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大印后,鲁谌面色平静地将文书合上,然后递了回去,
微微侧身站在一侧,沉声说道:
“曹国公请。”
见他如此模样,李景隆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股烦躁,微微喘着粗气,马缰紧紧握住,
但终究还是没有继续与他计较,而是扯了扯马缰,冷声道:
“走!”
人马缓缓驶离,待到他们尽数消失,
浦子口北城门才重新恢复了喧闹,百姓们对那车队指指点点,心中似有猜测,
还将视线不时瞥向以往威风至极的鲁谌,脸色有几分古怪。
这时,守卫的军卒拿着金疮药匆匆行来,
见鲁谌脸上的红痕正向外冒着点点鲜血,不由得脸色一黑:
“大人您没事吧?这曹国公也太过顽劣了。”
鲁谌脸色平静,接过金疮药,冷声道:
“回岗值守。”
“是!”
人马在浦子口城内行驶了将近两刻钟才抵达前军营寨,
李景隆高坐战马,一眼便望到了在操场上跑动的十余人,
见他们身上背的是刚刚登记在册的新式背包,
不由得面露古怪,但他也没有在意。
很快他来到前军大帐,
没有通传,李景隆径直走入其中,
扑面而来的凉意让他阵阵舒爽,心中烦躁消退了许多。
午后时分,阳光透过军帐缝隙,斑驳地洒在其中,让人倍感慵懒,
军帐内气氛却紧张凝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纸张特有的气息。
李景隆一眼便见到了陆云逸,
他此刻身穿常服,坐在一张宽大的桌案之后,眉头紧锁,正全神贯注地写写画画。
桌案上,摊开着十几张泛黄地图,
上面用红蓝两色标注着错综复杂的路线与兵力分布,有大半已经掉在了地上,
地上同样一片狼藉,有着不像二十个褶皱纸团,大小不一,还透着未干的黑色墨迹。
见到这一幕,李景隆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古怪。
此种情形他只在都督府‘经历’与‘都事’制作军略时见过,
仅仅是地图与文书,就要将整个房间堆满,
表情也如此刻的陆云逸一般,凝重带着烦躁。
他走上前两步,淡淡的脚步声响起,
陆云逸此刻也将眸子投了过来,锐利带着寒芒。
李景隆只觉得身体一僵,浑身汗毛倒竖,
像是在战场上被羽箭盯上,但这种感觉一闪而逝,便响起了陆云逸略显平静的声音:
“曹国公?您怎么来得如此早?”
“早吗?”
陆云逸一愣,抬起脑袋看向时辰,轻轻眨了眨眼,
原来已经未时了,不知不觉过去了两个时辰。
李景隆见他如此模样,笑着调侃:
“陆将军打仗精于细处的名声果然名不虚传。”
陆云逸眉头微皱,面露疑惑。
李景隆又笑着解释道:
“这是昨日王伯伯与诸位叔伯一同喝酒时所说,
还说拿着你的作战方略,傻子都能打赢,
今日一见,果然非同一般。”
李景隆的视线扫向地上的纸团,又看向堆积在一侧的诸多地图,心中暗暗佩服。
此等事情,他是万万没有耐心。
陆云逸倒是脸色古怪,对于朝廷宣扬早有预料,也有些心理准备,
但如此吹捧,还是让他心中有些压力。
要是哪场仗打输了,那可就丢大人了。
顿了顿,陆云逸说道:
“敢问曹国公,昨日所说的地图与军报.”
李景隆打断他的话,带着一些炫耀,朗声道:
“带来啦,陆将军放心,为了将其尽数带来,
我特意去求了太子殿下,要不然进这浦子口城还真有些麻烦,走,与我一观。”
陆云逸面露喜色,连忙将手中毛笔一丢,急匆匆跟了出去,
很快,陆云逸的步子便越来越慢,
脸上的兴奋也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呆滞。
马车已经停在了中军大帐之前,帷幕已经被掀了开来,
露出了里面一层一层满满当当的军报文书,与砖石一般一摞摞地堆在马车内,
李景隆有些炫耀地叉腰站在马车旁。
“这么多?”
陆云逸一点点靠近,逐渐瞪大眼睛,
他随意从中拿出一册,来回翻看,
映入眼帘的年份让他眉头紧皱,洪武十五年?
李景隆在一侧说道:
“本公也不知哪些文书重要,
便将自洪武十五年思伦法向我大明呈上元朝印信之后的所有军报文书都拿来了,如何?”
“好好好”陆云逸面露激动,
这些文书可谓是填补了他制定方略的最大空白,
能让他能知道从洪武十五年到洪武二十一年思伦法的用兵习惯以及用兵布置,
虽说每场战事都大不相同,
但其中的将领习惯却不能隐藏,能从排兵布阵以及战线分布察觉出一二端倪。
这也是为何,一些名将就算隐匿自身名号,也会被敌军察觉出端倪的原因所在。
最为显眼的便是开平王常遇春,
在出师北伐攻占山东之时,因其动辄冲杀入阵,军卒士气屡屡拔高,便屡屡被认出,
而在被认出后,元军往往望风而逃,传檄而定,战事草草结束。
徐达亦是如此,以至于三个月就平定了山东。
正翻看文书的陆云逸一愣,忽然想到了一桩事,看向李景隆:
“敢问曹国公,文书若是都被您拿走,五军都督府如何制定行军方略?”
大明任何战事,初步的作战方略都是由五军都督府以及诸位公侯制定,
以作真正指挥将领的用兵参考,这便是五军都督府的统兵之权。
李景隆哈哈一笑,随意摆了摆手:
“大可放心,此等机密要文都是分三地存放,他们若是要用,去拿便是。”
陆云逸面露恍然:
“如此甚好,曹国公有所不知,
卑职所制定方略只是由前军斥候部所用,
若是耽搁了大军方略,那就得不偿失了。”
“不必担心,大军的方略如今由允恭而作,
我拿这些文书时,让我代他向你表示谢意,多谢你教导徐增寿行军打仗之法。”
说着,李景隆笑着上前,压低声音说道:
“陆将军,您莫要亏待了我,也要教本公一些行军打仗之法。”
“您身具家学,卑职的三两手段还上不得台面。”
陆云逸并非谦逊,而是直率坦言,
从徐增寿以及郭铨那里得知,这些开国功勋家中都留有家学,
记载着他们家中父辈行军打仗的精髓要义,以作传承,
仅凭此道,勋贵之后就要比寻常军伍之人起步要快上一大截,
他的这些把戏,还无法与那些沉浸此道的军候相比,毕竟他参与的战事太少了。
“家学是家学,上面所载所记都乃天花乱坠,看得本公头痛,
家父曾言,要学真本事,
还是得脚踏实地地打仗,再结合家学互相印证方能有所得,
不瞒你说,家学本公已尽数记下,只待亲自上阵,接下来就靠陆将军了。”
说着,李景隆心中不免激动,
放于一侧的手掌也悄然摸向了腰间长刀,眼中燃烧着渴求。
陆云逸眨了眨眼睛,轻轻挠头,压低声音问道: