一些非同寻常的声音。
“将军,帮我照顾好老娘,我对不起她。”
沐晟猛地转身,回头看去,
原本的盾牌防线已经被攻破,军卒们已经推进了百步。
是韦高朗在喊,他是亲兵,平日坚毅不爱说话,但此刻泪流满面。
砰——
“大人,让俺婆娘改嫁,俺先去了。”
沐晟再次转头,奇怪的是,
尽管场中混乱无比,但他就是能找到喊话那人。
伊书元,洪福卫文书,缺兵也一同上了战场。
没有读书人的儒雅,反而如军卒一般疯魔。
砰——
“二少爷,一定要赢啊。”
沐晟继续转头,是严子昂,
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伴读,是个没人要的‘野种’,也是他的跟班。
砰——
“大哥,让我弟弟也参军,拿我的刀!!”
沐晟有些应接不暇,再次转头。
是白勇,军中年纪最小者,子承父业,才十五,
若是没记错的话,他弟弟还不到十岁。
年轻、勇猛、冲向了拒马所在。
砰——
“砰砰砰砰——”
接连不断的声音响起,沐晟慢慢地有些看不过来了,
他手掌紧紧攥着香囊,
不知是香囊的鲜血还是衣襟的鲜血,总之不停滴落,
嘀嗒嘀嗒,响个不停。
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在他眼前浮现,而后迅速消失。
人影越来越少,喊杀声越来越弱。
不知什么时候,原本坚固的防御工事已经被炸得七零八落,
拼死抵抗的麓川军卒也不剩多少,变成了一摊碎肉。
仅剩的麓川军开始逃窜,防线崩溃。
阳光明媚,洒在战场上,将每一寸土地都染上了悲壮。
沐晟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挺拔,他手握充满锯齿的斩马刀,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周身环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寂,
与战场上的硝烟与尘埃隔绝开来。
风,轻轻吹过,带起他衣袂一角,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的忧愁。
胜利的号角在远处响起,
原本应当出现的欢呼声不见。
沐晟心中,战事胜利的喜悦没有如潮水般涌来,
反而像被一层厚重的雾霭所笼罩,多了一份难以名状的悲戚。
他望着远方,目光深邃复杂,
那里是家的方向,也是无数弟兄最后倒下的地方。
土地被战火不停蹂躏,
沐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与苍凉。
他意识到,即便赢得战争,失去的却永远无法挽回——那些并肩作战的兄弟,那些曾经的笑语欢声,都随着硝烟散去,成为永远的回忆。
这份胜利,对他而言,
更像是一座冰冷的纪念碑,刻满了牺牲与哀悼。
此刻,沐晟的心,
比手中的斩马刀还要冰冷,还要沉重。
他闭上眼睛,让心灵在这片寂静中沉沦,默默哀悼那些逝去的灵魂,
同时也为自己,为这乱世中的每一个苦命人,寻找一丝丝继续前行的勇气。
不多时,他缓缓抬起头,
眼神中重新涌上了坚毅。
死人与一切战事争斗,都是为了明日的和平以及安宁。
为了这份安宁,谁都可以死,包括他自己。
定边城东侧城墙,这里的战事静谧无声,
双方军卒紧抿嘴唇,没有发出一言一语,
只是死死盯着前方的敌人,不停地挥出长刀,刺出长枪,
动作机械麻木,也只有在被长刀砍中以及长枪刺中时,
才会发出一声闷哼,即便倒地不起,也会极力压低呻吟之声。
此刻,东侧战场对敌双方似乎执行了某种约定,不破坏战场萧瑟、保持安静的约定。
麓川第一道防线后方,一名高大且肌肉虬结的精壮汉子站在营寨大门处,
他此刻看着前方战场,脸色平静,嘴角微微勾起,带着一丝讥笑。
他是此行麓川后军守将,
也是思伦法以及哈尼阿雅信任的留守之人,
名为敖其尔,这个名字在麓川代表着勇敢。
同样,在麓川军阵中,他是善守将领的代表。
他身长八尺,孔武有力,看起来像是冲锋陷阵的战将,
但此刻军寨中的所有人见到他站在那里后,都不由得产生了一丝心安。
他们都知道,只有要敖其尔大人在,麓川的后军营寨就不会被攻破。
尽管此时明军节节胜利,不停地突破预先设立的防线。
敖其尔立在那里,
他的眸光看向了正在奋勇冲杀,充满决然的明军,
视线停留在了那个仅有一只手臂能够活动,
却依旧在战场冲杀,需要十余名军卒保护的明军将领。
他看到了那人略显花白的胡子,
也看到了他微微颤抖的手掌以及身体,
更看到了他那不停渗出血水的甲胄,行进的每一步都会有血水滴落。
敖其尔眼中闪过一丝称赞,淡淡开口:
“明人将领是个勇猛的汉子,但他太矮小了,
无法成为明军战阵的顶梁柱,也在拖明军的后腿。”
在他身旁,站着的是麓川使臣阿普鹿南,
他此刻也大变模样,没有了先前在昆明城时的温文尔雅,
精心打理的胡子也变得乱糟糟,头发掺杂上了些许银丝,
就这么随意垂落,让他如同野人。
阿普鹿南神情唏嘘,定定地看着前方正在冲阵的明军,
声音平淡,但充满复杂:
“敖其尔将军,明军这是在干什么?送死吗?”
“就算他们清扫了定边城四方的防御工事,
想要进入营寨,还要过你这一关,但.”
阿普鹿南看着前方的明国军卒,精锐气息扑面而来,
但又能如何呢?
人太少了,就算是四方城墙都加起来,也不过那么寥寥几千人,
想要攻破后军营寨,痴心妄想。
敖其尔静静站在那里,阿普鹿南本就极高,
但敖其尔还是要比他高出一筹,像是一个巨人。
他轻声一笑:“明国人常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眼前这些明人不自量力,求得是心中执念,
也算是给自己找个慰藉,至少做过。”
阿普鹿南有些诧异地看向敖其尔,
对于这位善守并且通晓明国兵法的将军多了几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