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强撑起来的气魄被压缩回体内,身上的鎏金甲胄也在一刹那黯淡。
“刘阳文此人最近虽然有些飘忽,
但向来谨小慎微,
从来不会因为什么小利而损伤自身,反而一门心思向上爬。
现在得偿所愿,操持着工坊以及军资调配以及打造,可谓是大权在握。
布政使司内谁都有可能偷战马,
唯独他不可能,因为他爱惜羽毛。”
“倒是参议孟远航有可能,
此人一直负责马政,是个能干的,但也有一些不干净。
其中有一些门门道道我不必多说,
他偷战马倒是有几分可能,但也只是可能。”
闻言,李景隆眼神闪烁,大脑转动飞快,
迅速反应了过来,连忙说道:
“是九江弄错了,偷战马之人是孟远航!”
西平侯沐英陷入沉默,无言以对。
沉默许久,他端起茶杯细细抿着,
开始就这两日的消息进行汇总分析,
很快,一条消息悄无声息出现在他心中,
让他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发出一声轻哼。
“哒”
茶杯轻轻放在桌上,西平侯沐英看向李景隆,长叹一声轻声开口:
“九江啊,你父亲年长我几岁,我在进入军中时,就承蒙你父亲照料,
那时父亲的儿子中,最有本事的是朱文正,
在洪武保卫战中抵御了陈友谅六十万大军进攻,
做了大都督,节制中外诸军事。
再就是你父亲了,枢密院佥事,后来也是大都督,
我与徐司马以及何文辉都要小一些,
那时大哥与父亲时常不见踪迹,不知去哪打仗,
我等一干弟兄整日跟在你父亲身后,问东问西,
承蒙他照料,这才有我等三人日后之功。
本侯攻杀云南,跟随颖国公扫清西南叛逆,
何文辉辗转江西、福建、陕西和四川立下诸多军功,
徐司马则在北征中活捉了元宗王庆生,
我等能有此功勋,二哥的功劳不可谓不大。
现在大哥二哥以及德明都死了,
像你这等后辈,都是本侯看着长大的,
你父亲临死前我没有见到,徐司马见到了,
他嘱咐徐司马,让他给我送来信件,
说你年纪小,让我多加庇护,莫要让外人欺负了。
现在你长大了,
但在本侯眼中,还是那个爱哭鼻子的孩子,
若是有谁欺负了你,大可与本侯说,难不成我还能不管?”
沐英絮絮叨叨,
正堂的气氛不再是凝重,反而有些悲伤,
沐英叹了口气,看向鼻子通红的李景隆,不由得笑了起来:
“还是与以往那般啊,那时你经常与宁国公主打架,都是被她打哭。”
李景隆心中的悲伤情绪刹那间一扫而空,转而变得扭捏尴尬,
此等事乃皇家秘事,知道的人没有几个。
但偏偏,父亲是个大嘴巴,什么都往外说。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快些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李景隆快速眨动眼睛,
将眼中的晶莹消灭,转而说起了今日之事。
不是与陈书翰那般事无巨细,而是简纲提要,语速飞快。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就已说完。
听后,正堂内陷入沉默,
沐英哭笑不得,脸上带着无法抑制的古怪,
身上的威严消散一空,怔怔地看着李景隆,
“就是此事?”
李景隆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好孩子一般的乖巧。
“陈书翰给你出的主意,你就这般用了?”
沐英声音拔高了一些,带着一些惊疑不定。
“侄儿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沐英叹息一声,轻轻捏了捏眉心,
将脑袋垂下,不知该说何是好。
李景隆见他如此模样,不由得凑近了一些,厚着脸皮问道:
“沐伯伯,法子有问题?”
沐英抬起脑袋,脸色重新恢复了平静,转而说起了另外的事,
“你父亲可曾给你留过家学?”
“留过。”
“看了吗?”
“看了。”
“看了?”
“看了!”
看着李景隆坚定的表情,以及铿锵有力的声音,沐英有些无奈:
“其上有没有一句,善弈者谋势,不善弈者谋子。”
李景隆想了想,肯定地点了点头:
“有。”
“有你还这么干?”
沐英突然激动起来,声音猛地拔高,而后他继续开口:
“朝堂政事以及朝堂争斗就与下棋一般,
只关注每一颗棋子的得失而不考虑整体大势。
往往会因为过于计较一时得失而失去了对整个棋局的掌控,最终就是失败。
不论是眼前参议孟远航还是参政刘阳文,又或者是投靠你的佥事陈书翰,
都只是顺势而为,想要为自己谋得利益的棋子,
真正导致此事发生之人,是谁?是他们吗?并不是吧。”
李景隆眨了眨眼睛,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迅速问道:
“敢问沐伯伯,是都司的王景轩?还是苏云舟?”
沐英陡又陷入了语塞,有些苍老的脸庞微微抽动,
脸色来回变换,最后重重叹了口气。
“九江啊,这不是你的错,是你父亲死得太早。”
李景隆脸色茫然,又错了?那还能是谁?
前线领兵的汤昭,还是宁正,总不能是冯诚吧。
沐英缓缓站起身,上前两步,
双手抓住了李景隆的肩膀,
将他的肩膀笔直,轻轻拍了拍。
“他们同样是顺势而为,不过他们已经算得上半个棋手,
真正导致此事发生的原因,是前线缺少战马的事实。
一名军卒就是一滴水,茫茫多的军卒汇聚就变成了河流,
若是再有人推波助澜,那就成了大江,涛涛汹涌,这是大势。
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对于大势,我等只有两种选择,
要么顺势而为,要么以退为进,
同时在其中尽可能的为自己谋求退路以及好处。”
“今日之事抓一个刘阳文固然能解决布政使司的觊觎,
也能短期防止有人再伸手。
事情做了便做了,但此等损人不利己的法子,
以后可万万不能再用了,后患无穷啊。”
李景隆眼中闪过茫然,他虽然不懂其中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